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位加班加点，临时帮她“变”出整套文件证明的主管，卡莲勉强说了一些感谢的话，事后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幸好这位联邦政府的主管看上去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或者那意味着什么。

“喂，你没事吧？我看你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反倒是趴在卡莲尖耳朵上的蚊子海登，对她的反应更加敏锐，低声发问，

“你有那么受打击吗？”

其实，还真没有。

卡莲现在确实有些沮丧，然而并没到整个精神都垮掉的程度。

身后有律师巨人，耳朵上趴着海登，朋友就在旁边支持着她，卡莲的心灵又不是豆腐做的，还没那么容易碎一地。

她只是，有些沮丧。

是因为她借用了资本的力量所以沮丧吗？

倒也不是这么回事。卡莲其实没那么死板。海登自己整天忌讳不想变成资本家，不想开公司，诸如此类，但卡莲反而从来没忌讳过这个。要不然她创什么业呢？

卡莲之所以沮丧，只是因为她相信，人不需要走邪门歪道，也应该有办法生存。

正如她相信自己同样不需要依靠父母，或是依靠先祖的积累，也能独立创业。

她想要向父母，向所有人证明，人不用向黑恶跪拜也能获得成功。

即使被欢喜天暗戳戳打击，即使被官商勾结的联邦政府找麻烦，卡莲也仍然决定要靠光明正大的手段来突破困局。

结果呢？

现在她还没来得及使出任何光明正大的手段，联邦政府主管就闻风而降了。这全都是因为他们发现了她卡莲的身份，发现她是孔雀明王的女儿。仅此而已。

这样她还怎么证明自己不需要依靠父母？

如此讽刺的结果，当然会让卡莲难过沮丧……不过既然有海登在她耳朵上站着，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失魂落魄就是了。

只能说，她很郁闷。

与此同时，特别主管丹顿先生如今倒是感觉怒不可遏。他脸色苍白，表情冷酷，嘴唇发青，全身都用难以觉察地幅度在颤抖着，简直有点像是中风了。

和卡莲不太一样，丹顿先生这么生气，倒真是因为法律和制度在他眼前遭到了侮辱和践踏。他的上级主管居然抢先主动帮这尖耳妖大小姐作假，甚至还加班加点临时搞齐一整套证件，指鹿为马。事到如今，哪怕假的也成真的了，简直岂有此理！

要知道，丹顿先生是个非常重视自己的职责以及法律和社会规范的人。正是对社会的义务和责任感让他每天都早早上班，很晚回家，即使这份工作并不能让他挣多少钱。这叫忠诚。无论他的职责，还是他的制服，都不容许有一点皱褶和差错。

然而眼下的状况却让他这石头做的脑袋都有些发晕。难道秩序、法律、道德和整个社会，都发疯了吗？

所以好长一段时间，丹顿先生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睛死死盯着尖耳妖大小姐不放。

直到后来，他的上级主管和卡莲说完话，卡莲都要准备离开的时候，丹顿先生才像是被唤醒了一样，回过神来。

卡莲要准备离开了。

在丹顿看来，这就意味着这个践踏了法律与秩序的罪犯，这个做出“要圣旨？来人呐，给他写一张！”这种可恶事情的尖耳妖娘们，就要被放跑了！

所以丹顿必须做最后一次努力：“斯科弗莱尔主管，有关贾内利黑手党走私商品的案子，我们还要她协助调查……”

但他的上级主管摆了摆手，连头都没回一下：“我们又没有拘捕令。如果这位女士想要赶紧回去，她当然是可以回去的，不对吗？”

对啊，法律确实是这么写的。白纸黑字。

丹顿没有办法对抗法律和规则。他的人格，他的信仰，就是要尊崇制度与权威。这是不容许有任何异议的。事到如今，只能说现在的丹顿实在是过于愤怒了，才会在明知自己不具备程序正义的情况下，在上级主管眼前，悲哀地，愤恨地，朝着卡莲这样说：

“无论你如何践踏法律，我总有一天会抓住你犯罪的证据——仗势欺人的富二代！”

这可不是警官该对守法公民说的话，他的上级甚至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但与此同时，丹顿先生已经像是个被军官从背后开枪射杀的士兵一样，悲壮地向上级主管躬了个身，然后转头走回办公大楼里去了，冷漠，平静，庄重。

这副样貌，恰如一个发誓要把魔鬼捉起来，丢进地狱的人。

……

在那之后，丹顿的上级主管究竟是怎么急着向卡莲道歉，以及独眼巨人律师又怎么因为这事和他扯皮，其实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这次的事件，以及丹顿特别主管临走前的“赠言”，确实都让卡莲有些消沉——不过，也只是有点消沉而已。

她不可能一直消沉下去，因为麻烦还没有结束。倒不如说麻烦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多。

孔雀明王或许没有直接介入女儿的事，但既然有了这么一出，至少在新雅图当地的政府决定站队之前，欢喜天都没法依靠行政手段打击卡莲的生意了。

但这头大象难道真的缺乏正经商战的手段吗？

那肯定不至于，对吧？

而卡莲也不是能被人抢公章、撬保险柜、翻墙偷拍或者用泥头车创死的角色。

于是很快，稍微比较“正经”的商战就开始了。

就算卡莲的经营手段和技术力再怎么发达，她也不可能单独只靠这么一家店就完成所有上游的供应。所以，总之欢喜天就先开始打压花店与相关的其他小公司了。

为什么巨型企业最终都会发展成全能的？因为如果还需要依赖外在的上游原料供应商，就很容易被敌人掐住脖子呀！

如果卡莲能够挥舞着孔雀明王的名字去威吓那些供应她原料的中小企业，那些小公司或许还不会被欢喜天给吓住，然而她又不能这么做。幸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至少在新雅图市的土地上，也不是每个中小企业都会被欢喜天这个外地密特拉集团高管的名字给吓住。

……话虽如此，愿意给卡莲提供原料的小公司还是少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供应商，除了老兽人梭克这样和卡莲合作足够紧密的店家以外，其它都趁机提高了要求。

与此同时，她的市场也缩水了。这一方面，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新雅图的中产、小资阶级本来就正在被打压，正在减少了，能够出得起钱买她商品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另一方面，既然原材料来源变少，而且剩下的他们还趁机涨价，卡莲的生产成本自然也就变高了。

除此之外，卡莲还能被打击的就是手底下那些员工了。我欢喜天吓唬不了你孔雀之女，还吓唬不了你手底下那些员工啊？

实际上，还真的没那么容易。

卡莲手底下最早那些核心员工，大部分都和朱丽叶一样，是在快要被家里当作材料嫁出去的时候，被卡莲给“救”出来的。加上卡莲又确实是神族上等人，哪怕不知道她是谁家孩子，起码也看得见那对尖耳朵——结果这么一来，核心员工们几乎都把卡莲当成活菩萨。虽然欢喜天能对一部分新进员工捣鬼，但核心员工都是雷打不动的。

通过这种方式，卡莲也算是在欢喜天手中赚得了小小的一次胜利——尽管这有一部分原因显然在于她的神族身份，实在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而且，就算员工底盘稳固，坚信她这个好老板，成本变高和市场缩小的问题也仍然摆在眼前。

所以卡莲必须开拓新的市场以及新的原料来源。值得庆幸的是，这两边她早就有所考虑——例如她之前准备了自己小小的运输车队，以及上次海登也看到过的，通过与小妖精们协作，开发新雅图城外荒土上的沼泽荒地。

而这也是海登最能够派上用场的地方了。偶尔，会有一些中低级魔鬼在路上袭击拦截卡莲的运输车队。所以她和“报应军事雇佣中介公司”签订了长期的安全承包契约。安洁拉立刻就安排公社成员们当保镖——啊？你问为什么不是海登安排？“报应”的业务毕竟又不真是他在管，只是名义上在他的名下而已。实际上别说业务和系统，就连人都是全部听安洁拉的啊！

所以，同样是在这个时候，海登才知道了一件非常扯淡的事：

“为什么这群俄罗斯黑帮毛子全变成了我名下的员工啊！？”

安洁拉立刻摇头：“没有全部啊？只有一批以瓦列里娅·沃尔科娃小姐为首的年轻人加入公社而已。正好沃尔科夫家族本来也想要从黑帮生意中抽身了，我就和他们谈了一些条件，就让他们愿意帮忙啦！”

这台人工智障说到这里，还对自己所做的事情非常自豪：“顺便一提，瓦列里娅小姐就是之前穿着黑色皮革紧身衣被您直接用交感咒术打昏拖进屏幕里的那位女孩子！她到现在还会害怕监视器屏幕呢！”

这是啥看多了恐怖片的后遗症！？

话虽如此，这帮新加入公社的前·毛子黑帮年轻人其实真的很好用。虽然沃尔科夫家族已经从黑帮工作中抽手了，但他们的关系和门路毕竟还没死。这群被收编的黑帮人，能排上用场的地方可不止有战斗而已。有了他们帮忙保护和牵线，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帮卡莲运货的司机们都没有再遭到魔鬼的袭击。

一个月下来，状况已逐渐进入僵持阶段。各种麻烦虽然接二连三而至，却都和之前的事情一样，棘手而又不致命。卡莲基本上都以各种手段正大光明解决了，至少没沦落到需要涉灰涉黑的程度。

但她知道，这只不过是战斗的开始。

“被堵死了。”

四月底的某一天下午，卡莲趴在她花店办公室的办公桌上，垂着尖耳朵向海登抱怨，

“现在的收入只能维持周转，而且也没有办法扩大市场——向新雅图市外扩张的途径全都被明里暗里堵死了。肯定是欢喜天搞的鬼。”

“我倒是觉得能用这样一家店和大公司高管僵持现状就已经很扯淡了。”海登立刻不住吐槽，“虽然欢喜天肯定没有全力堵截你，但对方好歹也是天神啊。”

欢喜天当然不会全力堵截卡莲。哪怕它把卡莲当成孔雀明王在暗地里的代表，也不可能把它自己全部的资源花在折腾卡莲上——除非它不想活了。这同样符合之前说过的原理。就像之前提到过的，每个资本家都必须考虑自己要在哪里投入多少资源。一旦在奇怪的地方浪费了不该花的钱，就有可能被其他敌人趁隙咬上一口。

用海登的话来说，“做生意”这烂游戏可真是他妈的难玩。

正因如此，欢喜天实际上肯定只是花了点边边角角的资源在轻轻敲打卡莲而已。只不过，哪怕只是一个资本天神的边边角角，应对起来也足够让卡莲累得半死了。

幸亏精灵不会长白头发（除了天生就是白发的那少部分精灵），否则卡莲怕是都要累得变成白毛女。

“就连现在的僵持也只不过是勉强而已。”

卡莲叹了口气，

“能够这样维持勉强的收支平衡，几乎都是靠着梭克老板足够忠诚，坚持供货，加上我们有便宜的稀有原材料。”

换句话说，一小半是因为卡莲上次大手笔给老兽人梭克买了高剂量的回春魔药，大部分则是因为有卡莲之前在荒土沼泽地那边搞出来的，由花仙子们维持的小营地，现在帮她打理和收集需要的各种贵重素材，如今卡莲的【鲜花魔法坊】才能勉强维持周转。

一旦这个沼泽地小营地出问题，或者材料没法及时输送回来，卡莲的花店撑不了几天就要原地爆炸升天去也。

这状况，简直就像是围城。无论敌人是不是能打进来，只要粮食吃光了，肯定要先自爆。

“老板！老板！”

经理小姑娘朱丽叶正好就在这个时候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在门外慌慌张张地说，

“上次那个凶巴巴的特别主管又上门来了！他这次手里还拿着搜查令！说要检查我们这里是不是有走私品！”

这话立刻让海登和卡莲对视了一眼。

“你这里还有被查到会很麻烦的东西吗？”

海登马上问。

“没。”卡莲摇头，“上次那件事之后我就猜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早就把准备都做好了，哪里还会留下尾巴？”

是啊。这个道理谁都想得通吧？

既然如此，那个丹顿先生还跑来找什么麻烦？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探员们要搜查店面，我总得在场。我去接待他一下。”

就在卡莲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准备去应付了事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并非通讯，只是一条短信。

但她拿起手机一看内容，却脸色大变。

“……沼泽营地那边，侦测到了魔鬼的能量波形反应。”

话音刚落，卡莲和海登都已经明白过来——好一套连环计！

联邦执行处拿着搜查令来查店，卡莲能走得开吗？绝对不可能！

但如果魔鬼现在要袭击她的沼泽小营地，她又怎么可能不赶紧去救！？等卡莲应付完上门的联邦探员，沼泽那边怕是已经被烧成一片白地了！

营地物资若有损失，还能重新种花净化，甚至直接靠安洁拉吹气强行解决。小妖精们要是被魔鬼杀个精光可怎么办？

卡莲和海登都不是傻子，一时之间心中都闪过同一个念头：这事能这么巧吗？显然不。欢喜天肯定早就发现到卡莲的一部分重要货源来自于那片荒原沼泽地。然而它没有急着先攻击，而是等到这个时候——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居然掐得这么紧！

“你这边应该有连通两处的紧急传送信标吧？”

所以海登立刻说，

“我马上带人去救沼泽地。”

他们并不是没料到有一天沼泽地那边可能会被攻击，所以卡莲也提前安装好了这种每用一次都贵得要命的东西。

“没问题吗？”卡莲却有些犹豫，“这肯定是欢喜天势在必得的关键性打击。万一有高阶魔鬼……”

“没事。”

海登对此很有信心，

“不就是高阶魔鬼吗？又不是没杀过！”

安洁拉上次说了，她一个人就能同时处理十个高阶魔鬼，况且她前阵子还被强化过新零件了。

海仗安势，有啥好怕？

区区高阶魔鬼，难道还能把他给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