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色的毛发,背上有个鞍形,身体的其他部位像是谁不小心把调料盒弄洒了溅到上面一样,这就是猎狗凯特。它的爸爸妈妈在猎狗界非常出名,它们这一品种的狗是专门用来猎鸟的。
凯特最初的名字是基蒂,是一对新婚的知识分子为它起的名字。当我把它带回家的时候,就给它换了名字。凯特原来的主人,婚后的头两年没有孩子,于是幸运的凯特就被他们像孩子一样宠着,每天都懒散地躺在他们莫斯科家中的长沙发上。如果凯特继续这样的生活,一只本来拥有优秀血统的猎狗,很快将会变成一只一无是处的宠物狗。到了第二年的年末,男主人整天为工作奔忙,女主人因为怀孕没法遛狗。恰好在这个时候,不幸发生在我的韦尔内身上,它被一只疯狗咬了。我不想回忆和它分离的那段时光,那会让我非常伤心。我一直不满意亚里克的脾气,正好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关于凯特的消息,于是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说服它的主人将它卖给我,我会把它训练成为很厉害的猎狗。最后我终于成功了,这对年轻的夫妻含泪将狗低价卖给我,他们与凯特分手前还嘱咐我不要打它。
我看了看凯特,说:“你啊!现在可不是在长沙发上躺着的时候喽!”
短短的十五分钟之内,它就学会了不能不经许可就拿食物,哪怕面包就在它的眼前,也不能动一下。
后来,根据我的声音,凯特就能判断出,我是要它前进、后退、找去吧、到这来、轻点儿和到跟前来等等。第二天,我就把它带到了榛林,我决定训练它,使它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我。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里,它真的做到了。可是到了田野上,就没有那么顺利了。我快速移动着,通过手势和声音告诉它我让它做的事情。经过三天的训练,寻找活物的基本训练结束了。
聪明的凯特并没有发现它们的气味,是我先发现它们的,于是我走过去,用脚一踢,趴在地上的黄饼就变身为小凤头鸡了。它们并没有飞起来,而是一瘸一拐地逃跑了。我对着狗说:“算了吧。”它就乖乖趴在了地上,瞪着眼睛看着凤头鸡,直到凤头鸡走到了远处的草墩,又变成黄饼为止。
“慢慢地往前走!”我命令凯特。
凯特很不情愿地向前走着。它并没有伺伏,只是用鼻子闻了闻,凤头鸡看见凯特以后又开始移动了。这次,我没有让凯特看着凤头鸡,而是将它的脸搬过来看着我,直到我发现凤头鸡又躺下之后,我才撒手,然后让它去寻找凤头鸡。
它并没有做出我想象中的动作,在空气中它没有闻到什么,可是当它趴在地上的时候,事情又有了转机,只见它像缝纫机匝的针脚似的,慢慢向前移动,终于,它发现了凤头麦鸡。它并没有隐藏,只是用鼻子把凤头麦鸡拱起来。对于这一点,我都已经训练它很久了,可是就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它没有办法根据空气闻到什么。离开沼泽,我开始思索,难道在莫斯科这两年的室内生活,让它失去了上天给它的灵敏嗅觉吗?换了新的环境以后,它的嗅觉应该可以恢复吧!
拿凤头麦鸡做实验的地方是离我们八俄里远的利亚霍沃沼泽,我不可能随时都去那里观察那些田鹬或者中沙锥之类的鸟儿是否会在空地上出现。后来,我在家附近找到了大约有两俄亩大小的沼泽,顽皮的凯特在沼泽上和两只田鹬玩儿起来了。于是,这两只田鹬也就成为我训练狗的道具了。每天,这样的活动都会占用我两个小时的时间。因为每次来驯狗的时候,我都要通过泥泞的沼泽,我不得已只能来回换衣服。可是让人难过的是,我总是弄得满身泥土,却没有任何收获。凯特总是喜欢在沼泽中来回奔跑,最后把田鹬吓跑了,这件事情让我伤透了脑筋。
有一次,我带着凯特来到沼泽打猎,看见一只田鹬,一枪射中了它,可怜的田鹬从空中掉了下来。凯特找到了它,但它还像对待小凤头麦鸡那样,在田鹬的身边绕了很久,最后才将鼻尖对准它站着。这对于我来说,多少有点儿安慰,至少凯特已经熟悉了鸟儿的味道,这意味着我们又迈向了一个新台阶,也许我可以对它抱有新的希望了。
诗人对于创作的痛苦应该深有体会,这样的痛苦并不只出现在他们的身上,作为驯狗猎人的我们也有同感。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的头脑中会出现一些想法,通过这些想法,我们才能找到新的方法。某一天的夜晚,我突然想起在《猎人》杂志上有这样一段争论:有些人的观点是,当母田鹬受孕以后,公田鹬就不会再参加任何家庭形式的活动,另一些人的观点是,公田鹬会一直守在母田鹬的身边。这让我联想到我们家周边的沼泽上出现的两只田鹬,一公一母。我相信在那附近一定有它们的巢穴。早上一起来,我就带着凯特来到了沼泽,凯特在那里四处寻找,很快它就找到了四个田鹬蛋,这些蛋的大小着实吓了我们一跳,和田鹬的身体相比,这个蛋真的很大。
真是太棒了!以后,我可以天天带着凯特出来,在这里,我可以慢慢训练它的嗅觉,等到小田鹬长大以后,我还可以逗着它们玩儿,把它们藏起来……
第二天,有趣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简直出乎我的预料。从入口到鸟巢也就两百步左右,凯特从灌木丛中爬了出来,走了也就五十步左右,它变得谨慎起来,摆开了伺伏的姿势,每向前走一步都很小心,细细的腿来回倒腾着,就好像舞蹈演员在跳舞一样,看上去十分滑稽。我脚上的马靴出自一个神甫之手,靴子非常大,我需要在脚上缠很多破布才行。凯特走路的时候,就好像蜻蜓点水一样,我却不一样,总是发出很大的声响。凯特对我发出的声音非常不满,它终于停下来,瞪着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在警告我说:“主人,你能不能轻点儿啊!”
凯特每向前走五六步,就会停下来,这个时候,我就会走上前去,摸摸它的头,鼓励它继续向前走,可是神甫给我做的鞋子和我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就在我们要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它发出了声响,小田鹬听见声音后,很快就飞走了。
凯特很激动,好像在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过,它还是在原地站着,我摸摸它的头,让它上前去闻闻鸟窝。
正当我沉浸在幸福中的时候,一群老乡们的举动吸引了我的目光,他们正在割沼泽地上的草。他们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那就是他们要把这里的草全都割了。如果我走过去,请求他们不要动鸟窝,那是很不明智的,他们中的一些人一定会故意搞破坏。最后我只能砍几根柳条插在鸟窝的旁边,这样看上去就像一个小灌木。一切都弄好了。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小田鹬要是害怕那些柳条,一定会放弃它的窝。到了第二天,凯特又像昨天一样,在沼泽上带着我向前走,它在距离那个小“灌木丛”不到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小田鹬又一次飞走了。
画家鲍里斯·伊万诺维奇和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也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不用想我就知道他们也是在这里驯狗。鲍里斯·伊万诺维奇的狗是一只法国向导狗,而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的狗则是一条爱尔兰母狗。我们聚到了一起,最终我们决定,大家一起喝点儿热茶,聊聊天,之后我再带他们去我们家附近的沼泽走走……
在喝茶的这段时间里,我吹了不少的牛皮,说我自己如何幸福,连我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我看着画家说:“亲爱的,你的鸟太聪明了,您把向导犬带到这里训练,真是非常明智,您看我,在短短的三天时间里,我就把狗训练成功了。”
我又转向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说:“您的爱尔兰狗是一只非常棒的狗,努力吧,您拥有一只非常棒的狗!”
很快,关于我驯狗的消息在我们这里传开了,我被他们说成是有特殊才能的驯狗人,从此以后我的名字变得人人知晓。
意外得来的幸福,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那些爱狗的年轻人、猎人、新婚的男人、诗人,请你们一定要相信,那也许就是错觉,最后它很可能变成你前进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你们不能坐在绊脚石上等待救援,应该想办法去跨越它。不到一个星期,我那品种很棒的凯特,就给我带来了一个大惊喜,它竟然会做非常完美的伺伏动作,这让我喜上心头……
干草已经被收走一个星期了,沼泽地上呈现出一片新绿,我决定带着凯特去那儿走走。天气有点儿阴暗,不过还好,我们来到沼泽时,就看见一片非常迷人的景象,清新的颜色,让人赏心悦目,我突然觉得田鹬应该要飞出来了。正如我所料,凯特刚一到,小田鹬就飞了出来。可是凯特对此熟视无睹。紧接着,又有一只小田鹬从凯特的脚边飞了起来,可是凯特还是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后来又有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凯特依然没有看它们,还一直向前走着。和上次一样,在距离鸟窝五六步的时候,它停了下来,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鸟窝,我过去一看,就只剩下蛋壳了。
我想,可能是蛋壳发出的气味远远超过了鸟本身的气味,于是我把蛋壳拿出来,扔掉了。
第二天,凯特又来到鸟窝的地方,只是鸟窝已经被我拆掉了,我在那里升起了篝火。
凯特将小田鹬从身边踢开,走到了篝火旁边。
原来,它一直生活在它的记忆里。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表演。
原来,它根本就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它只是在按照记忆生活。它不是一只具有敏锐嗅觉的狗,它不是猎狗,它不是猎人的助手,更谈不上是朋友,原来它最适合当演员。
在允许打猎的时候,为了消磨时间,我会和我的孩子们去打野鸭玩,但这并不是我喜欢的。一个星期以后,我又带着猎枪,去打成窝的黑琴鸡了,虽然我很喜欢这样,但是也没有达到狂热的程度。我最喜欢的是打最晚孵出来的黑琴鸡。当我的猎狗离它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就会非常兴奋,因为那个时候,只要我打到一只黑琴鸡,就相当于在夏天打十只的价钱。
花楸已经载满了丰硕的果实。雨燕已经飞走了,剩下的家燕在这里跳舞。燕麦已经被勤劳的农民抱走了。椴树也已经换上了浅黄的新装。沼泽地里的山杨和白桦也显出微黄。轻寒已经光临这里两次了。马铃薯的茎部已经发生了变化,猎人终于无法平静了。黑压压的黑琴鸡在森林中乱飞着,脂肪肥厚的田鹬称霸了沼泽,田野上灰色的山鹑在闲逛。
我很难抑制激动的心情,就在这时,有人说:“昨天,鲍里斯·伊万诺维奇打到了一只迁飞的中沙锥。”
于是,黑琴鸡和山鹑再也不能使我满足,我一心只想着中沙锥,我走了八俄里的山路,来到了利亚霍沃沼泽,决定在那里等候成群迁飞的中沙锥。如果我很幸运,今天就会打到两只,明天三只,那么这里就会成为我的落脚点。
记得有一次,我碰到了中沙锥迁飞数量最多的时候,我的脚却被神甫给我做的靴子磨坏了,没有办法再到沼泽上去了。如果雇佣马匹打猎的话,我又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我不会骑马打猎。
我考虑了一天。大桦树上金黄色的鸟窝清晰可见。就在这时,凯特走到我的身边,此时它瘦了很多,看上去让人很心疼。
我非常可怜这只狗。几只灰山鹑正在我们的院子外面割过的麦地上玩耍,可能是离我们家近的关系,我不想打它们,反而更加珍惜它们。可是我突然想,我可以不去打它们,不过倒是可以给凯特一个机会,让它去试试,抓两只回来烤着吃!
清风迎面吹来,我穿着凉鞋来到野外,然后我放开凯特,它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向前奔跑着。在它奔跑的过程中,一种味道进入了它的鼻子,它马上停了下来。它在那里停了一会儿,就像一个美丽的芭蕾舞蹈演员一样,跳到另一边,又停了下来,并继续向同一个方向张望,然后,它在我和它发现的目标中间不停地跳跃着。它把周边闻了个遍,确定离目标不远了,很快就变成最初训练它时看见田鹬的那种状态了。
它终于停了下来,激动地浑身发抖,就好像马上要扑向猎物似的。
刹那间,成群的山鹑飞了出来,大约有十三只,翅膀扑打时发出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拿起猎枪,开始射击,两只山鹑掉在不远处。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在长满灌木丛的沼泽上驯狗是不对的,那里没有什么流动的空气。在那种地方,它根本没有办法了解我想让它做的事情,所以才会有现在的结果。这是野外,空气流通很好,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唤醒它的嗅觉。
亲爱的凯特能闻到山鹑,这件事情令我非常兴奋,那么在空旷的沼泽上,闻到田鹬和中沙锥的味道更不是问题了。兴奋的我已经忘记了脚上穿的是凉鞋,更忘记了我没带任何食物,这些根本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和凯特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来到了八俄里外的利亚霍沃沼泽。
第一次,我们来到了一个很泥泞的地方,凯特很快就跑到了一个黑黝黝的凹处,在那个凹处的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那是去年的一个草垛。很快,从那里飞出了一只中沙锥和一只田鹬,由于我开枪不及时,我只打死了一只中沙锥。可是此时的凯特已经转移了阵地,并且找到了那只刚刚跑掉的田鹬。我又开了一枪,田鹬也命丧在我的枪下。我们继续往前走。
利亚霍沃沼泽大概有五俄里长,太阳匆匆忙忙地下山了,它并没有为我多做任何停留。天色已经非常黑了,就连枪上的准星我都看不见了,只能随意开枪。
后来,我们走出了沼泽,来到了一块已经收割完的麦地上,我的脚疼得无法忍受,我的凉鞋早就不知掉在哪个泥泞的沼泽里了,麦茬深深地扎进我的脚中。
利亚霍沃的这次捕猎,让我既难忘又高兴,在那之后,我们又去了一次那个小沼泽,凯特在那里上演了一场几乎让它失去性命的表演。狗的记忆力总是很好,它又慢慢走进了那块空地,就在这时,活田鹬的味道强烈吸引了它,它放弃了表演,准备战斗,它朝着田鹬的方向走去。田鹬飞了起来,我还没有准备好射击,只能在空中一直追踪它,最后当它仿佛形成一个小筒子的时候,我知道机会来了,我果断地扣动了扳机,田鹬应声落地。这一次,我让凯特去取猎物,没过一会儿,凯特便叼着田鹬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