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的历史实在是太久远了。

在尚未有文字的远古时代，人类就已经会用泥灰草汁在石壁上涂抹绘画。既然能往石头上画，自然也能往人身上画。因此人类最古老的化妆，就是那些涂抹在在身上脸上的纹格与图案。

那些图案，就是那些原始部落的图腾与偶像。他们把自己所祭祀、崇拜的形象绘画在自己身上，以此与部落的神明变得更加相似。“相似的东西，性质也会相似”，这是魔法的相似律原则。因此通过“化妆”让自己更类似崇拜的神明，便更有可能获得神明的力量。不但能增强自己，还能驱邪避魔。

从那个太古的时代开始，化妆，便是令人“变强”的魔法。而且在不同的部族部落之中，还都有各自不外传的化妆方法，不同的化妆图案，不同的化妆品配方，独一无二的口红、胭脂等等。

这么一说，就更加能让人意识到“化妆”确实是魔法，而且化妆品也确实是魔法物品了吧？

时至今日，化妆品的魔法性质也仍然没有改变。它们仍然是可以让使用者变得比原本“更强”的神奇魔法道具。化妆的本质，仍然承载着古老的魔法。

所以对于这些魔法道具，海登当然不会客气。实际上他一直随身带着用来装战利品的大箱子，现在便打开箱子，开始把值钱的化妆品和保养品都往里塞。

“呃……您至于做到这个程度吗？”

艾力克虽然是商贾人家出身，但以前毕竟生活比较优渥，看着海登这样做事还是有些无语。

“既然你想要当佣兵，而且还想靠当佣兵赚钱，当然就该做到这个程度。”

海登一边装战利品一边冷静地说，

“当佣兵实际上非常花钱。自己的身体必须顾好这就不说了，消耗品每次都会花钱，装备也要添购或送修，像我这样的专业魔法师还得买或者研究新的法术，没钱就什么事都做不了——刚刚那个召唤凤凰的魔药很帅气吧？一瓶就花了我三千多金币。这还只算材料费呢。”

这次这个佣兵工作的报酬只有两万。海登这次是一个人做一个人赚，而且他用的消耗品、魔药什么的全都是他自己做，只需要算材料费，所以看起来收益还挺不错。

可是正常来说，这种工作就算一流佣兵也得三四个人才可能做成功。每个人分下来还剩多少钱呢？

海登自己给自己做药，而且他如果受伤现在只需要安洁拉一口气就能治好，根本不需要医药费。可是其他的佣兵哪怕只是受个轻伤，至少也得搭几百块的药费进去吧？

所以佣兵可不是什么赚钱的好职业。

一年前的海登肯定没法单刷这个营地，至少也得找两三个同行分工合作小心行动才可能赢。时至今日，他其实已经开始超越所谓“一流佣兵”的范畴，逐渐攀登更高的力量阶梯。

“人不能陷进钱眼里，不能被钱迷了心，但该正当赚的钱就得赚。”

海登严肃地说，

“例如现在我掠夺这些黑帮的走私品，哪里有错？”

大部分俄罗斯律贼们这时已经醒来，听见海登这话，顿时气得哇哇大骂。

在他们刚才昏迷无法抵抗的时候，海登用他残余的魔力下了几个复杂的诅咒，把他们二十几个人全部捆在街道的角落里，逃脱不得，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海登抢他们的东西。

“完了，全完了！呜哇啊啊啊啊啊！”

有几个钢刀加身都不会惧怕的大汉甚至崩溃了，放声大哭，泪流满面。这幅景象让艾力克目瞪口呆。他十分钟前才刚看见，这位俄罗斯**面对势不可挡的海登时毫无退缩，现在怎么就哭崩了？

“他们也是在哭钱啊。”

海登瞥了一眼那哭成泪人的家伙，手里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这条走私贸易线路不知道占了沃尔科夫家族现在每个月收入的几成？我猜肯定不少。”

这话确实毒辣，而且说的也确实没错。家族里的饭钱和酒钱，幸辛苦苦穿过荒野，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驻守，好不容易赚到的血汗钱，现在全被海登搜刮——这算什么事？

会哭也不奇怪啊。

当然，既然有人的反应是悲伤，那么同样就有人的反应会是愤怒。例如那个开场就被海登打昏的金发姑娘。她，以及好几个汉子，这时候都没有蠢到直接对着海登咆哮，说些了无新意的咒骂，而是沉默不语。

不过艾力克却偶然瞥见了他们怨恨愤怒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海登身上。

佣兵在工作的时候都会戴防护面具，免得被人识**份。话虽如此，新雅图大名鼎鼎的“巫师”，能够变幻操弄无数古代魔法的这位传奇佣兵，仍然是太有名了一点。如果这些黑帮真的恨上海登，想要追查出他的住址恐怕并非难事。

该怎么办呢？

艾力克不禁寻思起来。

他要帮海登解决这个隐患，斩草除根吗？

艾力克不是不敢杀人。但在激烈的战斗中杀敌，与处刑无法反抗的俘虏，感觉总还是不太一样。

“别动这个脑子。”

所以在艾力克犹豫的时候，海登已经识破了他的想法，

“这也算是一门课。如果你想要成为一个传奇的佣兵，就不可能没有仇人，更不可能把仇人全部杀光。你必须要习惯在随时可能有仇人来袭击你的情况下继续生活。”

海登平静地说，

“靠战斗为生必然会树敌。哪怕在战斗中一个人都不杀，这也是在破坏他人的生活。这世上大家都活得很不容易。你帮a家抢了b家的货，后者可能就要全家挨饿，和杀人也没太大差别。这就是江湖。”

这话稍微夸张了一点，但海登本来就是故意说给艾力克听的。

好在艾力克有他小资出身的背景，愣了一下就很快明白过来：“商场和战场其实也差不多。这世间运转的是同样的道理。”

看来他是不打算被这种小事就吓退了。海登耸耸肩，继续干正事。

就连众神之间，也随时都有盯着彼此后背，想要找机会袭击过来的仇敌。

谁不想把仇敌全部杀光呢？但谁又做得到呢？

“有些佣兵会犯傻，想要把自己结仇的所有敌人都杀光，把看到过自己的所有人都灭口——然而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他随口向艾力克进一步解释，

“战斗是有成本的，把结仇的人一个个找出来杀掉的成本更高。我们不是大公司的神，根本没那么多资源，即使想要灭口也很难把所有人都灭口。”

额外的战斗需要时间成本，精力成本，以及实实在在的钱。要灭口还得把目标一个个找出来，而且他们还会偏向拼死战斗或者逃跑。

本来一般的战斗，佣兵只要打到其中一方士气崩溃也就差不多了。然而歼灭战的成本可就会大幅度提升，而且佣兵还得自掏腰包，也有被困兽之斗掀翻船的风险。

现在的海登或许不怕困兽犹斗反伤自己，或许真的可以把一整个黑手党家族斩草除根。但他总不能这样给艾力克做不良示范啊！

所以在海登看来，“尽量不杀”与“灭口除根”两种选择，只不过是在两种风险中选择一种而已。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更喜欢（而且也更省钱省力）的选项？

至少海登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况且，这样其实还会带来潜在的好处。

“行了，差不多该走了。”

他转向那些或哭或怒的毛子们，开口说道，

“我的雇主们很快就要过来接收地盘了，到时候他们可不知道会把你们怎么样。现在跑路回城，将来才能有向他们抢回地盘的机会。”

海登这话说得轻巧，倒是把他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佣兵也只是雇主花钱租来的刀子而已。要恨，你们得去恨抢生意的敌对帮派——不过话又说回来，”海登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为什么你们会沦落到必须把化妆品走私路线当作家族生意的命脉？新雅图的市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那不都是因为你半年前掺和出来的【波旬】事件吗？

但这帮毛子们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事。所以他们都瞪着海登，并不理解这巫师是想要说些什么。

“哦，对了。是因为你们平时做的那些赚钱工作，像是卖毒啊，卖春啊，开赌场啊——这些生意全都被刚进入新雅图的其它大公司给抢走了。”

海登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悠然语气说，

“到头来我们都是大公司的受害者啊。要不然，下次你们雇我再把这个营地夺回来，我给你们打八折？”

这话也只有他敢说了。但谁又能说海登肯定不能两头赚钱呢？

他可是新雅图最顶尖的佣兵，没有之一了啊。

所以这些毛子们逐渐冷静下来之后，虽然依旧恨恨地望着海登，却也有些不知所措。

接下来该怎么办？不知道。

莽莽撞撞把自己拼死？不是不行，但真的有必要吗？

果然还是先回城，和家族头领汇报之后再说？

无论怎么讨论，无论怎么选，在大公司开始抢占市场，压迫小资产阶级的大环境下，肯定都不存在绝对靠谱的办法。市场只会给他们带来困境和疑问，不会给他们希望与出路。

不见前路，这便是最大的绝望与迷惘。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在他们即将离开这个被夺走的营地，夹着尾巴回家时，安洁拉却突然叫住了他们。

她主要是叫住了一开始那个金发的小姑娘。

“我有个提议，沃尔科夫家族的小姐与先生们。”

笑眯眯的安洁拉兴致勃勃地说。

理所当然，金发小姑娘立刻疑心起来：“提议？”

安洁拉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会是一个对各位的家族，以及对我的主人都有利的提议。”

……

海登并不知道安洁拉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和那个金发小姑娘谈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这帮毛子很快就离开营地，转头回家往新雅图走了。

不知为何，他们看起来依然迷惘，却显得没之前那么绝望。

真奇怪。

不过海登觉得，反正这些并不关他的事。

很快他这次的雇主，新雅图的意大利黑手党家族就派人来接管这个营地了。大家清点完佣金之后，意大利佬就很客气地请海登他们离开，还表示愿意开车送他们回城。然而海登拒绝了，自己带着艾力克和安洁拉飞回家。

“他们对您感到恐惧。”

飞出一公里之后，艾力克终于忍不住说，

“新雅图最大的黑社会组织敬畏着您。”

“美洲的意大利黑帮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里又不是欧洲。”海登淡定地说，“他们不过是一些移民，身穿绣着姓名花体缩写的衬衣，身上喷着香水，整天吃些通心面条和肉丸子。”

艾力克闭上嘴，没再吐槽。他已经逐渐开始明白海登这种行事风格了。

什么是传奇？

不管海登嘴巴上怎么扯，现在的他确实就是新雅图市井街头的传奇人物。他今天可以单人攻陷俄罗斯黑帮的武装营地，明天就能单枪匹马打下意大利黑手党的宅邸。就算一个人不行，他还有安洁拉呢。道上兄弟可不会把他身边的人分开看待。

海登一直试图用他那套疯狂的行事手法，来证明想要靠当佣兵功成名根本就不可能。

然而艾力克今天这一趟看下来却反而觉得，这条路虽然难走，八成会死……但不得不承认它确实比上班有意思。

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之后还请您多加鞭策，多加指点。”

艾力克低下头，再次对海登说。

海登皱皱眉，意识到这年轻人大概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在这事上恐怕是劝不回来了。

不过，或许等艾力克亲自去做过几次工作之后，想法也会再变化。

“安洁拉，你以后能在公司那边安排艾力克接单工作吗？”

他转过头去问到。

安洁拉当然是愉快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现在的她看起来挺高兴。

“请不要担心。虽然叫作‘公司’，但我不会剥削任何员工生产的剩余价值，而公司的管理完全是由我负责的。”

她说到这里，把一根手指放在腮边，像在沉思，

“这么说起来，或许不应该称其为‘公司’……叫作‘公社’会不会更好呢？”

机器人……完全管理……生产和分配……？

几个词语划过海登的脑海，让他一时间有些迷惑，但海登没有想太多。

“别纠结名字了，事情还多着呢。”他摇摇头，“我等会还得去找黑魔女，问问她有关新雅图城内化妆品的事。”

于是安洁拉便也从善如流：“好的。那么我会和教授以及约兰达那边通知一下新人的事。”

就这样，他们一路回到城里，很快就各自散开了。艾力克要去“公司”那边报道，海登要去找艾比盖尔问事，奇怪的是安洁拉也说她有些事情要做。

“话说回来，主人，您想不想要养狗呢？”

不知为何，她问了这样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不要。”海登立刻拒绝，“动物在家里跑来跑去会很麻烦的。”

安洁拉点头表示理解：“那就养在公司里好了。”

艾力克听着他俩的对话，却不由得感觉一阵恐怖。

如果他也想要成为这行里最强的，爬上佣兵的顶端，恐怕也得先给自己找个好老婆——没有安洁拉，这海登再厉害，最多就只是个独狼。

有了安洁拉，海登现在身后才会有一个越来越大的雇佣兵集团。虽然，按照安洁拉女士的说法，（艾力克是这么称呼她的），她没有剥削员工，但光是这个团体本身存在，肯定就能给海登带来益处……

……所以艾力克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心中默默把对安洁拉的敬畏调到了最高级。

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