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高。”

将双手手臂搁在泳池旁边的栏杆上，任凭着清寒的夜风将沾着水滴的头发，轻轻吹拂起来的李莎，随口的感叹了一句。

“嗯，好高。”

同样是趴在栏杆上，泡在水里，在李莎左手边的陈南，也这样的感叹了一句。

接着，沉默了。

而正是这个缄默的时刻，陈南才意识到，古人的牛批之处。

登高远望的时候，他们能够吟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也能够写下‘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等名篇佳句，而词穷的现代人，还尼玛是文科生，遇到这种情况，居然只能够直观粗暴的感慨出‘好高’。

太弱了吧！

就没有什么更加符合这个场景的话可以说吗？

正当陈南困惑之时，作为这里学历最低、目前高中还未毕业的孟未末，也是双手抓着泳池边栏杆，将头往下探，看向CBD间隙，熙熙攘攘的加班族，一本正经的棒读道：“这样看，人类就像垃圾一样，桀桀桀——”

“……”陈南。

好吧，中二病滚出克。

“要是每天下完班，都能够在这里游会儿泳，那该多惬意啊。”

在并排的四人中，最左边的，也就是在水最深区域浮起来，并且趴在栏杆上的，是唐水。

比起那三位不合时宜的家伙，她的感慨，不少别的，至少是最有信息量。

不过，每天都来这里游泳，那得是什么家世……

作为直男，陈南现在想的其实是，只有3k的套房才配备独立泳池，而每天下班都过来游泳……就算一个月只上20天班，那也是六万。

而且，你都有这六万了，还上个锤子的班啊？

不过，这种话陈南知道不应该说出来，毕竟总是在关键时刻扫兴的人，可是会没有朋友的。

“那以后，还是要做责编吗？”

感慨之余，孟未末还算是正经一些，转过头看着唐水，好奇的询问道。

“啊？当然还要啊，总不能出来玩了一次后，就放弃工作了吧，哈哈哈。”

唐水被孟未末这个突然的问题惊讶到了，不过也没有觉得无语啥的，依旧是笑着解释道。

“不是。”

而她的话刚说完，陈南便悠悠的插嘴道：“小梦的意思是，唐水小姐姐既然本来想做的是作家，现在阴差阳错的当上了编辑，会不会还是很遗憾，有没有考虑过全职的写作一段时间？”

“……哈？”

陈南这么煞有介事的说完后，唐水愣住了，看了眼表情轻松，望着夜景的陈南，而后又看向盯着自己看的孟未末，流露出不解的神色：“你想问的，是这个吗？”

“嗯。”

孟未末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的回答。

“啊这，你还真是懂她呢…这居然都翻译对了，我完全没听出来那个意思，就算是告诉我了，也联想不到。”

唐水先是为陈南与孟未末那亲密得过了头，甚至连心灵都没有拉开距离的关系表示惊讶。然后，又抬起头，瞅着天下那薄薄的云、淡淡的月，苦笑的说道：“每个二十多岁，无所事事的年轻人，都会幻想自己是个作家。”

此话一出，给人的感觉，就完全的丧了起来。

某种阴郁的氛围，也开始滋生。

而眼看着大家都被自己聊得说不出来话后，唐水又连忙笑着说明：“其实，并没有那么的悲观主义，小说什么的，还是会继续看，然后在上班以外的时间，继续写的。毕竟万一一朝成神，卖出大IP版权了，这样自带游泳池的房子，不是随便住吗？”

“真这样想吗？”孟未末又问。

“对于我会一朝成神这个存疑吗……”

唐水尴尬的笑了笑，接着又点头承诺：“不过放心，会写的会写的。但是现在，还是想先以工作为主，我可不想成为那种，失业后连房租都付不起的作家呢。”

“或许，那该叫吟游诗人？”

听到唐水这个也是自嘲、也是他嘲的玩笑，李莎看了过去，没有跟着对方的丧气走，而是笑着搭了个茬。

“吟游诗人？噗——对的，是的，吟游诗人。”

唐水真心的被李莎这个即兴的黑色幽默给逗笑，并且还相当表示认同的说道：“大作家很好，吟游诗人也不错。对于自己喜欢的事情，只要能够一直喜欢下去，那它就还有意义。况且，我现在的工作其实也很好。”

“嗯。”关于杂志责编这个工作，陈南还是觉得不错的，跟网络小说责编相比，工作量小多了。

而且自己如果真干了责编，不会像唐水那样，因为自己没有努力，底下的作者就成功了，而感到自己没用，那样太纠结了。

要知道，没有心，就不会受伤。

而唐水，见陈南对于自己的话，相当肯定的点头附和后，笑了起来，直接cue到陈南：“对吧孟南老师。话说老师，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太空人。”陈南脱口而出。

“？”唐水这波直接质疑。

“开个玩笑……其实，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对于未来的路，以前问的话，陈南或许能够很快的说出，考研，赚大钱，而且那个大还能够精准到一年16万。

只不过，现在有了这么一个超出自己预计的‘工具人系统’，有了这么多美好的羁绊，再加上……

侧过头，看了眼那位说要跟自己租一间工作室，一起写作，一起学习，一起成为有钱人的孟未末，陈南现在，更加不确信了。

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爱……才不会消失呢？

一个人，在内心挣扎过后，陈南最终，说出了一个相当欠打的回答：“我想做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当然，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

如果脱离了低级趣味，那自己岂不是不能够再跟戴萌胡搞乱搞了？

毕竟自己跟她偷偷摸摸做的，可以说是低级到不能够再低级的行为。

所以，趁着这些人因为自己脱离低级趣味，同时还脱离群众的话，而露出‘切’的不屑时，陈南这次认真的说：“那就做一个嗨皮的人，简称嗨……不是，我是说，快乐常在，笑口常开。”

“？你居然一下把我家两位亲戚的微信名字说出来了……”

听到那两个也适合当中老年网名的成语后，唐水错愕的看向了陈南。

陈南面无表情的吐槽道：“好巧，我家是花开富贵，清风依旧。”

“话说，开心就可以了吗？”

而孟未末，对于陈南的所有心情都相当在意、唯独不在意亲戚微信名字叫什么的她，相当好奇的问道。

“嗯，是的……我也没有想到过其它要说的。”

陈南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虚伪，真的就那么想的，甚至还解释道：“而且我觉得开心，就应该包括了有钱、有时间、有友仔友女（朋友，女朋友，不知道的请熟背圣经）玩这些东西。所以，为了免俗，我才这么保守的说，要开心就行了。”

“你这哪是要开心，你这是…全都要啊。”

听到‘钱，时间，友仔友女’这些对于开心做出解释的名词，唐水‘噫——’的看向了陈南。

话说她，咋当起了吐槽役来了？

而且，功力还不差诶。

“那学弟没有什么野心吗？”

至今仍然为陈南那个‘最高新闻奖’所震感的李莎，一直都觉得，金麟岂非池中物，而陈南，就是那么一只沉潜的金鳞。

只不过，他沉得太深，潜得太投入，大概自己都忘了，原来自己的鳞片，就已经金灿灿的耀眼了。

“啊…什么野心？”陈南反问李莎。

“就是……”

正当李莎准备回答陈南时，说到一半停住了。

看着孟未末跟唐水，想了想后，没有直接开口。

而是，单手掩着嘴，跟陈南极其小声的咬耳朵道：“就是，为了回应某个恋爱脑女生的心情，而把那个有趣小男孩死死关住的事情，就不想要做会那个，聪明有趣的自己吗？”

“………”

一般人可能听不懂李莎在说什么，但陈南知道，这家伙此时，在拙劣的捏它某电视剧里面的林绿茶角色。

而且，她的意思就是——

本来，能够拿到那个新闻奖的陈南，是一个大有可为的男生，完全能够搏一搏，不那么早给自己的人生定型，但因为某个恋爱脑女生的存在，导致他变得没有志向，一切的目标，都是为了以后跟夏心月没有阻碍的在一起而确立。

但是学姐……

沉迷女色，我乐意啊。

“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是去暨南的话，学弟，尽情的飞吧。”

掩着嘴，说完这句话后，李莎便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把头转向一边，对着城市的夜景，伸了个懒洋洋的懒腰。

但是，陈南被没办法自然淡定了。

他想留下学姐，学姐也可以留下，这就是学姐回应自己的期待，所做出的让步，那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我不就是学姐的夏心月吗？

但是，正如同学姐说的那样，是跟她的话，可以两个人，都做自己的，去做到某些，之前想做的事情。

陈南并不觉得，985的研究生，就是人生目标了。

可是，我要跟夏心月在一起的话，我活动的半径，就只剩下50公里了。

我喜欢夏心月……

但是，我能不能，不那么按部就班呢？

“陈…陈南。”

而被当着面说悄悄话的孟未末，就像是一只被别的猫咪一脚踹翻了猫饭，还把碗拖走了的小白猫似的，对于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够忍。不过，陈南现在的表情，有些些吓到她了。

所以，她将脑袋探过去，眉头微微的锁着，眼睛也稍稍闭上，不确信的问：“李莎姐，跟你说鬼故事了吗？”

“啊？不是，是……”陈南觉得自己应该说是的。

“其实，没有很重要的事。”

而李莎，因为刚才是当着孟未末的面跟陈南咬耳朵的，所以面对这种情况，也是能够对付，直接解释道：“我跟学弟现在说的，是一个之前发生过的，而且还是吐槽别人的事情……所以，不太好意思说出来。”

“这…这样吗？”孟未末看着李莎，眼睛眨了眨，不太相信。

“啊这…”

没等李莎说些什么，陈南倒是点了点头，承认道：“学姐刚才说的…的确是一个背地里说，会有点过分的八卦。”

那就是，上一次，自己跟学姐，在楼梯间，灵魂提问对答的八卦。

而当时的情况是，陈南选择了夏心月，然后还伤了学姐的心。

不过，陈南这样的解释，其实对孟未末的心情，没有任何安抚的作用。

来个没什么用（有了女朋友才有用）的小贴士——

女生在意的，其实不是‘你没有告诉她’，而是‘你告诉了她，而没告诉她’。

当然，还有最最最最恐怖的，那就是——你告诉了她她她，而没告诉她。

所以，一般到了这种信息公开交流的环节，陈南就格外的害怕。

“哦，这样啊。”

而大概是保持着困惑的视线四五秒后，孟未末终于选择了，不去了解。

诶，真是的，都怪学姐，为毛要当着孟未末的面搞悄悄话啊，这种话私下单独跟自己说……

好吧，别私下单独跟自己说了。

我回答不了。

“话说各位，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虽然是周末…但是我得早点回去喂猫。要不，我就先溜了？”

不太习惯身处在某种修罗场中间、或者边缘的唐水，打算现在就退出战场，反正今天游泳也游爽了，五星级的服务也享受到了，现在结束的话，刚刚好。

“嗯嗯，好决定…再泡下去可能就要肿了，要不就回去吧。”

而陈南，陷入到这种氛围中的他，干脆顺着唐水的提议，借势的说道。

“嗯好，那我们一起走吧，今晚感觉能够睡得很好。”

李莎浅浅的一笑，就开始往回游，去到泳池边，并没有什么留恋。

毕竟，她已经将自己的话，直白的传达给了陈南——夏心月真的在改变你，而且是在往狭隘的方向改变你。

而这句话，又是跟之前的，被突然登场的唐水打断的那个话题，产生呼应。

学姐，能够留下来吗？

嗯。

我其实可以留下，为了你。

但是你要知道，我本质上，依旧不是夏心月那样、有恋爱就行了的少女，留下来之后，我可能会后悔。

除非，你那样说了——莎莎姐，我喜欢你。

当然，我要你真心实意的说。

“嗯，走吧。”

从水里面站起来，孟未末也答应了这个方案，跟着那几位，回到里面的套房。

只不过，她依旧有些芥蒂。

毕竟，李莎刚才只是用两句话，就让看起来特别正经，至少是对自己特别正经的陈南动摇了。

而孟未末，没有统计过，或许已经打了十次、甚至几十次直球，可陈南的态度，依旧只是‘小梦很棒，很可爱，很有女子力’而已。

他不想，成为我的男朋友。

而且，我怎么感觉道，我其实都不在他的选择之中呢？

……

……

作为一晚上2999，也就是3000软的豪华套房，除了客厅中有一个主卫生间外，里面的卧室，也是配有浴室的。

因为唐水明天早上还要早点回去喂猫，今天得早点睡，所以她就先去主卫生间洗浴了。

而两个里面的一个没了，就剩的一个浴室。

谁先洗，成了关键。

一起洗？

那我要当摄像师……当然，不行啦！

正经点，漂亮女生又不是都会彼此吸引的，只是宅男的幻想罢了。

“你先洗吧未末。”

回到‘谁先洗’这个问题后，作为大四的学姐，李莎有必要像孔融让梨一样，对待高三的小妹妹。

虽说孔融让完大梨后，好歹还剩下个小梨子，而自己主动的给唐水和孟未末让完后，只能够等待。

“你先洗。”

用毛巾把死库水泳装以外的肌肤，一片片擦干的孟未末，摇了摇头，并没有直接接受李莎的好意。

“可是我洗的时间，可能会有点久啊。”李莎说道。

女生洗澡的时间都长，而她之前还在泳池里面，游了好几个小时，绝对会一寸一寸的，洗掉带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泳池水。

并且，还要洗头，护发。

一套下来，多说一个小时，少说……

没有少说。

女生（爱干净的女生）洗澡不可能快。

“我洗澡也不快。”

而孟未末，也抬起头，相当实诚的向李莎坦白。

然后，两个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尴尬。

“确实……”

李莎很明白，游完泳后，需要做何种程度上的清洁，才能够让身体不觉得黏糊糊的入眠。

但是洗手间只剩下一个，这里是两个人。

思来想去后，李莎突然双手一拍，发出‘啪叽’的声响，然后灵光一闪的笑着说：“我们石头剪刀布吧，这样的话，就不用互相的推辞客套了……就当成赌注，赢了的人，安心的去洗个澡，让全身清爽下来吧。”

“………”

石头剪刀布，一个绝对公平的方式。

而且，李莎笑着的说出‘当成一个赌注’时，那种气质，果真的就让人少了一种拘束感。

她真的好聪明。

而且，性格也好棒。

这样的女孩，只有稍稍深入的相处了才会知道，她给人的那种轻松感，简直是财宝。

她，绝对不会沉闷。

“那就来猜拳吧。”

嘴角浮现起一丝不太显著的弧度，孟未末表现出积极情绪的，答应李莎的提议。

于是，两个人完成‘君子协定’。

谁赢了，谁就能够得到洗澡的机会，不需要有任何的负罪感，毕竟这是赢来的。

““石头，剪刀，布！””

一个回合，较量便迅速完结。

坐在酒店的沙发上，用毛巾盖住腿的孟未末，有些迟滞的，看着自己的手心，她不太敢相信，自己居然败得这么快。

也不太能够接受，李莎赢了之后，真的表现出‘胜利’的姿态。

果然，我的心胸还是有些太狭隘。

这样感叹的时候，孟未末下意识的低下头，看向了心胸。

当然，心在里面，是看不到的。

比起李莎来说，还是狭隘了。

狭隘的，容不下陈南真实的心情。

为什么，李莎能够用两句话，就把陈南说动。

而自己，那么多次的直球都没用呢？

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

可是，孟未末依旧不理解，都把话说的那样了，陈南是如何能够，一直把自己当成家教的小妹妹看待的。

我不可爱吗？

我不可以，去爱吗？

想到这个，孟未末便忍不住的，拿出了手机，给陈南发送了消息。

——孟未末：刚才李莎跟你说了什么？

不过，在发完后，孟未末就意识到，陈南应该刚进酒店不一会儿才开始洗澡，所以不会很快回自己消息。

但是，想错了。

——陈南：啊？你问这个啊。

——孟未末：嗯，我问这个，你可以想清楚再回答我，或者先去洗澡，洗完澡再好好说。

——陈南：可是，我刚洗完啊？

“………”看到这条消息，孟未末被惊到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从陈南回到他隔壁的房间，到现在这条消息发过来……

只有短短的五分钟吧？

男生五分钟，能洗澡？

——孟未末：洗完了？

——陈南：洗完了。。。

——孟未末：洗干净没？

——陈南：不知道干净的标准在哪……反正，我觉得清爽了。

——陈南；怎么了？你突然问李莎的事情，是真的很介意吗？

——孟未末：嗯，介意。

——陈南：好吧，那我跟你解释。

——孟未末：等我先洗完澡。

——陈南：嗯嗯，好哦(??-ω-`)

——孟未末：那好，我去洗澡了。

发送完这条消息后，孟未末便站起身，抱着一条这次旅行自带的毛巾，一瓶自己常用的洗发露、沐浴露，以及一套换洗的衣物，看了眼客厅的洗手间，再看向主卧的门，听着那‘哗啦哗啦’，应该没有停下或者减弱势头的水声，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然后，敲响了隔壁的门。

“我来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