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数百赤甲骑士簇拥着中间老当益壮,仍然傲立于战车之上的西伯侯姬昌,往白色方阵不疾不徐的走去。
身后拉着的是数十辆囚车,洪锦和土行孙有气无力的被锁在其中,目光从怨恨渐渐变成求饶,然后破口大骂,再到最后的沉默绝望。
两位阐教、截教的出色弟子,此刻沦为阶下囚,心中满是懊恼,如果说当时不一时头昏的投降,此刻,他们是不是已经等到了大王的救援,正在接受大王的赞扬与褒奖?
可是谁又知道大王居然来得如此的快,如此的果断。
孟稷伯远在千里之外,也能让西伯侯忌惮的直接出卖他们这些降将。
三十万大军啊,不对,加上洪锦的三山关守军,足足三十五万大军,就这么对着帝辛的十万疲惫之师降了。
洪锦想不通,土行孙也不能理解,如果非要给出一个解释。
那只能是最强的军队加上非人哉的统帅,举世震惊吧。
又或者冥冥之中有一股怨念意志,注定要让他们去死。
只见姬昌恭敬的走下战车,在无数白袍甲士的注视下,神态自然的走到那位银甲帝王面前,恭顺的唱喏道。
“臣,西伯侯姬昌拜见大王,愿大王福寿康宁,帝威传遍四疆!”
帝辛默然不语,静静的看着眼前横推北疆二百里的老人,眼神中露出些许杀气。
“姬昌,你的理由不觉得很玩笑吗?还是你认为随随便便就可以糊弄寡人?”
姬昌大惊,诚惶诚恐的问道:“大王,此话何意?天下谁不知道我周国最为谦恭,听闻三山关叛乱,臣是一刻不停的追击贼寇,不信您问问那些诸侯,问问佳梦关的守将胡升,姬昌的周国勇士可有一人攻过城?杀过一个朝歌士兵?”
“……”
场面有些寂静,看着帝辛望过来征询的目光,恶来走上前来,无奈的说道。
“陛下,好像还真的没有!”
帝辛在深秋的冷风中吐出一口白气,显得有些无奈,西伯侯做事滴水不漏啊,所有的退路都在做出行动之前提前给自己找好。
只是,这一次姬昌不仅仅是打下来两座雄关,他在北疆所占领的二百里地,是北疆防线最关键的区域,黄河以西,谓之“河西”。
因其地域狭长似走廊,到了汉朝时期又被称为“河西走廊”。
到了战国时期,魏国与秦国曾在河西之地发生五次大战,最后秦国笑到了最后,凭借这块膏腴之地,秦国也正式开启了后来的称霸之路。
从军事的角度来说,周国要出关,有三条路径,往南可入蜀走蜀道过荆楚与南疆绕行,往北可入草原走犬戎方向绕行,若是以两点之间直线来论,最好的选择就是过两关,从河西入北疆,往东可直达滨州、冀州,往东南可切入大商腹地,直奔朝歌。
战略上、经济上、农桑上,对于北疆这块土地很重要,对于周国更重要。
没有河西,周国就是被东鲁堵死的平灵国。
“姬昌,河西二百里地,你不该给滨州和崇国一个解释吗?”
姬昌急忙告罪求饶,面色显得很为难,此时也不顾君臣之仪,指着自己身后的三十万大军默默说道。
“大王,臣本意绝无入侵北疆的想法,只是臣手底下这三十万大军人吃马嚼,他们也要有战利品,有战功不是?不然下次犬戎再次入侵,周国的勇士还能有几个人愿意出战戍守边疆,还有几个人愿意听从征召呢?”
“您在为北疆考虑,是不是也要为周国考虑一下,北海叛乱您让太师帮崇侯虎平叛,冀州叛乱您御驾亲征,大巫祭捕风捉影说了一句辽东七杀星荧惑您也主动帮助北疆防御辽东,东鲁也是,二征东夷倾国相助啊,臣在草原与戎族浴血奋战,西岐都被打烂的时候,您在哪里?大商在哪里?一群人堆在三山关看着周国的笑话。大王您偏心是不是也要有个尺度?周国就如此不被您待见吗?”
“姬昌是大商的西伯侯,周国是西方的屏障,您可否一碗水端平?不求您帮助姬昌做些什么,能不能请您不要偏帮他人?是我的儿子被刺杀,现在还没醒过来,是他有崇氏、有陶氏管不好自己的疆土,别人才纷纷来投,大家真心投靠,我又怎么能反手对他们弃之不顾?若是如此,我西伯侯就不要名声,周国就不要信誉了吗?”
此话一出,若不是洪锦、土行孙浑身酸软无力,肯定是要和西伯侯好好说道说道。
看着慷慨激昂,悲愤中带着些许刚烈的姬昌,帝辛有些愣神,他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老人居然敢在他面前发脾气,而且,听他一分析,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总是帮北疆和东鲁打异族,周国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他无从反驳。
“河西之地自古就是北疆的领地,而且寡人听闻,崇侯不是把崇应彪给伱送过去了吗?”
“河西之地能者居之,大王,我周国此地带甲之士三十万,所费钱粮岂是一个崇应彪能扯平的?那我这西伯侯还有什么颜面,区区竖子就可以与老外加三十万大军相提并论,如果非要我让出河西之地,不如您直接收回臣西伯侯之爵位,免得让臣受着莫名的侮辱。”
“嘶!”
西伯侯好霸道啊,从法理上崇应彪和伯邑考都是继承人,大公子的身份,从情理上他姬昌可是十几位亲生的儿子,而崇侯自二公子死后,崇应彪已经是独子了,伯邑考没死,但是崇侯拿自家独子任凭处置,结果西伯侯还觉得这是对他的侮辱,确实蛮横霸道。
大商这边,老实忠厚的恶来都忍不住倒嘶一口冷气,鲁人杰更是噌的一下,拔出手中的宝剑站在了姬昌与赤甲骑士的中间,虎视眈眈的看着这个半百老人。
姬昌丝毫不惧,眼神中带着七分羞恼,三分演技,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帝辛,反倒是让这位铁血手腕的大王生出些许不好意思的情绪,好像真的觉得自己挺对不起他的。
气氛有些沉默,姬昌和帝辛就如此大眼瞪着小眼,若是孟尝或者费仲、尤浑在这里,都能怼得姬昌无地自容,只是来得匆忙,未能把能言善辩的臣子待在身边。
只见西伯侯目色柔和了下来,重新拜伏在地上,恭敬的说道:“大王,臣愿意归还三山关、佳梦关与朝歌,毕竟这是属于大商的疆土,臣是绝对没有二心的,但是河西臣是绝对不可能放弃,大不了河西各城的邦伯与官员臣不会插手去动,这块土地也不能再给滨州,要归属我西岐,再让臣派遣大将驻守,来保护这些心向我周国的邦伯,如此,您看如何?”
眼见着台阶递下,帝辛还是有些犹豫,感觉自己气势汹汹的过来,气氛都到这儿了,怎么三言两语就让自己有些像个大反派一样。
“大王啊!臣的伯邑考还昏迷不醒呢,臣的西岐才刚刚被洗劫一空,臣在草原里生生和犬戎打了两年,大王,臣心里好苦啊!”
“而且,臣要崇应彪作甚,崇国公子又不是我周国公子,臣早就给崇侯送了回去,唉!崇侯糊涂,我能和他一样糊涂吗?虎毒不食子啊,大王。”
看着哭哭啼啼,泣不成声的姬昌,帝辛心里也有些烦闷,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无奈的说道:“行了,寡人知道了,你可以驻守河西,同时北疆也需要有人驻守河西,以三山关和佳梦关为线,周国退兵,不得再犯北疆边境分毫。”
“臣姬昌遵命,大王圣明!”
且等双方划定好分界、分期之后,姬昌便留下了囚车中的十几人,志得意满的回转了军营,只是半天的时间,整个周国大军便开始往西岐方向退去,独留太颠领授着三万周国勇士开始布防河西。
看着坐在营帐中冥思苦想,一直想不透的帝辛,恶来不动声色的叹了一口气,有意无意的说道:“唉!真没意思,刚来就得撤回去,还不如当时跟着孟稷伯打平灵国呢,他手底下那么多能人异士都留在了北疆的孟稷国,想必,跟着孟稷伯打平陵侯,应该能有不少上战场的机会吧。”
帝辛皱着眉头看着恶来,不明白这个憨憨又发什么癫。
不过恶来提到的孟稷国老将,这让他想起了被孟稷诸将经常提起的那几个人,赵丙、邓志忠、钟希、廉庸、辛评,或许可以考虑从孟稷国调兵过来?
“很好,看来寡人还是很有谋略的。”
“恶来,加急送函,让孟尝择派一个机灵的将军,遣兵五万,替他的崇侯守好河西。”
“哼,若是我大商的臣子个个都像孟稷伯一样,忠心耿耿还能征善战,寡人又怎么会这般头疼?传令,将那个谁,洪锦和土行孙押解回朝歌,让大巫祭给我将这二人千刀万剐处以极刑,然后抽出灵魂挫骨扬灰,不然难解寡人心头之恨!”
“佳梦关守将胡升,斩首示众,传檄四疆三十三关,以儆效尤!”
恶来默默低头,应声称诺。
应付完西河和滨州的手尾,帝辛疲惫的躺在简易的床榻之上,心情又开始烦躁起来,从东夷之战寻找到的快乐,似乎在这一次紧急救援北疆的路上又一次消磨殆尽。
只是转念一想,帝辛觉得十分蹊跷,凭什么搞得好像他自己被打了一样,明明这里是北疆,北疆的话事人叫崇侯虎,又不是他大商的直属疆域,凭什么自己把事都处理完了,崇虎这个主事之人却一直未曾到场。
难不成从崇城到这里的距离比自己从东鲁跑过来还要长?
“传令,大军开拔,去崇城!”
浩浩荡荡的大商主力又一次开拔,自夏入秋而来,似乎这支军队从一直在奔波之中,跨越中线至东,然后一路往西急行军,再精锐的队伍也吃不消这般的奔波,不与周国开战是正确的,不然以逸待劳之下,胜负真的很难说,更别提敌众我寡。
在诸多将官的要求之下,帝辛也放缓了行军的脚步,尽量的让将士们恢复着体力,让行商慢慢的运粮开市。
帝辛四年的大雪终于姗姗来迟,来得虽晚却是又急又大,只是一天时间,便在大地之上裹上了银装,让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洁白。
有崇氏尚黑,洁白的雪地之上,几道黑色的小点远看好似小小的蚂蚁,自崇城方向一路冒着风雪疾驰而来,由远而近,慢慢放大身形。
“崇城方氏,卓,求见大王。”
听闻令官通传,帝辛打着哈欠,疲惫的从点燃着火炉的帐篷内走出,刚刚掀开帷帐,就是一股刺骨的寒风灌进温室,激得帝辛一个哆嗦,干脆翻身继续躺在榻上,不耐烦的说道。
“进来说话,你们家崇侯好大的派头,自己不来,派一个小将过来,是真不怕姬昌真的一路打到崇城去吗?”
方卓没有接话,只是眉宇间有着一些悲伤和迷茫,年轻人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大王,崇……崇侯薨了!”
惊人的气势在主营内爆发,恶来与鲁人杰瞬间大惊失色,朝着主营狂奔而来。
还未进营,便见帝辛怒气冲冲的向外走来,也不说话,面色阴沉咬牙切齿,牵着马厩里的马就往军营外走去。
“大王,发生了何事?”
“大王,为何不理恶来?究竟发生了何事,让您如此急切的要冒雪外出?”
见帝辛不搭理自己,恶来也是着急,立刻招呼着亲兵营即刻随驾,自己一路狂奔跑到方卓面前问道。
“快说,你和大王说了什么?”
方卓默默的跪在地上,此刻已经泪流满面,一路的快马加鞭没有累倒这个汉子,此时禀报完之后却是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声音颤抖的复述着。
“崇侯薨了,北疆之主薨了!”
恶来强健的体魄也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传遍全身,立刻狂奔而出,对着鲁人杰吩咐道。
“还请鲁将军带着大军慢行,往崇城而去,崇侯薨,大王恐怕一时难以接受,我等先随大王先行!”
说完,亲兵营千骑便呼啸而出,跟着自己效忠的大商之主一头扎进风雪之中。
刚刚靠近,恶来就仿佛听到大王咬牙切齿的说道。
“寡人没有允许,崇虎,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