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哲学史上对哲学的界定(1 / 1)

哲学导论 张世英 1197 字 18天前

1.“哲学”一词的渊源

哲学最初所提出的最大最高的普遍性问题究竟是什么呢?

“哲学”这个词原来是中国古典的典籍中所没有的,它来自19世纪日本学者西周对源于古希腊的西方哲学思想的翻译。中国晚清的学者黄遵宪(1848—1905),首先把“哲学”这个词从日本介绍到中国。所以要讲“哲学”一词的渊源,还得从古希腊哲学讲起。我们今天讲的中国哲学史上的哲学思想,乃是指中国典籍中一些同古希腊哲学与西方哲学相似、相通的内容而言的,如先秦的“诸子之学”,魏晋的“玄学”,宋明清的“道学”、“理学”、“义理之学”等。

按照德国现代著名哲学家海德格尔(M.Heidegger,1889—1976)的考证和说法,[1]古希腊早期思想家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约544—483 B.C.)最早用了φιλóσοφοζ这样一个形容词,这个形容词应译作“爱智慧的”(“爱智的”),就像爱银子的、爱荣誉的一样,不过这里不是爱银子、爱荣誉,而是爱智慧。这就是说,对赫拉克利特来说,还没有在他以后所说的“哲学”(φιλοσοφiα)这个词。“爱智慧的”这个形容词与后来所说的“哲学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爱智慧的”中的“爱”(φιλετυ)是指事物之间的和谐一致、相互适应的意思。“智慧”σοφου是指所有存在的东西(存在者)都在存在之中,都属于存在,都集合于存在之中,存在(又译作“是”,“是”在希腊文中是及物动词“聚集”、“集合”的意思)把存在的东西(存在者)集合为一。也就是说,“一”(整体)统一着一切的东西,一切存在的东西都在存在中统一为一个整体。如果可以用一句中国哲学的术语来说,“智慧”颇有些类似“万物一体”。所以“爱智慧”在赫拉克利特那里,就是指人对万物(一切存在者)合而为一的一种和谐一致的意识。如果可以用中国哲学的术语来解释,我以为赫拉克利特所说的“爱智慧”约略类似中国传统哲学所讲的“天人合一”,这里的“天”,取其万物(一切存在者)之意,而不是指意志之天、道德之天。海德格尔指出,由于智者派在市场上需要对所有的东西做理智的说明和解释,以便能为大家所理解和接受,于是理智性的、概念式的东西成了智者派的追求目标,而理智性的、概念式的东西是和先前“爱智慧”所讲的对万物统一的爱的思想相矛盾的,它背离了这种思想,因为对万物统一的爱是人和万物合一,人和存在合一,而对概念的追求则是把人与概念看成是彼此外在的东西。希腊人认为人对万物合一的爱是最值得惊异的东西,也是最值得珍惜的东西,他们为了“反击”智者派的“理智的进攻”,以“拯救和保护”这些最值得惊异、值得珍惜的东西(即存在者统一于存在中的思想),于是,存在者统一于存在的思想,即“智慧”,也变成了一种概念式的追求,变成了一种为人们所“渴望”的东西。由“爱”到“渴望”的转变是一种由人与存在合一、和谐一致到人与存在的相互外在性的转变:“爱智慧”是指人与“智慧”原本内在地、原始地在一起,“渴望”则是把人与“智慧”变成彼此外在的东西,把“智慧”变成一种外在的概念而需要加以追求的东西。通过这种转变,“爱智慧”就变成后来的“哲学”。“哲学”不是先前的“爱智慧”的意思,而是对哲理的渴望与追求。这种追求所追问的问题从此就变成了“什么是存在者?”海德格尔说:“由智者派做准备的到达‘哲学’(Philosophie)的这一步,首先由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实现。”苏格拉底(Socrates,469—399 B.C.)、柏拉图(Plato,427—347B.C.)致力于追问“什么是存在者?”“哲学就是追问当存在者存在时,存在者是什么。”例如人是“什么”?火是“什么”?这样的概括是柏拉图的弟子亚里士多德说的。亚里士多德对这一概括解释说:问存在者是什么,实际上意味着问“存在者的存在性是什么”,哲学的任务就是追问“存在性”。“存在性”就是存在者的根底,所以,问存在者是什么,实际上意味着问“存在者到底是什么”。柏拉图认为存在者的“存在性”或根底是“理念”(概念),例如某一存在者,桌子或其他方的东西、圆的东西,其“存在性”或根底在柏拉图看来就是桌子的概念、方的概念、圆的概念,某一方的东西之所以是方的东西,或者说,之所以作为方的东西而存在,其根由就在于它符合方的概念:有四个边,每个边都是等长的,有四个角,每个角都是90°。亚里士多德对“存在性”的看法不同于柏拉图,他把它规定为“第一理由或原因”即最高最后的原因。

这种对哲学的界定是西方自苏格拉底、柏拉图以后几千年来思想史上所谓“哲学”的主要含义和内容。苏格拉底、柏拉图以前的早期思想家,如赫拉克利特、巴门尼德等人,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应该叫思想家,不叫哲学家,如前所述,这些思想家们认为一就是一切,人与万物融合为一。其实,黑格尔也说过,古希腊人“同时也有一个前提,这就是精神的东西与自然的东西的合一的东方式的实体性”,“希腊人以自然与精神的实体性合一作为基础,作为他们的本质”[2]。黑格尔所谓古希腊人以之为基础和本质的“自然与精神的实体性合一”就是类似中国的“天人合一”的意思,所谓“东方”当然包括中国在内,所谓“实体合一”就是一种不分主体与客体的原始性的合一。古希腊早期的思想家们是不分主体与客体的。灵魂与肉体,精神与物质在他们那里都是浑然一体的。以万物都有生命的“物活论”在古希腊早期的自然哲学家那里比较流行,就是一个明证,尽管“物活论”还不等于泛灵论。

[1] 以下参见Heidegger,Wst ist das - die Philosophie? Günther Neske Pfullingen,1956,pp.21-38。

[2] Hegel·Werke,第18卷,176页。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160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