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超越在场的审美态度高于功利追求
从重在场(显)到重不在场(隐)的转化,决不意味着不需要对在场的东西的功利追求。功利追求不等于功利主义。功利主义是把功利追求当作第一位的,而我们则一方面主张人离不开功利追求;另一方面又强调以审美意识、特别是以显隐说的审美态度超越在场的东西,从而超越功利之心。梵·高的农鞋在不能超越在场的常人眼里,黑洞洞,破旧不堪,完全是一双无用之物,毫无价值可言,因为常人看事物,或者说以常人的眼光看事物,目的在于攫取存在者,而不在场者或隐蔽着的不可穷尽性只是虚幻的、不可攫取的东西。常人的眼光是缺乏或较少想象力的。反之,一个能超越在场的东西、富于想象力的鉴赏家则如康德所说,“对于一个对象的存在是淡漠的”[1],实际上也就是对于在场者是淡漠的。有的美学家认为审美对象具有“虚幻性”,或者说,审美对象是“虚幻的时间”,其实,更确切地说,审美对象是不在场者的潜在的出现,是隐蔽着的敞亮,是时间诸环节的自身越出。“虚幻”一词未免容易引起虚构的误解,实际上,审美对象正是在事物隐蔽处——在事物所隐蔽于其中的不可穷尽性中显示、敞亮其最真实的面貌。审美对象并不是一般事物以外的另一种特殊事物,它乃是任何事物的最真实的面貌,或者说,是在真实性中的事物。
功利追求是对在场者的直接攫取或索取的追求,所以功利追求似乎对人最切近,所谓切身利益,就是此意;超功利以审美态度对待事物,似乎是“把对象推向远方”[2],是与对象拉开距离。但人为什么在功利追求之余又总觉得有失去家园之感?这就是因为事物不是单纯在场的东西,而是与隐蔽的不可穷尽性“集合”在一起、纠缠在一起的;只有这种“集合”才使事物具有真实的意义,——具有海德格尔所说的“天地神人四合一”的意义,也类似中国人所说的“天人合一”的境界,人正是生活在这样“集合”的家园中。超越在场,一方面是与对象拉开距离;另一方面却正是回到自己最亲近的家园。家园比功利追求更重要。
2.哲人、诗人的鸽子应乘着气流在天地之间飞翔
我们也不要片面地相信只有悠闲才能作哲学思考的古老说法,不要以为审美意识就是虚静自在。任何人不能不有功利追求,不能不过日常生活,不能不作常人,哲人、诗人亦复如此。哲人、诗人不同于常人之处在于:常人安于功利追求和日常生活,哲人、诗人则既作功利追求,过日常生活,而又总想从中挣脱出来。哲人、诗人的生活是“常”与“非常”的交织与同时发生,而这又是一种更充实、更真实的生活。在我们今天的时代,哲人、诗人更应该是热爱生活的人,而不应该是专事静观和旁观的人。情况也许是:我们越深入火热的生活,我们就越需要哲学,需要审美,需要有诗的意境。让我们回想一下康德所说的鸽子吧。柏拉图的“理念”的鸽子幻想在真空中更自由地向天空飞去,但没有空气的支持,没有大地的支持,飞翔终成泡影,鸽子也许会坠入柏拉图的“洞穴”,在影子中爬行。我以为,真正哲人、诗人的鸽子应该既不安于做洞穴中的爬虫,也不要为真空的自由所**。哲人们、诗人们还是做一个现实的鸽子吧,在天和地之间乘着气流飞翔![3]
[1] 康德:《判断力批判》上册,46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2] 席勒:《审美教育书简》,131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3] John Sallis:Delimitations,pp.1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