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王廷之上,鲜红的血液溅射在地砖上。
尤浑默默的走到费仲的身前,伸手合住了好友的眼睑,看起来有些悲凉。
兔死狐悲,大臣们恐惧于三位将军的轻易死去,而尤浑则是恐惧于费仲的死亡,天大的权势,多少权谋都不及太师一鞭之威。
“好兄弟,一路走好,浑弟会帮你完成我们共同的抱负!”
费仲有什么抱负?
不知道,反正人都没了,以后他尤浑的抱负,就是费仲兄弟的抱负。
“报!!城南告急!!”
令官一路疾奔,朝着议事大殿而去,或许是心中太过焦急,一个不慎摔倒在地上,尤浑立刻上前搀扶,笑眯眯的问道。
“令官,可是什么军情要务?”
“多谢尤大夫,大王何在!?黄飞虎、晁雷调动折冲将军府三万大军,以及城防兵马八千,绕开朝歌城,已往北方开拔!”
尤浑故作震惊状,立刻让开身形手指后殿方向。
“怎会如此?这可真是大事啊,还不快快前去,大王和太师去了后殿寝宫议事,速去通报!”
“诺!”
指完路后,尤浑望着蔚蓝的天空,长叹一口气。
“唉!尝弟啊尝弟!兄长可是为了你操碎了心啊,你说你,做什么征西将军?”
“说好了你做曹孟德,为兄就算是逼,也要逼着你不忘初心,回归正途,你就是心太软,这只是第一份大礼,好好收好为兄的馈赠吧!这个破世道,不彻底推倒重建,如何才能建立我们理想中的新家园呢?”
随即,尤浑看了一眼光鲜亮丽的王廷宫殿,朝着偏殿方向走去,嘴里还犹自念叨着。
“身在朝歌心在孟,飘蓬王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苏护不丈夫。哈哈哈!”
内心小小得意之后,尤浑守在偏殿的门口,听着殿内老太师言辞激烈的怒骂,大王唯唯诺诺的应允,再望向越跑越远的令官。
尤浑轻轻招手,两员金甲侍卫拱手退下,不一会儿,便朝着令官的方向摸了过去。
而此刻围着朝歌城绕过一个大圈的黄晁二人,带着能带走的所有亲信部曲,一路朝着曹州、冀州方向奔逃。
“大将军,我是家兄死前特意叮嘱我北逃,您可是武成大将军,在众多将军里,除了太师,您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跟着我逃什么?”
黄飞虎伸手将稚子天祥、天爵、天禄各自送到了几位家将的手中,严厉的叮嘱道。
“周纪带着天禄,黄明带着天爵,吴谦带着天祥,分三路护送三位公子去昆仑山,龙环先行,速去通知玉虚宫中学艺的天化前来接引他的三个弟弟。”
“飞虎此去孟稷生死难料,但是我黄家不能绝后,将他们留在山上,学成文武艺,或者等我在孟稷站稳跟脚之后再出山助我。”
四大家将一脸的急切,担忧的看着黄飞虎问道:“大将军,但请放心,末将就算是死,也定会确保小主们安然无恙,只是您与孟尝素来不合,为何要往北疆而去?”
“不合?那只是给你们这些人故意看到的假象,孟伯侯忠义,早在朝歌事农桑时就与我相交莫逆,舍妹之事当初就是孟伯侯暗中相助,否则我黄家早就万劫不复。”
“其他几位伯侯唯有姬伯侯与孟伯侯可以托付此身,此去西岐要过五关,难度重重,可是去孟稷只需要过了曹州便是一片坦途。”
晁雷和四家将恍然大悟。
是啊,过了曹州,就是冀州,冀州军是新军,目前鲁雄已死,说不定还能拉着冀州军一同投了北疆,单从难度来说,确实比去西岐要安全快捷的多。
“这是一场阳谋,晁田将军功勋赫赫,忠心耿耿,却犹如一根用完即扔的矛头,毫无功勋之臣的尊严可言,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心腹;可是若君视臣如草芥,臣则视君为仇寇,黄家位极人臣,升无可升,赏无可赏,这几年,太师、张奎、就连那后起之秀张桂芳有多少次领军外征?尔等扪心自问,我这個大将军已经有多久没有单独领兵出征过?”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话。
“家父身死若是无动于衷,便是不孝;与大王心生芥蒂,是为不忠;面对大王放纵自身而无法规劝,此为不义;若是不愿背负不忠不孝不义之名,飞虎不逃,如之奈何?未到不惑之年便解甲归田,做一个朝歌城内任人欺辱的富家翁吗?”
“尔等可知,我一旦掉下尊位,会有多少人巴不得我‘病死床榻’?”
黄飞虎说罢,挥手让家将四散,回身骑上无色神牛,便带头向着曹州奔去,黄家亲兵与家奴纷纷景从。
晁雷最后一眼眺望着朝歌城的方向,捏紧了拳头,带着身后的三万大军茫然跟上。
这也要多亏晁田留了个心眼,日夜练兵,两兄弟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这才为此时留下了一条后路,只是最后自家大哥塞给他的半边虎符从何而来,晁雷想不通,大哥已死,或许这辈子他都猜不到虎符从何而来。
“晁将军,曹州兵精将广能不与其接战就尽量避其锋芒。若是被朝歌的大军追上,腹背受敌,必定会动摇军心,情势变得更加紧迫!”
晁雷哭丧着脸,以前大兄在,从来都是他动脑,何时还需要自己思考,听到黄飞虎的话,晁雷也是头疼,直接问道。
“大将军如何教我?”
“待会我亲自入城,以奉命节制河西为由拖住曹州伯齐雄,伱立刻率领大军越过曹州,去冀州收编鲁雄所部!”
“啊?您让我去收编冀州军?大将军,若是让我上阵杀敌,晁雷眉头都不带眨一下的。可这种劝降的事,这……俺没做过啊!”
“此千钧一发之际,你我皆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可躲懒?那要不你去拖住齐雄?”
人家是诸侯,自己以前是殿前将军,平日里也没个交情,晁雷甚至都没和齐雄见过,去拖延曹州伯,比去冀州更不靠谱。
不过黄飞虎心中也是有数,拱手朝着身后一身银甲的执戟郎-杨间说道。
“杨兄弟是有本事的人,先前从朝歌城中突围,全赖杨兄弟有勇有谋,飞虎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杨兄弟与晁将军同去,过了曹、冀二地,我等后续归孟之路便是坦途。”
杨间还未说话,其身后的另外一名个子不高,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的执戟郎直接应允道。
“大将军放心,有我孟御和杨二哥在,冀州唾手可得!”
黄飞虎并未生气,反而拱手向二人礼敬三分。
他也是在朝歌城内偶遇了二人,一番交谈之后,觉得二人与凡俗之人明显谈吐不一样,眼光毒辣的黄飞虎,一眼就能瞧出那种超凡脱俗的修士气质。
后续安排已下,黄飞虎便骑着五色神牛往曹州城方向走去。
大将军亲至,曹州伯齐雄自然亲自出城迎接。
一阵寒暄客套之后,几人便迎来送往,朝城内伯府走去,饮宴款待大将军。
城外折冲府精兵绕开曹州,直奔冀州而去。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既定的美好计划发展。
直到有令官通传,朝歌方向有第二支王师大军疾行而来时,黄飞虎才心中暗叫不妙,立刻与曹州伯告辞,向着晁雷的大军追去。
“伯爷,大将军听闻朝歌有大军过来,立刻向北而去,怎么像是闻到了危险一样,您何不留下大将军?或许会有意外惊喜!”
城门处,一群幕僚围着曹州伯就七嘴八舌的说着各自心中猜想,句句不谈叛逃,但是话里话外无不在暗示着这个意思。
曹州伯意味深长的看着远去无影的黄飞虎,最终轻飘飘的留下了一句“今日之大将军,焉非后日之吾?”,随即心情愉悦的回了伯府,接着奏乐,接着舞!
待到大商追兵亮出旗号,恶来手持王命旨意赶到城下,已经酣醉的曹州伯这才着急忙慌的派人作为向导,出使一支辅军,随大军一同追击叛逃的谋逆之辈。
黄飞虎见到不是太师亲临,心中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恶来悍勇而不擅谋,他只需要领着亲兵一路且战且退,为后续晁雷所部夺取冀州争取时间,就足以应付当下的境况。
借助五色神牛的威势,一身气血堪称人间武将之极的两位最强甲士不停的缠斗、碰撞。
刀兵相加之下,似有龙象搏斗,一人手持金攥提芦枪,一人拧着两把合重八十斤的大铁戟,兵锋之下,每一次交击都如炸雷作响,激起沙尘热浪。
恶来一路从曹州追到冀州,累死换下三匹宝马,看着黄飞虎座下依旧轻松惬意的五色神牛,心中一阵艳羡。
“黄飞虎,我虽然平时就不喜欢你,认为你是徒有虚名,没想到一身本事还是不弱,你都贵为大将军了,为何要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又能逃去哪里?一路北行,你真的想看到孟伯侯和大王,只因为你一人就心生罅隙,从而导致天下大乱吗?”
刚刚累死恶来第四匹坐骑的黄飞虎回头看了一眼长相凶神恶煞,挥舞着大戟如同恶鬼一般的恶来,显得有些惊疑不定。
这是憨憨能说出来的话?
若是他和自己父亲黄滚一样,是一个累于名望,死于气节的人,说不得此刻立刻回头,羞愧的与其回了朝歌,面对大王和太师的狂风暴雨。
只可惜,他并不是,他从小与帝辛一起长大,他比费仲看人更仔细。
别看大王前些年和很多大臣关系很近,一副君贤臣明的模样。
忠言逆耳,只要多在大王面前聒噪几回,与他多唱几次反调,君不见梅伯之死乎?
还未行至冀州城下,只是刚刚进入冀州国境,黄飞虎就见到沿着海河构建防线的晁雷,一时之间大惊失色,也顾不上与恶来的后续争斗,直接冲到中军位置,质问着晁雷。
“晁将军,距离冀州不过数十里远,为何停下脚步?”
晁雷无奈的耸了耸肩,拿出舆图,用炭笔直接在冀州间的空地上画出了一个个偌大的军营。
“这是何人的部曲?有多少人马?旗号是谁?”
令官和晁雷一问三不知,黄飞虎只好命侦骑营尽快掌握前方不知名大军的相关信息,期望是友非敌,不然后有恶狼,前有猛虎,那可真得凉凉。
留守的断后部队又一次与恶来的大军抵近互搏,而往前探查的侦骑也是十分蹊跷,一去老半天不见消息回传,差点就让黄飞虎以为自己的侦骑尽数被对方截杀。
片刻后,侦骑终于回报。
“启禀大将军,前方军队自述路过,我等沿着海河上下游细细观察,一路估算,这支军队打着孟稷军旗,帅旗为姜,前方约莫有四五万人,扎营者为先锋大将吴敢!”
黄飞虎与晁雷对视一眼,面上露出狂喜,自己两人心心念念的往孟稷逃,没成想在最危急的时刻竟然能和孟稷的军队不期而遇。
这难道就是老天爷给予的缘分不成?
至于为什么这里有一支孟稷的先锋军扎营,此时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和对面接洽,借助孟稷的军势脱离追击的危机。
一封封拜帖投向了吴敢的大营之中,吴敢看着信件上黄飞虎的署名,也是大为震惊。
“难道我今天起猛了,还在梦里?内服王廷的大将军居然给我递拜书,而且还要我军打开营门缺口,收留他们?”
“嗯,一定是我还没睡醒,主君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搜肠刮肚吴敢头发都薅掉了一把,也想不出王师这是唱的哪出戏,只能脑袋一拍,郁郁的对着副将说道。
“好一个黄飞虎,定是主君诈取三山关引来王师的征讨,他一个大将军居然对我一个外服诸侯的将领,用自己的名头做一出苦肉计加诈降,哼哼,我小孟尝也是跟着主君南征北战,读过兵书的,想诓我?门儿都没有!”
自觉查探到黄飞虎计谋的吴敢,显得有些得意洋洋,抓着信件就和副将分享自己的心得。
副将思虑良久之后,狐疑的问道:“将军,若大将军真是前来投靠的,我等却又见死不救,等丞相和主君知晓,那又当如何是好?”
“……”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可是内服王廷的大将军,放到外服,也是不逊色于一方伯侯的角色,凭什么要投奔我们?”
话语说的硬气,可是吴敢却是面色越来越疑惑。
他是不相信,天下会有这么大的肉饼掉落,同时也不知道朝歌城内的大权臣、大佞臣也会给他们家主君打掩护。
换做谁来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有这样的顾虑,加上主君时不时的讲一些‘上古’趣闻故事,什么苦肉计,铁索连环,他对这些故事记得特别的牢靠。
迟迟得不到回信的黄晁二人陆陆续续又下了几份拜帖,对朝歌城内的各种事态变化做了一个详细的介绍,而侦骑营往南侦查,也发现了两支王师军团正在交战之中。
吴敢越发不敢确认心中所想,索性将信件打包,让侦骑快马加鞭,往身后主帅后行的中军狂奔而去。
“也许、大概、可能、万一要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