猎狗安恰尔(1 / 1)

我是一个非常喜欢猎狗的人,但是我从来都不会在森林中四处乱窜地寻找狗,我觉得那样人就和狗没有什么区别了。我在打猎的时候,习惯先把狗放出去,之后我就去做自己的事情,比如拿个茶炊啊,哪怕是当猎狗已经将猎物撵出来,我也会不慌不忙,一边喝茶一边细细地辨别周边的声音,然后再去寻找合适的位置进行狩猎。

这就是我热爱的打猎方式。

安恰尔是我的一条狗的名字,现在已经死了。阿列克赛耶夫开伐的空地,一直通往采伐基地的浅谷,我把它葬在了那里,在它的坟墓上面还有一个“树精”——一棵千年老树。

安恰尔是一条公狗,它的眼睛周边各有一个黑黑的圈子,看上去就像戴着眼镜一样。它是一个庄稼人送给我的。

我也曾问过庄稼人这只狗的来历,他说:“是偷来的,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是我女婿在它很小的时候,从狗场偷出来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而且这是一条纯种狗……”

我说:“品种这件事情,你不用和我说,我自己能够分辨出来!但是它的身手怎么样?”

“当然也是一流的好了,不信你可以试试!”

我们走到村头,就将安恰尔撒开了,很快它就消失不见了,只是在晚秋的绿地上留下了一串浅浅的脚印……

走到了森林中,那个庄稼人和我说:“我们能再生点儿火吗?我有点儿冷!”

我心里一直在想,他是怎么想的?难道有点儿看不起我?可是我后来又否定了这样的想法,他已经在一旁捡起柴火,点了起来。

我对他说:“你说,现在那只狗怎么样了啊?”

他回答:“也许是我已经老了的原因吧,你还很年轻,这只狗很特别,我们不用管它,它非常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等它找到什么之后,自然就会回来找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笑了起来。我们一边看着周边的景物,一边喝着茶。

突然传来狗的叫声,我立刻站了起来。

庄稼人又在一旁笑了起来,还给自己倒上了第二杯茶,然后开口说:“我们可以继续等等,看看它把什么撵出来了。”

我们一直侧着耳朵仔细听着。

狗的叫声非常轻,可是能判断出它的行动非常迅速。

庄稼人用很确定的口吻说:“一定是狐狸!”

我们还在继续喝着茶,狗就在附近奔跑了很久,可是突然它跟丢了狐狸。庄稼人用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说:“那个方向有你们放的牛吗?”

“是的,在那个方向正放养着两头卡拉楚诺夫。”

“看来我们的猎狗被狡猾的狐狸欺骗了,一定是它把自己的痕迹和牛的放在一起了,看来还得需要一会儿时间啊!”

这只狗并没有让我们失望,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又一次发现了那只狐狸的踪迹。只见它在一个地方画起了圈圈,很显然,那是狐狸洞穴所在。庄稼人看见这只狗开始画圈圈,就不再等待了,放下茶杯,将火熄灭,叉开双腿说:“可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我们拿着猎枪来到了狐狸洞穴的周边,准备截击。我们刚埋伏好,狐狸就从洞穴中跳到了空地上,猎狗紧紧地跟在它后面。狐狸想着各种办法逗弄猎狗,可是对于狐狸的把戏,猎狗根本就不予理睬。只见猎狗猛地向狐狸扑去,一口咬在了狐狸的脖子上,就在我们还没来得及开枪的时候,狐狸已经死了。这次打猎就这样结束了,地上躺着我们的猎物——狐狸,旁边的猎狗在那里悠闲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大家都叫这只狗“贡恰尔”,我觉得很难听,就把它的名字换成“安恰尔”了。

从那时起,它就有了新的名字——安恰尔。

猎人的心情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在寒冷的十月清晨,树木、草坪、花朵都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衣裳,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万物都被寒冷笼罩着。可是当太阳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瞬间,万物开始有了新的变化,雾气渐渐地消退了,刚刚笼罩在森林中的雾气变成了一缕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不同的光彩。也许这就是猎人心情的变化,在饱受了严寒之后,他们又一次体会到了阳光的温暖,病菌的侵袭使他打了一个喷嚏,路上的行人都成了自己的朋友。

我来到庄稼人身边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狠心放弃这么棒的猎狗!”

庄稼人说:“我这只狗应该属于一个更能干的主人,至于我个人的问题,我想那只是作为一个庄稼人可能会遇到的问题。我的牛死了,前几天在麦地里,正好赶上寒流,它挨了冻,之后浑身肿胀,最后死了。对于庄稼人来说,牛非常重要,我必须得再买一头牛,所以我只能这样做。”

“我非常清楚你的境地,那么,我想知道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事情,你想用狗换什么?”

“我知道你有两头牛,我想用狗换你的那头花斑牛!”

最终我给了他那头花斑牛,结束了这次交易。

今年的秋天对于我来说非常美好,我已经不需要在森林中一直寻找猎狗的身影了,也不需要在长满树枝的树林中穿梭,我只需要在小路上,观赏这一天比一天枯黄的森林,偶尔我也会出来打两只鸟,比如花尾榛鸡。这时的我,也只是轻轻吹几声笛子,在地面轻轻地踩几下,它们就会自己送上门来。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过去了。这是一个寒冷的清晨,没过多久,太阳出来了,这才变得暖和点儿,可是到了中午,树上的叶子开始远离树枝,飘向了大地。花尾榛鸡再也不来回应我的声音了。忧伤的秋雨,加速了落叶的霉烂,十一月马上就到了。

我是一个喜欢安静的猎人,从来不会和很多人一起到森林中打猎。自己一个人在森林中,可以一边打猎,一边观看周边的景物,并且还能观察周边的小动物。我打猎的时候从来都是有选择性的,不会见到什么就打什么,所以,在森林中,我和这些小动物就像朋友一样相处着。成群结队的猎人们往往会把森林弄得一团糟,四处都是叫嚷声,没有任何宁静的空间。可是有时候,我也想和一个有共同语言的朋友,一起外出打猎,我可以带着他,相信那一定会别有一番滋味,这样我也可以交到一些好朋友。刚进十一月,我收到了一封来自莫斯科的信,写信的人说,他想要同我一起去打猎。其实你们都知道这个人是谁,在这里我就不说他的名字了。对于这件事,我真的非常开心,就回信给他,六日那天夜里,他就赶到了我家。

天公不作美,我们这里才下过一场雪,今天刚好融化得差不多了,森林中满是泥泞。就在这时,天空又下起了蒙蒙细雨,看着窗外的雨,我开始辗转反侧,我一直担心雨水会冲走野兽的气息,那样我们明天的狩猎不会有什么收获。星星点亮了我的希望,到了后半夜,星光满天,天气竟然晴了。早晨的时候,兔子正在森林中撒欢儿呢。

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一边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天空一放亮,我们就带着安恰尔出发了。

在村子周边的栅栏外,有一片麦地,那里的麦子长得非常好,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尝尝。在这里,我们看见了一只特别肥的灰兔子,想必是这片麦地养育了它,像葡萄一样的脂肪就挂在它的身上,那脂肪看上去足足有一斤重,看得我都想上去掐一下。安恰尔兴奋地在地上寻找着,很快就找到了兔子的痕迹,然后在那儿跑了几圈,之后就直接向兔子的方向跑去了。森林中到处是滴水声和风吹落叶的沙沙声,灰兔非常害怕这样的声音,因此它很快就跑出森林,来到了位于我们对面的阿列克赛耶夫开发地上的采伐基地。我很清楚安恰尔的想法,它想直接把兔子赶到旁边荒地上的浅谷里,因为那里是它的必经之地。我和朋友用最快的时间在这里部署好,我的朋友在浅谷的边上,我则藏在了另外的地方,我朋友的位置看不见我。可是我的位置非常好,能看清楚下面发生的所有事情。

然而,很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开始我们部署得很完美,可是就在要收网的时候,出现了意外,我们等了很久也没看见兔子和猎狗,也没听见任何追踪的声音,安恰尔失踪了。

我冲着我的朋友喊:“谢辽沙!”

呵呵,在这里我还是把他的名字说了出来,我们这里有很多人都叫这个名字,大家对这个名字都非常熟悉。

我又喊了一声:“你吹一下笛子,呼唤安恰尔回来!”

他是吹这种角笛的能手,对这个非常擅长。可是就在他刚接过角笛的时候,我就看见安恰尔正向我们这个方向跑来。看着它的步伐,我了解到它一直都在沿着那条足迹走,同时我也知道了,那只灰兔是被狐狸或者猫头鹰之类的动物从洞穴中赶出来的,它已经从我们这里过去了,安恰尔正在后面追赶着。当安恰尔跑到朋友附近的时候,我的朋友已经准备好了射击,只见他已经做好了瞄准的动作……

意外发生了,这是一件令我非常难过的事情,它让我回忆起以前一个非常惊险的镜头。有一次我打猎的时候,差点儿就把一个人打死,记得当时那个人的头上戴着一个兔皮的帽子,我把他当成了兔子,可是就在我要扣动扳机的时候,那个人的整个脑袋全都暴露出来了,还好我没来得及射击,如果开了枪,真不敢想象那后果会是什么样的。可是就在今天,这样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我却没来得及阻止,如果当时我大声喊一下,这样的事情也许不会发生。当时我一直认为,我的朋友只是在闹着玩,可是没有想到他真那样做了,只听见“砰”的一声……

我感觉万物都静了下来,烟雾在空中飘散着,阴云笼罩着我的天空。

我没有动,只是眼巴巴地在那儿看着,等待着,我希望能看见安恰尔从那个草丛中走出来,可是现实很残酷,我没有等到我想要的答案,烟雾散尽了,我清晰地看见,我的安恰尔正安详地在那儿躺着,周边的绿草仿佛是它的床铺,看上去是那么安静。

此时,我只能看着这周边发生的一切,森林中的水珠变得异常沉重,高大的树木已经没有办法承受它的重量,于是掉落在小树上,小树更是没有办法承担这份悲伤,它又滴落到了灌木上,最后又从灌木上滴落到了小草上,此时的森林非常宁静,似乎大家都承受着这份哀伤,大地也正在接受着这哀伤的眼泪……

我又在安慰自己:“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多亏是一条猎狗,要是人的话,岂不是更惨!”

我的一生经历过很多事情,这点儿事并不算什么,此时我正在想,我应该怎样才能让我的朋友不难过,不自责,我应该对他更热情一点儿,因为我们都是猎人,我能体会到他现在的心情,最后我决定找一种能够淡忘这种痛苦的方式,在茨冈诺沃,每家每户都有自己酿造的土酒。我一边想着,一边向我的朋友走去,可是此时他的举动非常怪异,只见他来到了安恰尔的旁边,看了看,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依然站在那里,好像还在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我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我冲着他喊道:“你下来!”

他听到之后就跳了下来。

“你刚刚打到的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

“你刚刚打到的是什么?”我大声喊道。

他说了声:“猫头鹰。”

我都快要气疯了。

“那你打中了吗?”

他说:“没打中!”

突然,我什么都弄明白了!

我又冲着他喊:“谢辽沙!”

他应了我一声。

“你吹角笛,现在把安恰尔叫回来。”

我一直在旁边仔细地观察着他。他又朝我所在的这个方向走了几步,很明显,他有些惭愧,之后停下来,好像在想什么。

“吹吧!把安恰尔叫回来!”我说道。

他拿起了角笛,可是迟迟没有吹。

我又开始催促他:“快啊!还等什么啊!”

他把角笛放在了嘴边,开始吹起来。

我坐在石头上,一直在猜测他的想法,我非常不理解,他为什么还要吹角笛呢?他这是在欺骗谁呀?已经死了,已经迅速地消失了,可是他的笛声又是给谁听的?现在狗已经死了!我们没有办法再继续打猎了,是他亲手结束了狗的生命。他应该清楚,我不会向他要任何赔偿,我更不会说一些责备他的话……

可是他到底在欺骗谁?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我的那个朋友已经累了,好像要休息,我走了过去,对着他喊:“谢辽沙!”

他很不情愿地看着我说:“你有什么事情?”

我说:“接着吹!”

很明显,他现在已经失去耐性了,和我商量着说:“我能休息一会儿吗?”

“好吧!那你歇会儿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可是对于我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突然想到了,之后就大喊:“接着吹吧!”

他吹了一下,可是笛子没有发出声音,他对我说:“笛子好像堵了,没有声音啊!”

我说:“好的,我马上过去修!”

他突然又站起来,非常用力地吹着笛子。

就这样,反复了六次,我一直不停地让他吹笛子,最后在寒冷的袭击下,我放弃了,实在是冷得不行了。

我喊道:“别吹了,过来吧!”

此时的他已经满脸发青了,虽然走到我身边,眼睛却没有看向我。

我问道:“你能回忆一下,安恰尔的脖子上戴没戴项圈?”

他回答说:“好像是有吧!”

“那就不用想了,也许是我没有摘掉它的项圈,它在林子中穿梭的时候,不小心挂在了树枝上,勒死了,这样的事情也经常发生!”

谢辽沙听我这么一说,非常高兴,还说:“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发生在它的身上呢?”

我用手指着茨冈诺沃的方向,说:“这样吧,你沿着这个方向向前走,我们一会儿过去喝酒,然后你一边走一边吹笛子,也许它就在周边,我再到附近转转,看看能不能听见他的声音,也许我还能找到它!”

他看着我说:“你看你,怎么不自己吹啊!干吗一直让我吹!”

我说:“我不喜欢吹笛子,我一吹笛子,耳朵就变得不好用,我还要用我的耳朵仔细寻找安恰尔呢!”

他又面露羞愧地说:“那你打算去哪儿啊?”

我用手指了指安恰尔“睡着”的那个方向。

我以为,当他知道我要向那个方向去找的时候,应该不会再逃避了吧,应该主动说出来了吧!

可是事实并不是那样,他反而说:“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去那边了,那边根本就没有什么树木,它不会在那边吊死的,你去了也是白去。”

我想了想,说:“好吧,那我就到这边看看吧!可是你不要忘记吹笛子啊!”

看着我向另一个方向走了之后,他就快乐地拿起笛子,边吹边走,一路上都没有停止。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真的很厉害,此时,只有活着的生命才会给我们带来无限生机,死了的却不会再发生任何奇迹。安恰尔已经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回应了。在这个时候,真正的猎人会选择用眼睛看着你,并对你说:“我们喝酒吧!朋友,这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他到底在欺骗谁?

我一直都随身携带一把小斧头,是为了防备突发状况用的。我用斧头将树枝砍掉,然后将它修剪成小铲子的形状,在树林中选了一块非常松软的土地,挖了一个坑,然后将我的安恰尔埋在里面,我还铲了一些草皮做装饰,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小土丘。在森林中,有一个被戏称为“树精”的东西,这个东西经常把那些来树林里的女人吓得直叫,那是一个被火烧焦的木头做的小鬼,现在我找到了它,把它放在安恰尔的墓上,充当墓碑。

弄好之后,我站在那看着,此时谢辽沙的笛声不时向我的耳中传来。

“谢辽沙,你到底在欺骗谁?”

我突然间觉得,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会有同一个终点,我们会在那个终点相遇,林鬼正守候在猎狗的墓碑上,正在用无比严肃的眼神望着我。

我说:“小鬼,你给我听着……”

我站在墓碑前,和小鬼聊了起来,关于聊的内容,现在我还不想说。

现在我的心情非常平静,很快到了茨冈诺沃。

我看着谢辽沙说:“你还在吹什么啊!我什么都知道了,你还在掩饰什么,你在骗谁呀?”

此时的他可以用灰头土脸来形容。

最后我们还是一起喝了酒,也只能在茨冈诺沃过夜。相信每个人都见过这种人,在每个人的心目中都有这样的人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