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夜深人静。

海登坐在自己的魔法工作室里，在书桌旁摆弄他的塔罗牌。

阿尔比恩教授的牺牲给海登灌顶了一百年有关时间命运预测未来的学问。然而海登一直都不太喜欢基于数学计算的预测技术，他的魔法属性也更偏向于直觉而非逻辑思维。

所以海登并没有直接把教授灌顶的技术照本宣科使用。他反其道而行之，用逻辑计算配合自己的直觉预感，用卡巴拉数学配合塔罗牌占卜，想要开发出一些自己的预知魔法，却发现这样搞居然还挺好用。

因为塔罗牌体系的核心，大阿卡那牌共有22张；而与此同时在卡巴拉的魔法当中，生命之树的十个质点也是用22根支柱路径互相连接的。这两者之间或许本来就有些玄秘的关联……不过现在先不谈这个。

海登现在一边思索，一边摆着牌阵，计算未来的时空走向。但说来尴尬，虽然海登用了很多方法去试着预测，但不管用什么样的牌阵，虽然其它牌的结果可能会变化，可是他总是会在其中抽到某一张塔罗牌。

【皇帝（theemperor）】牌。

而且还是逆位的【皇帝】。

【皇帝】是大阿卡那塔罗牌的第四张牌。一般来说，它也是比较容易解释的一张牌：权力、威严、统治、秩序……它是男性与阳刚力量的象征，具备火焰的属性，拥有主宰物质世界的支配力。而且“4”这个数字，也象征着带来秩序与稳定的四边方位。

但与此同时，【皇帝】也代表了父性的角色和对应的责任。逆位的【皇帝】，也可能意味着不负责，缺乏作为父亲的能力，以及滥用权威和刚愎自用。

考虑到卡莲的怀孕，海登今天一直抽到这张牌，实在让他有些担忧。

幸好海登试图预测的是未来，是之后大家要面对的整体情势，所以这个逆位的“皇帝”其实未必就指的是他……但也有可能就是他。所以这才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占卜和预言术永远都是这样的。含混，模糊，没人真正知道（就连那些菩萨也不完全知道）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或者为什么必须做什么——预言家互相对战，其实就是大家一起玩盲人摸象的疯狂猜谜游戏。

再加上大家的行动，各自的后果经常是如此复杂、如此分散，因此，预言未来实在是很困难的事。

更可悲的是，海登现在还不得不作为新玩家参与到这个大家互相捣乱的疯狂猜谜游戏里来……不过抱怨这个也没用。

他已经都快要当爹了。如果真的想做一个负责的爹，就不能总是抱怨。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海登今天要花那么大心思去占卜预测？这当然是因为新雅图事件已经造成了太大太多的变化。身为先知，作为团队的核心，他必须替大家照亮前方未知的黑暗，看清模糊的未来，寻找前进的方向。

新雅图事件，并不只是整个常青州差点被炸平这么单纯。因为众神都在这事件中亲眼看见了【技能晶片】和【轮回】的强大之处；不仅如此，众神还都发现，密特拉恐怕不打算继续按照以前的规则玩游戏了。

资本新神时代长达四百年，为何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新的世界大战？为何除了非洲以外，全世界几乎都保持台面上的和平？主要当然就是因为资本社会的游戏规则，让众神都选择通过商业、金融和小规模代理人战争来博弈，而不是撕破脸打大战。

大家都忙着在全世界范围做生意赚钱和玩金融游戏的时候，就没人有心思打世界大战了。因为打大仗不利于做生意嘛。

但反过来说，之所以四百年来新神都没打大战，也只是因为世界大战不利于国际商业，而钱生钱的资本游戏才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升级方法。

现在密特拉菩萨已经向世界展现了祂的【技能晶片】和【轮回】这两大绝世新技术。现在祂只要先用【技能晶片】引发经济危机，把现有的金融市场崩溃，带着全世界的货币价值体系一起死，彻底掀桌不再玩他妈的资本游戏——然后再用【轮回】的绝对权威和超强军事力量一统天下，岂不是所有其他资本神都要被祂玩死了？

实际上密特拉菩萨已经在做第一步了。常青州的市场变化就是经济危机的开始。祂让不动明王靠【轮回】打死亚当和莉莉丝，就是第二步的倚仗。

资本游戏，本来就是大家都想玩才能玩下去。既然密特拉这个最大的玩家想要掀桌子，那大家也就只能一起不玩了。

这种情况下，最倒霉的人……永远都是平民百姓。

皈依密特拉的老百姓们，从此就成为【技能晶片】的人肉架子。他们自身再无价值，他们自己的行为再没有意义，只是【技能晶片】的硬件工具人。哪怕死了，他们的生命也依旧受到【轮回】魔法掌控，皆要受轮回之苦。

惨吗？挺惨的。可是跟从其它公司的老百姓也好不到哪里去。既然密特拉掀桌了，其它大公司迟早也会开始类似的操作。

它们可能没有【技能晶片】，但大家都有自己独门的强力剥削技术。就算没有密特拉这样的软件，它们也可以强迫员工贷款装义体硬件啊！要么就是像烟雾镜公司那样，强迫员工变成不死生物，狠狠压榨，增加公司的生产力……诸如此类。

游戏规则被推翻的时候，老百姓总是最倒霉的。全世界的绝大多数人，都将因此陷入痛苦的深渊。

而海登他呢，却想要去拯救大家，甚至想要去拯救所有人的性命——当然，也包括他自己，还有他所爱的人，甚至他的后代。

这可真他妈的难啊。

……

两个小时之后，卡莲走进海登的工作室。她本来只是想看看海登的预言工作进度如何，却发现海登已经筋疲力尽地瘫倒在书桌上，昏睡过去。

好歹他也是仙人体，竟然还累成这样，只能说这“掐指一算”实在不是人干的事，太过于耗费心智。

卡莲其实本来有点生海登的气——原因很多，包括她怀孕的事，包括海登坚持要和其它资本神协力对付密特拉，包括海登决定要认真去追寻外神的力量——这些事情卡莲其实都有点不爽。

但现在看海登累成这副样子，她其实也感觉心软了一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毕竟卡莲又不傻。她很清楚海登这样压力山大，这样疲惫又努力，实际上都是为了谁。如果这样她还生海登的气，那可就有点不知好歹了。

所以她在虚空中招了招手，让一张毛毯自动披到海登身上。然后，她不经意地看了看桌子。桌上是一组四张的塔罗牌阵，三张牌已经翻开，都是逆位；还有一张覆盖着，尚未翻开。

卡莲跟着海登和阿尔比恩教授混了那么久，其实她也懂一些古典的占卜术，

她看见【高塔】，逆位，就知道它代表毁灭、混乱、危机，但同时也是改变的机会。因为在环境的毁灭中，人却是有可能幸存的，如同在塔罗牌逆位高塔的画面中——塔倒了，但图上的人却是站着的。两位站着的人，一男一女，可以看作是在抢救、挽回、弥补破灭，也可看做是从中逃出一劫，在逆境中求得存活之道。

这张牌的元素让卡莲不禁想起被毁掉的新雅图，以及许许多多世人现在被毁掉的生活。

第二张牌是逆位的【太阳】。太阳原本象征旺盛的力量和热情，散发积极正面的明光。那么逆位的太阳呢？是否就意味着黑暗？倒也不是。逆位的【太阳】牌，也仍然具有光明和力量……但任何力量都有隐藏的危险。太阳虽然带给世界温暖与能量，但它也能将人灼伤，将大地烤成沙漠。

最近说到太阳，当然最容易想到的就是密特拉。卡莲由衷希望，这逆位【太阳】牌预示着密特拉和祂力量的落败。

然后，第三张牌，逆位的【皇帝】。这张牌的意思已经不需要再多讲。

就在卡莲伸手过去，想要翻开最后一张覆盖的牌时，却有一个深沉、空灵又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在她背后说——

“其日将至。”

卡莲立刻回过身去，却看见海登僵在椅子里，半闭着眼睛，像在梦中。

“……什么？”

但是海登似乎没听见卡莲的问题。他半睁的眼睛正在倒映出像遥远群星一样的光芒。然后他又继续说话了，仍旧是那种巨大而空灵的声音：

“清算之日，火燃若炉……骄侈作恶者，必如草芥被烧尽，一无所留……太阳亦将昏暗……”

他在说预言！而且还是最传统、最古老的那种预言方法！

卡莲算是见过许多世面了，但就连她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在出神状态下说出的预言。而且这预言听起来还像是在叙说密特拉的陨落。这顿时让卡莲有些高兴。

可惜她没机会高兴太久，因为海登的预言还没说完。

“届时天地动摇，烈焰焚灭寰宇，万物无从避祸……因为无敌的骄阳仍在高挂，惟因月之血才能沉落……沉落的日头，亦将因人之血而复升……”

“……流月之血，是世界终结之始……献人之血，是世界终结之末……其日将至……”

突然之间，这可怖的空灵声音结束了。海登的脑袋啪嗒一下又重新抬了起来。他醒过来了。

醒过来，然后看见旁边目瞪口呆的卡莲。

“……有什么不对吗？”

这不对的事情可太大了。

人类即将灭亡了吗？

这预言是真的，世界就要终结了吗？

幸好，卡莲从来都不是因为听见一个末日预言就惊慌失措的性格。

幸好，在卡莲看来，预言从来都是可以改变的东西，而她就是要借助预言去掐命运喉咙的那种人。

她才不相信一个预言就能决定未来的一切呢！

“你刚刚做了一个预言。”

所以卡莲冷静地说，

“听起来非常糟糕的那种。”

然后她把预言向海登自己又复述了一遍。这些可怕的字眼让海登的脊背都起了一阵寒颤。

一个世界似乎即将毁灭的预言。

……但这些谜语般的词句究竟意味着什么？

“大部分我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关键字总是能挑出来的。”

海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清算之日，火燃若炉，骄侈作恶者要被烧尽……这其实可以联想到现在的状况。密特拉想要掀桌子，不继续玩资本游戏了，那么世界大战，当然就是对资本众神的清算……如果整个世界都被神战打烂了，当然就会符合剩下的那些描述。”

“无敌的骄阳仍在高挂……所以密特拉果然还是会赢？可是月之血到底是什么东西？人之血又是谁的血？”

无敌骄阳指的八成就是密特拉，这个很容易猜到。然而对于怎么打倒他，这预言却说得很含糊，而且好像还有奇怪的附加条件。

其实自古以来，预言就都是这样棘手的东西。其中没有答案，只有新的谜题。

与此同时，卡莲伸手去翻开海登桌上那牌阵的最后一张塔罗牌。

那张牌是【死神】，而且竟然也是逆位。

……逆位的【死神】牌又代表着什么？

这实在很难猜。幸好海登他们总是能用笨办法来解决问题的。

“逆位的【皇帝】，逆位的【太阳】，血和月亮，然后是逆位的【死神】……你能不能联想到什么东西？”

海登又挠了挠后脑勺，然后问道。

“我猜我和你联想到的东西差不多。”卡莲叹了口气，“中南美洲的古老神话……然后是烟雾镜生命建设公司。”

中南美洲的旧神话和这几个元素的关联确实很强。海登也很清楚。

“这对我们来说其实是个好消息。”

所以海登接着说，

“我们正好必须要和其它大公司合纵连横，一起对付密特拉。可以就从烟雾镜公司开始着手。”

“换句话说，”

但卡莲冷冷地吐槽，

“你又要去找那个吸血鬼——找那个女【死神】凑近乎了吧？”

确实

但说实话，海登一点都不想找死亡女神米克特提卡希瓦。他其实有点怕她的。

然而偏偏有的时候，为了打败一个如日中天的太阳，你只能去联合另一个太阳。

烟雾镜生命建设公司本就源自古老的阿兹特克旧神系。他们的内部应该暗藏着一些旧神，甚至外神的秘密。

鲜血祭献的暗之太阳，能否成为对付密特拉的有效力量？

大家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