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时间,崇城这是第四次化身为素白之城,不仅仅是白雪覆盖的缘故,也是因为家家户户又一次披麻戴孝,城中哭声一片,无数百姓冒着大雪去往侯府门前为崇侯致哀。
丰壤之战他们痛过,燕城的惨烈他们也经历过,就连差点国破家亡的冀州之战他们都硬生生的挺了过来,唯独现在,自己头上那一片守护了崇城二十年时间的崇侯倒下了,崇城的人,心中天塌地陷。
那个被送到了滨州,又被姬昌送回来的大公子,没有人会觉得他能为崇城带来复兴与光荣,就算是远隔朝歌,崇应彪的纨绔和凶名也是如雷贯耳,坊间也有不少传闻,崇侯之死与崇应彪关系很深,或许就是被这个纨绔子弟惹下大祸气死的。
崇侯的棺木已经停放了九日,也是幸亏如今下起了大雪,不然这位北疆守护者难免在死后还要经历一遭难堪的变化。
“梅武,我父侯死了,我就是新的北伯侯,你敢忤逆我?是不是想造反?”
被西岐礼送回崇城的崇应彪,不仅完好无损,贴心的西伯侯还为他治好了伤势,换上最体面的衣服,让褒平带着三千周国甲士为其壮声势,争夺崇侯之位。
在姬昌看来,崇应彪才是最好的崇侯继承者,有这样的人在,北疆的未来光明似锦。
而崇应彪也是不负周国镇殿将军褒平的期许,蒲一进城就直奔侯府,欲要在崇城总管梅武的手里讨要崇国兵符与崇侯印信。
梅武懒得搭理崇应彪,只是看向梅氏的其他几个族弟沉声问道。
“二爷还没找到吗?”
“总管,二爷犹如人间蒸发一般,渺无音讯,我等这信都不知道该往何处送去!”
“唉!”
本来梅武作为有崇氏的家臣,不应该吐槽自己主家,只是他实在是头疼的很,他不明白偌大的有崇氏以前也是夏时登临过极位的大家族,为何到了现在不仅人丁凋零,这一代和下一代的后人都是一个个如此不负责任。
崇应彪他懒得评价,当时他虽不在现场,可他能推断出崇侯吐血的时间起末,崇侯身体是不大利索,若不是这头蠢笨如豚的大公子做事不顾及后果,崇侯也不至于气急攻心,原本慢慢调理的身子瞬间垮了下去。
二爷崇黑虎就更不用说,早些年说是要寻仙问道,独留自家大哥撑着这一副与时艰难的烂摊子,北疆数次遭劫也不见他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了外面。
若是死了也就罢了,还活着的话,那可就是真不是个东西,只顾自己爽快,全然不顾家族。
诸侯薨逝是有一套完整的丧葬礼仪,除了需要证明其尊贵身份的礼器与祭器以外,也要足够身份的殉葬之人。
崇侯的发妻早亡,就算还活着也轮不到尊贵的女主人殉葬,能被殉葬者无非三种,女眷、精锐甲士与奴仆。
梅武已经筹备好了祭礼之所需,甲士也是从崇侯的旧军之内挑选的自愿殉葬的老兵,人数不多,只有十七人,却是崇侯此前早已定好的规矩,北疆到处缺人,死后不必大殉,除却女眷和奴仆,战兵甲士全凭自愿。
而现在葬礼一直不能开启,便是在等主祭之人,在梅武的心中,崇侯是英明神武的国主,是身份尊贵的伯侯,大公子崇应彪是配不上他父亲的主祭之位,崇国的大巫祭也身份够不上这个位置。
他要等大王,或者孟稷伯、太师回来,在他看来,这个世界只有这三个人能够主持他一生效忠的崇侯主祭,信使已经发出,就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来。
耳边听着崇应彪的聒噪,梅武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澹台伯到!”
门外传来侍者的通传,梅武急忙出门迎接,褒平看着还在怄气的崇应彪也是直翻白眼,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努嘴,朝外示意了好几次,崇应彪才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急忙小跑出门,向前来觐见的北疆诸侯见礼。
大雪封路,这些人本可以不来,能来便是尽到礼数,表达着自己对崇侯的敬重。
只是同样刚刚继位不到一年的澹台钰看崇应彪一副与梅武争抢的样子,心中有些沉重,他很难想象,自己未来的主君会是这样的一个货色,于是在崇侯灵前躬身之后便退在台下不再言语。
有人不认可,也有烧冷灶,百病床前无孝子,灵堂之前的诸侯分成两种人,一种是和澹台钰一样默不作声,静静看着褒平身前的崇应彪上蹿下跳的人,另外一种便是陪着崇应彪互相吹捧,试图在崇应彪身上得到一些什么东西的人。
就在澹台钰有些不耐烦,想着是否要抽个机会告辞之时,城中出现了此起彼伏的欢呼。
众人纷纷出了灵堂,相约而至的冒着大雪出门观望。
只见天边碧玉麒麟踏着白云从天空中缓缓飞来,其上之人正是出身崇城,如今归为孟稷国主的孟尝。
“孟稷伯来了,对啊,我们还有孟稷伯,他可以继续守护我们。”
“孟稷伯,请接受崇侯邀请,加入我们有崇氏吧,我们愿意奉您为主!”
城中百姓与贵子的欢呼声震耳欲聋,让现场数十位诸侯面色大变,没想到孟尝在崇国居然也有如此高的呼声,有些人欢喜,也有些人忌惮不已。
崇应彪面色有些难堪,自己在崇城忙前忙后的,还是大公子,他们不欢呼自己,居然欢呼一个外人,崇应彪恨不得拿着战矛就出去给这些‘刁民’好好捅几个窟窿,让他们知道才是真正的北疆之主。
褒平拉着崇应彪的衣袖,隐晦的递过去一个小竹筒,在崇应彪疑惑的眼神中,褒平有些无奈,只得拉着他走到一旁无人之处小声耳语吩咐着。
只见崇应彪听罢,面色狂喜,立刻如获至宝一样拿着竹筒就往内院走去,不一会儿就端着一壶温酒施施然的出来混入望天的诸侯之间。
玉麒麟缓缓的落在侯府前院,诸侯们默不作声,他们也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面对这个近几年在北疆声名鹊起,晋身如飞的年轻人。
就连澹台钰都觉得孟尝的崛起速度过于梦幻,让人难以置信。
他还记得昔日在丹水河边,自己还拍过孟尝的肩膀,他说很看好他,还无数次的暗示孟尝来澹台港发展,自己一定会给他封一个大大的将军。
现在一想起来这些往事,澹台钰就觉得脸上臊得慌,还好孟尝没来,不然少不得他澹台钰让明珠蒙尘,小小的澹台港可容不下这一尊孟稷新圣。
想通此节,澹台钰在孟尝刚刚落地之时,就一马当先展露笑颜,张开手臂向前走去。
“多年未见,孟稷伯如今已经是北疆中兴的希望,孟稷国的国主,不知孟稷伯还曾识得昔日旧人吗?”
孟尝也是微笑回敬,在把小哪吒和姬有鱼交付给身后的韦护之后,立刻和澹台钰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如何敢忘,昔日澹台伯对我百般照顾,孟尝一直铭记于心,一直感念着您的赠剑之情。”
澹台钰脸上笑颜更胜,这小子是个年纪重感情的人,自己当时果真没有看错。
见到二人相谈甚欢,纷纷上前与孟尝打着招呼,甚至于先前追捧崇应彪的几位诸侯也都更卖力的巴结着孟尝。
孟尝并没有瞧不起他们,这些人很多看起来有些阿谀谄媚,但是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疆域,自己身为目前北疆兵锋最盛的诸侯,他们不来巴结,孟尝反而会担心他们是不是意图不轨,想学平灵侯玩点刺激的新花样。
“诸位,原谅则个,孟尝欲先去看看崇侯,叙旧之事还请晚些时日再说,抱歉!”
众人表示理解,只见孟尝直接进了里屋,奔着灵柩而去。
材未合棺,眼前的老人枯瘦如缟,斑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满脸皱褶的躺在灵柩之中,孟尝鼻头一酸,闭着眼睛抬头,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自己让他等等,终究是等不到了。
路上早已告知姬有鱼真相,此时的小女孩嚎啕大哭,将自己带回来的鱼干摆放在灵柩之前,不停的抹着眼泪。
一直忍着坚强的梅武也终于再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孟稷伯,崇侯,他一直在等您,一直都在。”
“唉!”
这时候的灵堂才有一番悲伤的气氛,不像先前那种置身名利场一般,看的让人心情压抑。
“为何不曾入土?”
“梅武和崇侯都在您回来,若无贵人主祭,梅武不愿侯爷在小人手中安葬。”
崇应彪看着这个数次忤逆他的崇城总管,心中杀意高涨,果然,这个胳膊肘老往外拐的崇城总管不能要了,他居然敢瞧不上自己。
崇应彪立刻端着温酒笑吟吟的上前,倒出一爵酒水,一脸讨好的笑道:“早就听闻孟稷伯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彪心中仰慕已久,不甚欢喜,一杯薄酒略表敬意,还望孟稷伯笑纳。”
众人一脸古怪的看着崇应彪,心中有些诧异,这人是真的有点彪,崇应彪之心路人皆知,你端着一爵酒跑到灵堂来让人家孟稷伯喝,傻子都知道酒里有问题吧。
于是大家纷纷望向其身后撑腰的周国将军褒平,褒平也是捂着脸一副没脸见人的表情,下意识的后退了数步,生怕被人把自己和崇应彪联系在一起。
只见孟尝一把接过酒爵,先是用鼻头闻了闻,然后发出一声轻笑,在崇应彪期待的目光中,咕隆一声就将美酒饮下。
梅武和澹台钰大惊,立刻上前问询。
“孟稷伯,此酒……怕是有问题,您怎么能如此孟浪?”
孟尝吐出一口热气,示意无碍,一本正经的看着崇应彪笑道:“此酒甚美,下次不要放鸩毒了,发苦的口感影响了美酒浓郁的香气,下次就算放毒,你不如换一种甜口的毒药,这样比较好入喉。”
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孟尝心里有数,百毒不侵的体质岂是一杯小小的鸩酒能够放倒。
崇应彪张大着嘴,手中酒壶滑落,跌倒在地上,一时之间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行了,伱如果闹够了,就赶紧回屋去,免得让大家继续看侯爷的笑话,咱们都是体面人,你如果不想体面,我可以让梅武帮你体面。”
“你要杀了我吗?”
“杀你?我不杀你,我怎么会让有崇氏绝后?我建议你多娶几房,多生点孩子,这样你也算对得起有崇氏的列祖列宗。”
褒平见势不妙,立刻上前,刚想说些什么,只见手持降魔杵的韦护笑眯眯的看着他,手中的兵器发出金光,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威能。褒平咽了一口唾沫,识趣的又退了回去,看着韦护忌惮不已。
“快回屋去吧,晚点崇侯下葬时,我喊你出来观礼,现在,不要打扰我们商讨葬礼事宜。”
“应彪啊,要听话,现在的我很暴躁,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逼我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