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扫地机停止了。

至少暂时停止了。持国天王很满足于这次【磕头虫】系统的实地测试结果。

新能源系统的成功开发，将会是持国天王在密特拉集团内部的一份重要功劳。让他将来得以在管理层中更上一步，让他将来能在密特拉集团内外都得到更大的力量。这个项目能做到现在这地步，基本上已经无限接近于成功。

之后，持国天王可能会采纳亚当的提案，定期再多启动一下台风扫地机，推出台风扫地机的会员业务，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至少现在，台风扫地机的黑云已经暂时散去。

站在山上透过无色的城市结界眺望天空。整个常青州的空气质量在台风扫地机扫**之后变干净了许多。大气中、地表上的污染几乎都被台风吹飞，剩下的当然便是比较清新的空气。

这样对常青州老百姓们的生活健康应该是一件好事。

但是，另一方面，常青州这些污染物并不是被真的摧毁掉了。就像用扫帚扫地，用拖把拖地，都不会真正毁灭掉脏污与灰尘一样。台风扫地机终归也只是把空气和地表上的污染都吸起来，然后胡乱丢到其它地方去而已。大部分污染飞进西边的太平洋，小部分被丢进常青州邻近的其它三个州，也就是丢到其他高管或其它大公司的势力范围内。

污染不会被消除。台风扫地机只会把污染吹到其它地方，让这些污秽、毒素和诅咒在世界的其它角落里继续累积，然后顺着风的飘流伤害路过的一切生命。

不用说也知道，其他高管或者其它大公司对此可不会感到开心。接下来一定会有更多大公司之间的长期争执、互相抗议、互相撕扯。不过这对持国天王来说仍然是一件好事。毕竟他个人能从这事里赚到不少好处。

至于对亚当，以及那些和他勾结在一起的魔鬼们而言——哎呀，资本新神内部的互斗升级，这对魔鬼们当然就更是一件好事啦！

莫非那些魔鬼就是故意在这里推波助澜？

望着头顶碧蓝的天空，明明是那么美丽而干净的天空，海登想到这里，却不禁感到忧愁烦恼。

“你别那么悲观。”

在旁边陪海登一起望天的卡莲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烦恼，摇摇头说，

“这对我们来说也是机会，长远来看也是好事。我们这次收获了不少好处——当然，前提是我们能够真正收取并且消化掉这些好处。”

海登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啊？你在说什么？你是说帕祖祖留下来的那个生死阴阳淬炼仙术？”

要说这次有得到什么好处，海登就只能想到这个了。

卡莲听他这么说，顿时感到很无语：“才不是呢。海登，你这人的政治和商业敏感度真的不行啊。”

“首先，密特拉集团这次开发出了新的能源和这种台风扫地机，你觉得他们的正常工业生产就会减缓停止吗？你觉得奥术工业造成的环境污染就会变少吗？”卡莲摇摇头，“根本不会。之后的工业污染只会产生得越来越多。只不过密特拉集团会把那些污染都用台风扫到其它地方，所以大部分老百姓们都不会注意到。”

“奥术工业污染不会凭空消失，反而会越来越多。我们当然可以趁机利用这些污染中残余的能量与资源。”

卡莲的【梦想花】本来就是最擅长利用和转化环境污染的东西。她之所以致力于发明【梦想花】，本来就是怀抱着从淤泥中开出金莲的梦想。环境污染增加，对卡莲来说反而是一种好机会。

海登摸摸下巴，也意识到卡莲此话确实有理。帕祖祖死前表演过那套利用污染风暴的技术，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思路。只不过帕祖祖毕竟根脚上就是【南风】的恶魔邪灵，所以它不敢用得太多，生怕被大公司的气候控制系统给支配。海登却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灵体，不需要太担心这种问题。

……不需要太担心，不表示完全不需要担心。海登还没忘记自己上次差点兽化成孽畜的前车之鉴呢。

但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一种好机会。卡莲和海登都可以趁机薅这些污染的羊毛。

“不仅如此，还有人手。”

卡莲越说越兴奋，她的脑子里总是心怀着未来的图纸，

“整个常青州，甚至常青州邻近的荒土，现在还没死光的所有亚人部落，你觉得他们之后该如何生存下去？如果公司以后每个月都用台风扫地机转那么一天，荒土上所有残存的亚人部落都要被灭绝。”

海登又不是傻子，听到这里当然明白过来，接下话头：“但是我们这座新城却可以接纳他们。这座新城本来就需要更多人手——不过光靠一些没受过教育的原始人肯定没法维持现代城市的运转。我们需要有技术的人啊。”

哪怕只是一群应届大学毕业生，肯定都比几千原始人更好用。亚人们唯一的优点就是他们把安洁拉当神拜，忠诚听话，敢为效死。但现代城市怎么也没法只靠一群忠诚的原始人来运转。

“有技术的人……其实我也有办法找到。”

卡莲听见海登这话，反而皱起眉头，

“持国天王这次搞出这个【磕头虫】系统和新型教育晶片，肯定会让很多低层的技术人员和教师失业。”

啊这

卡莲的政治和商业敏感性确实远比海登来得高。海登连这事都还没想到，卡莲却已经在考虑该怎么利用这件事了。

话虽如此，她看起来却不太高兴，甚至显得有些恼怒。毕竟从大局上来看，这确实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反而是很能触动卡莲神经的恶行。

就像阿拉斯托曾经说过的话一样。如果密特拉集团真的有了可以实用化的教育学习晶片，今后只需要贴在随便哪个人的脑门上，就能让他立刻学会公司员工所需要的全部技能——那么低层的技术人员和教师从此以后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

再加上密特拉集团和烟雾镜公司已经合作开发出足够成熟的克隆人技术，再这样下去，事态恐怕要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这是打算让多少人失业啊？”

海登的想象力并不差，很快就想得满头冷汗。

“错了。不光是这个用法。克隆人的生产成本也不低的。大量代替低层工人未必就划算。”

卡莲恨恨地说，

“但大公司哪怕不真的大规模这么做，光是透露出有这种技术的可能性，就已经足够让全世界的整个市场大环境都开始变化，进一步压低打工人的薪水和待遇。接下来一定会有一批低层的技术工人、应届毕业生和教师被进一步的内卷给淘汰掉，失去工作。”

她的声音中满载怒火。

海登听到这里，心里则是一阵发寒。

现代低层打工人失去工作会怎么样？

看啊。

看看这些荒野上的亚人。

他们既是过去市场竞争败者的遗骨，也是现代打工人将来的下场。

“这世界上还有无数人生活在贫困之中，还有许多活生生的人每天拼死在工厂流水线上，还有那么多人每天起早贪黑无休工作就拿个勉强糊口的工资——而那些资本家开发出实用的克隆人和教育晶片技术之后，第一时间想着的居然还是用它们来压低员工待遇！”

“这是所有神族的耻辱！是新神发展到今天的失败！总有一天，所有的神族都要为此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卡莲越说越是愤怒。如果她的神力是火属性的话，光是这种怒气大概就能让她脑袋上喷出火来，把半座山都烧掉。

如果卡莲有她爹那么强的话，光是这种愤怒就能让她用拳头把大陆架劈开——她毕竟是孔雀王（萨麦尔）的年轻女儿。

只可惜就算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最上面的资本家只会比匹夫之怒更强。

卡莲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最终还是冷静下来。

“这阵子我会争取从被内卷失业的技术工人和教师里面筛选出可造的，愿意来的，再带到这里来进一步培养。”

她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能帮助到的人太少，能改变的事太少。但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两人不再说话，都想起孔雀明王两个月前说过的那句话。

将有一场大风暴刮到这个世界上，甚至动摇众神的宝座。

他们今天，是否已经看见了这场大风暴在地平线上的影子？

【磕头虫】系统的新能源，教育晶片技术的逐渐完善，恐怕就是给这场大风暴打下的第一根桩子。

“所以，这些都没什么好害怕的。”

不过，卡莲在这方面总是很有气势，

“大危机亦是大机遇。我们要做好一切的准备，尽可能吃下消化所有能用的东西，应对危机。”

“风暴将来又如何？——他日若能乘风起，踏破天宫斗鬼神！”

她说出这番豪情状语，简直比海登更有主角气质，而且斗志极盛。连海登听了，都忍不住想要伸手给她鼓鼓掌。

但卡莲说到这，却又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劳逸结合还是很有必要的。如果我总是挥舞着理想和大义的旗子，仗着这名头把别人往死里使用，那我和那些邪恶资本家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啊？

她突然说这个干啥？

“海登，你已经在山城这边忙了一个多月，不仅没有休过假，最近这段台风时间更是007全天警戒，完全没有休息过。”

卡莲义正辞严地说，

“如果再不让你放假休息，天理何在？回家休息去。不管你是要看书，捣鼓新法术，还是要把漏掉的新番游戏补起来都无妨。总之接下来这一个月，你不准再工作了。”

……啊！？

“等等等等，我又不是你的员工，你扯啥呢？”

海登立刻全力吐槽。

但卡莲大手一挥：“合伙人也是一样的！况且你不是说你在观摩帕祖祖的时候有所收获吗？总得好好闭关研究消化吧？”

“你自己都整天嫌自己太弱了。不赶紧消化掉这次的收获和经验，不赶紧变强，还怎么随我飞？”

她从来都是负责出钱的，所以卡莲说了算。

接下来这一个月，海登必须乖乖休息，自我学习，不准再整天费心忙山城这边的事——卡莲的要求就这样定下了。

……

海登和卡莲在山上望天说话的时候，安洁拉很贴心地没有凑过去打扰他们，而是在部落里治疗受伤生病的亚人，并且夸奖金刚部落的亚人们忠诚可嘉。

夸奖完亚人之后，安洁拉又到山顶上，去照看山顶上圆阵里的那棵苹果树。

结果没过多久，她反而看到海登从山底下走了上来，而且海登满脸都写着无语。

“怎么了，主人？”

安洁拉吃了一惊，赶紧过来细细询问，这才知道卡莲接下来要逼海登回家休息一个月。

对此，她的反应当然是：“这不也挺好的吗？如果卡莲小姐接下来要招募现代人，把这座新城变得更现代化，这事您本来就不太帮得上忙。”

人事方面的实际工作能力，卡莲胜于海登至少十倍。

“现代人或许是吧。”海登挠了挠头，“但我们不是打算招募附近荒土上所有幸存的亚人部落吗？和原始人打交道显然需要靠我啊！”

安洁拉听了却摇摇头：“我并不这么认为，主人。金刚部落的亚人已经被您我教导了一个多月，今天的表现也证明了他们的忠诚。有他们在这里做榜样，已经足够教导其他亚人正确的道德与观念了。”

“至于道德观念以外的现代技术，那本来就不是您需要教导的事。交给卡莲小姐雇来的现代教师反而更好吧？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您需要懂得依靠他人，不要总想着靠自己。”

海登无言以对。

“而且我很同意卡莲小姐的说法。主人，您想要实现理想是件好事。但我并不希望您过度操劳自己的身心。我希望您幸福喜乐，不要恐惧忧愁，充分享受生命中美好的事物。”

安洁拉说到这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嗯，正是如此——我希望主人能享受到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事物。只可惜主人在某些方面实在不开窍。”

噫

海登总觉得安洁拉这话里有股奇怪的言下之意。

“卡莲小姐是个值得敬佩的人，她心中有着巨大而深远的梦想，如同广阔无边的大海，亦或是清晨升起的太阳，足以吸引有志者追随她的背影。和她追随同一个梦想的人无论多么辛劳都能奋起向前。这样虽然也没什么不好……”

安洁拉说着说着，歪了歪脑袋，皱起眉头，

“但还请您不要忘记，我的根本使命是实现您的愿望。我总觉得这样下去我很难实现这个使命……卡莲小姐太好强了，而且满脑子都是理想，太不着急了……”

啥？

“我本来还觉得艾比盖尔小姐那边可以打开突破口，但很显然如果您整天待在荒野上的话肯定是什么都做不到的……或许改变一下环境比较好。”

安洁拉碎碎念了一会，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

“所以，我也觉得主人回家休息调理一番是好事。”

她在说什么，海登总觉得自己一句话都听不懂，最多也就是听懂了最后那两句而已。

“改变一下环境？”

他转头看了看被台风扫尽的碧蓝天空，

“环境早就已经改变了。不会再回来了。”

资本家通过剥削聚拢的财富，被用来发明出更多更快剥削打工人的方法。

随着【磕头虫】系统和教育晶片的开发，大公司之间的斗争会变得更加激烈，对打工人的剥削也会变得更加严酷。环境变了，而且将会变得更糟。

亚人的今天，就是现代人的明日。

他们就是活在荒野中的尸骸，是今日无产者在明日的尸骸。

卡莲满怀凌云壮志，誓要改天换地。

可是，尽管海登敬佩她，与她同行，心中却时不时还是会恐惧——这改天换地真的能够做到吗？今天在荒土中行尸走肉的亚人，会不会真就成为现代平民百姓的未来下场？

追求自由，今天被卡莲用气候控制系统一指击杀的帕祖祖，会不会就是海登的明天？

环境已经改变，变得更糟糕，所以未来才更加令人害怕。只靠卡莲的勇气，海登可没法保持完全的信心。

但原本还在烦恼些奇怪东西的安洁拉立刻察觉到海登心中的烦恼和恐惧。

“主人，请不要害怕。”

她凑过来，就像平时经常做的那样，恰到好处地抱住海登的脑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到，

“您不是已经看见过了吗？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不要害怕死亡，因为我爱你。”

安洁拉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旁边的苹果树。那里的每一片叶子下，都能隐约看见犹如星星般的银色苹果。可惜，它们今天还没有变成金色。

“不要为了明天担忧。”

然而安洁拉还是这么说，

“因为今天我已经把树种在这里。明天我要把生命树的果子送给你。那时候死人要复活，尸体也要醒来，大家要一起掀翻死亡的高塔。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为你做不可能的事。”

老实说，安洁拉的话听起来总是那么玄秘，那么莫名其妙。海登连一半都听不懂，也不太敢细问。不过他至少还没蠢到把“明天”这个词当成实指。

此明天当然非彼明天，不可能是真的明天。大概就和卡莲那“他日若能”的“他日”是同样的修辞手法。

奇怪的是，和卡莲的豪情状语不同，反而是安洁拉这番莫名奇妙的话，让海登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让他愿意相信安洁拉的行事与说话。

今日我们能改变的事情还太少。世界和环境都过于残酷。

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明日若能乘风起，定要为苍生——创造更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