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导语
家是世界上唯一隐藏人类缺点与失败的地方,它同时隐藏着甜蜜的爱。
——萧伯纳
本节要点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信;咸丰四年四月二十日信;同治元年六月二十日信;同治元年十月十六日信;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信。
故事案例
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
公元1842年10月21日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计此时可以到家。自任邱发信之后,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胜悬悬,不知道上不甚艰险否?四弟六弟院试,计此时应有信,而折差久不见来,实深悬望。
予身体较九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之吴竹如,云只有静养一法,非药物所能为力。而应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着实静养?拟搬进内城住,可省一半无谓之往还,现在尚未找得。
予时时自悔,终末能洗涤自新。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读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九月十一日起,同课人议每课一文一诗,即于本日申刻用白折写。予文诗极为同课人所赞赏,然予于八股绝无实学,虽感诸君奖许之殷,实则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折差来,可付课文数篇回家。予居家懒做考差工夫,即借此课以磨厉考具,或亦不至临场窘迫耳。
吴竹如近日往来极密,来则作竞日之谈,所言皆身心国家大道理。渠言有窦兰泉者,见道极精当平实。窦亦深知予者,彼此现尚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进城住,盖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师事,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可以友事,师友夹持,虽懦夫亦有立志。予思朱子言,“为学譬如熬肉,先须猛火煮,然后用慢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汤,遽用慢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进城内,屏除一切,从事于克己之学。镜海、艮峰两先生亦劝我急搬;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见者数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是也。
蕙西尝言,“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我两人颇有此风味,故每见辄长谈不舍。子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语正与予病相合,盖予所谓“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贞与予讲字极相合,谓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作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者,即乐之意也;丝丝入扣,转折合法,即礼意也。偶与子贞言及此,子贞深以为然,谓渠生平得力,尽于此矣。
陈岱云与吾处处痛痒相关,此九弟所知者也。
写至此,接得家书,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学,怅怅。然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进德之事,难以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
卫身莫大于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或为入幕之宾,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穷通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作主。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壅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必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此后写信来,诸弟各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问极言,长篇累牍,使我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问我共析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乐何如乎!
予生平于伦常中,惟兄弟一伦,抱愧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进益元多,每一念及,无地自容。嗣后我写诸弟信,总用此格纸,弟宜存留,每年装订成册。其中好处,万不可忽略看过。诸弟为信寄我,亦须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
谢果堂先生出京后,来信并诗二首。先生年已六十余,名望甚重,与予见面,辄彼此倾心,别后又拳拳不忘,想见老辈爱才之笃。兹将诗并予送诗附阅,传播里中,使共知此老为大君子也。
予有大铜尺一方,屡寻不得,九弟已带归否?频年寄黄芽白菜子,家中种之,好否?在省时已买漆否?漆匠果用何人?信来并祈详示。兄国藩手具。
咸丰四年四月二十日
公元1854年5月16曰
澄、温、子植、洪老弟左右:
十七、十九接父大人十三、十五手谕及澄弟两函,具悉一切。兹分列各条于后,祈诸弟禀知父大人,兼禀叔父大人:
(一)水勇自廿四五日成章诏营内逃去百余人,胡维峰营内逃去数十人。廿七日何南青营内逃去一哨,将战船炮位弃之东阳港,尽抢船中之钱米帆布等件以行。廿八日各营逃至三四百人之多,不待初二靖港战败,而后有此一溃也。其在湘潭打胜仗之五营,亦但知抢分赃贼,全不回省,即行逃回县城。甚至将战船送人湘潭河内,各勇登岸逃归,听战船飘流河中,丢失货物。彭雪琴发功牌与水手,水手见忽有顶戴,遂自言并册上姓名全是假的,应募之时乱捏姓名,以备将来稍不整齐,不能执册以相索云云。鄙意欲预为逃走之地,先设捏名之计,湘勇之丧心昧良,已可概见。若将已散者复行招回,则断难得力。衡永之水勇不过五月可到,亦不甚迟迟也。
(二)广东水师总兵陈大人带广东兵一百,洋炮一百,已于四月初六日到郴,月内可到省。广西水勇亦五月可到。衡州造新船,省城整旧船,皆五月可齐,不至延到七月始行也。
(三)澄弟自到省帮办以来,千辛万苦,巨细必亲,在衡数月,尤为竭力尽心,衡郡诸绅佩服,以为从来所未有。昨日有郑桂森上条陈言,见澄侯先生在湘阴时景象,渠在船上,不觉感激泣下云云。澄弟之才力诚心,实为人所难学。惟近日公道不明,外问悠悠之口,亦有好造谣言讥澄弟之短者。而澄弟见我诸事不顺,为人欺侮,愈加愤激,肝火上炎,不免时时恼怒,盛气向人。人但见澄弟之盛气,而不知实有激之逼之使然者也。人以盛气凌物诮澄,澄以盛气伤肝致病。余恐其因抑郁而成内伤,又恐其因盛气而招怨声,故澄归之后,即听其在家养息,不催其仍来营中。盖亦见家中之事,非澄不能提新宅之纲;乡间之事,非澄不能代大人之劳也。并无纤介有不足于澄弟之处,澄弟当深知之,必须向大人膝下详禀之。
(四)王璞山之骄蹇致败,贻误大局,凡有识者皆知之。昨在家招数百乡勇,在石潭杀残贼三十人,遂报假胜仗,言杀贼数百人,余深恶之。余与中丞、提军三人会衔具奏一折,系左季高所作,余先本将折稿看过。后渠又添出几段,竟将璞山之假胜仗添入。发折后始送稿来画,已无可如何,只得隐忍画之。朱石樵在岳州战败逃回,在宁乡战败,逃奔数次,昨到省城,仍令其署宝庆府事,已于十八日去上任矣。是非之颠倒如此。余在省日日恼郁,诸事皆不顺手,只得委曲徐图。昨当面将朱石樵责备,渠亦无辞以对,然官场中多不以我为然。将来事无一成,孤负皇上委任之意,惟有自愧自恨而已,岂能怨人乎?怨人又岂有益乎?大抵世之乱也,必先由于是非不明,白黑不分。诸弟必欲一一强为区别,则愈求分明,愈致混淆,必将呕气到底。愿诸弟学为和平,学为湖涂。璞山之事,从今以后,不特不可出诸口,而且不可存诸心。
(五)我廿四都之长夫不耐劳苦,好穿长衣鞋袜,不敢远行,时刻思归。余拟在此另雇长夫,其本境长夫,止留三四人在此,以便送信归家。
(六)率五病故,我绝不知信息,季弟何以并不告我?前澄弟信中有半句,我始骇然。昨葛十一来,乃实知之。刻下已搬柩还乡否?若尚在省,急须写信来,我当设法送归也。其如何病,如何殁,季弟当详告我。
以上数条,望诸弟细心体贴。缕禀堂上大人为要。
同治元年六月二十日
公元1862年7月16日
沅弟左右:
此次洋枪合用,前次解去之百支果合用否?如有不合之处,一一指出,盖前次亦花大价钱买来,若过于吃亏,不能不一一与之申说也。
吾因近日办事,名望关系不浅,以鄂中疑季之言相告,弟则谓我不应述及。外间指摘吾家昆弟过恶,吾有所闻,自当一一告弟,明责婉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岂可秘而不宣?
鄂之于季,自系有意与之为难。名望所在,是非于是乎出,赏罚于是乎分,即饷之有无亦于是乎判。去冬金眉生被数人参劾,后至抄没其家,妻孥中夜露立,岂果有万分罪恶哉?亦因名望所在,赏罚随之也。
众口悠悠,初不知其所自起,亦不知其所由止。有才者忿疑谤之无因,而悍然不顾,则谤且日腾;有德者畏疑谤之无因,而抑然自修,则谤亦日熄。吾愿弟等之抑然,不愿弟等之悍然。愿弟等敬听吾言,手足式好,同御外侮;不愿弟等各逞己见,于门内计较雌雄,反忘外患。
至阿兄忝窃高位,又窃虚名,时时有颠坠之虞。吾通阅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权势,能保全善终者极少。深恐吾全盛之时,不克庇荫弟等;吾颠坠之际,或致连累弟等。惟于无事时常以危词苦语,互相劝诫,庶几免于大戾。
酷热不能治事,深以为苦。
同治元年十月十六日
公元1862年12月7日
季弟左右:
此次保全粮道,联络水师,援应东路,厥功甚伟。皇天不负苦心人,或终有树立勋名之日。
余近来心绪忧灼,迥异往年。前以金陵勇夫三万余众,一有疏失,全无归路;近以鲍军三次小挫,恐宁国不支,全局瓦裂;又见兵勇日增而可靠者少,饷项日绌而掣肘者多,日夜愤郁,绝少欢愉。
雨花台此次幸得保全,千辛万苦,成此规模,本无言退之理。惟恐鲍、张宁国或有差池,则上游糜烂,下游金陵一军,亦难孤立,故余三次寄信与沅弟,商所以退兵之法。然关系太大,余亦不敢遥制,听沅与季自行作主可也。
至弟仍伸前议。亦听两弟自主。若不退兵而坚扎原处,弟回籍一行,当无不可。
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
公元1866年7月16日
澄弟左右:
五月十八日接弟四月八日信,具悉一切。七十侄女移居县城,长与娘家人相见,或可稍解郁郁之怀。乡问谷价日贱,禾豆畅茂,尤是升平景气,极慰极慰。
此间军事,贼自三月下旬退出曹、郓之境,幸保山东运河以东各属,而仍**于曹、宋、徐、泗、凤、淮诸府,彼剿此窜,倏往忽来,直至五月下旬,张、牛各股始窜至周家口以西,任、赖各股始窜至太和以西。大约夏秋数月,山东、江苏可以高枕无忧,河南、皖、鄂又必手忙脚乱。余拟于数日内,至宿迁、桃源一带察看堤墙,即由水路上临淮而至周家口。盛暑而坐小船,是一极苦之事,因陆路多被水淹,雇车又甚不易,不得不改由水程。余老境日逼,勉强支持一年半载,实不能久当大任矣。
因思吾兄弟体气皆不甚健,后辈子侄尤多虚弱,宜于平日讲求养生之法,不可于临时乱投药剂。养生之法,约有五事,一日眠食有恒,二日惩忿,三日节欲,四日每夜临睡洗脚,五日每日两饭后各行三千步。惩忿,即余篇中所谓养生以少恼怒为本也。眠食有恒及洗脚二事,星冈公行之四十年,余亦学行有七年矣。饭后三千步近日试行,自矢永不问断。弟从前劳苦太久,年五十愿将此五事立志行之,并劝沅弟与诸子侄行之。
余与沅弟同时封爵开府,门庭可谓极盛,然非可常恃之道。记得己亥正月星冈公训竹亭公日:宽一虽点翰林,我家仍靠作田为业,不可靠他吃饭。此语最有道理,今亦当守此二语为命脉,望吾弟专在作田上用些工夫,辅之以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八字,任凭家中如何贵盛,切莫全改道光初年之规模。凡家道所以可久者,不恃一时之官爵,而恃长远之家规;不恃一二人之骤发,而恃大众之维持。我若有福罢官回家,当与弟竭力维持。老亲旧着贫贱族党不可怠慢,待贫者亦与富者一般,当盛时预作衰时之想,自有深固之基矣。
智慧点评
兄弟就是手心和手背:当抚摩荣誉感受温暖的时候,让给了弟弟;当抵御寒冷迎接挑战的时候,有哥哥的保护。兄弟,简单的两个字却承载了太多的感情!兄弟,是亲情的另一种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