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密特拉集团向社会大众公开宣布：他们已经击溃了网络恐怖组织【波旬】，击毙了该组织的头目和大部分成员。

现在仍有【波旬】组织的几位残党在逃跑，然而不用担心。树倒猢狲散，一群没了骨头的乱贼闹不出什么花样，况且公司会尽快将他们全部抓捕。

老百姓们不用担心，新雅图的美妙生活不会有多大改变。

……至少密特拉集团对外是这样宣布的。

亚当·史密斯·阿普萨拉，挥手关掉了房间里的新闻投影，陷入沉思。

这次的事件和海登这位好兄弟其实没什么关系，至少不是直接的大关系。这里也不是亚当在公司的办公室，而是他新家的书房——三个多月前他召唤高阶魔鬼自导自演，把自己在优美区的别墅拆了，还杀了自己的佣人。所以现在他已经搬进了更安全，同时也更上流的新家。

自古以来便有神族与凡人通婚，甚至将凡人纳入神族的故事。现代的上等人和下等人之间，这样的事虽然总体来说比例仍然很低，但数量上其实已经比古时候还多了。因此亚当现在的新邻居们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所以魔鬼就这样混进了神族的宫殿。

“怎么？”

一道海蓝色的风突然吹进亚当的书房。那是身穿蓝色连衣裙，面色慵懒的艾莉西亚·阿普萨拉夫人。她的姿态有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举止大方，身姿曼妙。就算只是行走在自家的宅邸里，她看起来也无比高贵优雅。

只可惜她并不是真正的艾莉西亚。

“我只是在想，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个【波旬】，”

亚当随手指了指已经关机的投影屏幕，

“他们的成员或者首领，会不会也是你们的同族？”

披戴着艾莉西亚躯壳的某物挑起眉，立刻摇头：“别胡说八道。他化自在波旬天子，早在几百年前的大战中就被密特拉的新神们杀害，肯定死透了。这个时代，除了少数那些投降资本家，被资本社会吸收的叛徒们以外，我的同胞们绝少能在都市中生活。这事你难道不知道？”

她说到这里，还摇晃了一下自己这具姣好的，曾经属于艾莉西亚的神族肉身：“如果不是因为你提供了密特拉最新的实验室技术，我也没法在夺取这具躯体时不被公司给发现。你做得很好。”

你做得很好。

瞧她说这话时那副倨傲样子，简直比谁都高高在上。

亚当却不生气，只是静静受着，过了会才继续说：“所以这帮学生黑客用【波旬】这个名字，单纯就只是……为了帅气？”

“也可能是为了从波旬天子的名字里借用一些力量的残渣，以及缘分——也就是现代魔法所谓的交感连接。”

女魔鬼随口说，

“波旬天子是在西方之地和密特拉坚持战斗到最后的旧王之一。名字就是力量。这些凡人或许是想要借用他的名字和气运来反抗密特拉……可惜了，他们本来或许可以被发展成我的信徒……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为何会知道旧神的名字？”

亚当没说话。他毕竟不太懂古代魔法的这些东西。实际上，他现在已经开始思考别的事了。

【波旬】为何会知道“波旬”这个名字？这个问题，随着他们的首领死去，对密特拉集团而言恐怕会成为永远的谜。不过反正公司其实也不太在意这种小事。这次事件对密特拉集团而言已经算是告一段落了。

为什么？

为什么密特拉集团不打算再继续追究下去？

有两个比较重要的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们其实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好处。

五名执金刚神战死了，这是个不小的损失。但与此同时，原本已经废弃的工业区灵脉居然被复活了，这可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虽然这条灵脉的精魂核心好像被拿走了，可是灵脉本身的能量依然是完全复原的。

这可比五个执金刚神值钱多啦！

灵脉的精魂没了，公司随时都可以造一个新的装上去，问题不大。真正重要的是被净化的灵脉自然能量。现在密特拉集团甚至开始考虑如何重新开发这个曾经废弃的旧工业区，重新把这条灵脉和工人们再剥削压榨一次。

区区【波旬】的死活不过是小事，哪有这样的利益重要？

至于第二个不继续追究的原因，则是因为密特拉集团在这次事件中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凭借其无穷的神力与智慧，资本主义如今已经征服了死亡。具体到密特拉集团这边，他们旗下的每个神族都与星网即时相连。一旦快要被杀死，就会将近乎实时的意识上传到服务器中。

其实这个技术也不是完全靠谱。例如，如果真被突袭秒杀那肯定还是没机会上传，如果被提前黑掉隔绝网络连接那自然更是没用了，诸如此类。密特拉集团虽然征服了死亡，但还没有完全征服。

实际上，这次五名战死的执金刚神，就只有两名在死前上传了意识。在得到他们的报告之后，这次事件的主事人副营销总监持国天王，脸色也实在不是很好看。

这次打败大部分执金刚神的是废弃工业区的自然精魂，胜负纯粹靠得是力量压制，没什么好说，也没什么好怕——反正总体来说还是密特拉集团的力量更强，甚至最强。

但是，原本已经快被抽干的灵脉残渣，究竟是怎么恢复了力量？

当然是那个身穿白色生化战斗服的奇怪机械人搞得鬼。

密特拉集团也不傻，很多干部主管在看到画面的时候都怀疑过，那两个人会不会只是穿着烟雾镜公司生化战斗服。然而在看到那个白色生化机械人所做的事情之后，大部分干部就都没再怀疑他们的来头了。

烟雾镜生命建设公司最尖端的技术领域是什么？

顾名思义。他们最擅长，甚至独霸市场的，正是那些操控、驾驭甚至破坏生命力的魔法。

现在密特拉集团看到一个穿着烟雾镜公司生化战斗服的人，把一条原本都快要枯竭死掉的废弃灵脉瞬间治疗好，甚至可以单挑几个金刚力士……你说这不是烟雾镜公司掺和了一手，谁他妈信啊？

下等人有这个技术假装吗？

别说下等人了，就连其他大公司都未必有这个技术啊！

所以现在密特拉集团的大部分干部、主管都已经笃定，这次的事肯定就是烟雾镜公司下了黑手，去帮助【波旬】和我们公司作对！更可恨的是，烟雾镜公司还不承认！

不承认也没啥奇怪。烟雾镜公司一直都是这个风格，到处搞事，到处掺手，到处刮取利益，到处运作他们的阴谋诡计。

那么既然烟雾镜公司才是这次事件真正的幕后黑手，密特拉集团对【波旬】的处理当然就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要赶紧开会，讨论将来如何应对烟雾镜公司，是要反击还是交涉，不同的选择又各自需要多少成本，可能得到多少利益。

【波旬】？他们肯定只是烟雾镜公司的一次性棋子而已。现在反正已经完蛋了，就不必太浪费时间在意了。

亚当了解到的说法也是这样的。

……但是，他总觉得这事有点奇怪。

他看到现场画面的时候，便觉得当时那个穿着黑色生化战斗服上蹿下跳的人，看起来有点像海登。

所以亚当就联络了手底下的黑魔女艾比盖尔，命令她去调查海登在做些什么。

然而艾比盖尔却回报他说：【海登先生？他昨天晚上整夜都和我待在酒吧里呢。】

啊？

亚当当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海登？昨天在你的酒吧待了一个晚上？你的酒吧最近不是都没怎么营业吗？他在你那边待一整个晚上能干啥？”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啊。

【能做什么……海登先生不是造了个很可爱的人偶吗？】所以艾比盖尔在视频通讯里眨了眨眼睛，【我们当然是三个人一起玩来着。】

啊！？

三个月不见，海登什么时候这么会玩了！？

话虽如此，亚当确实也在大学里见过，有些书呆子本来傻乎乎的，开了荤之后却摇身一变成为炮王，从此玩得无比开放。他又想不到自己手下的黑魔女竟然会被海登给收买，想不到艾比盖尔能有什么理由帮海登说谎，自然只能半信半疑，结束通话之后还直犯嘀咕：“难道是那老巫婆想玩鲜肉，主动把海登吃了？”

幸好亚当还有别的活要忙，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不可能一直琢磨海登的事，否则这场闹剧恐怕还真有点玄。

“这次的事件，公司还在开会讨论究竟该如何处理，但继续让副营销总监持国天负责与烟雾镜交涉的可能性很大。”

亚当对名义上是自己老婆的那个家伙说，

“然而持国天却说，要把这个交涉工作交给我来主导。”

披戴着艾莉西亚躯壳的魔鬼挑了挑眉：“这是好事。资本的众神互有嫌隙，互相斗争，便会磨损彼此的力量。你要趁这个机会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等到新神衰弱之时，吾等就能重回世界之王的宝座。”

没错，就道理来说确实如此。

但正因如此，亚当才觉得很奇怪——这么重要的工作，为什么持国天要交给他这个刚刚入赘，甚至可以说才刚成为“神族”的人去做？

就因为亚当是他的女婿吗？这显然不可能。

可是不知为何，亚当总觉得持国天王并不是那么在乎这次与烟雾镜公司的交涉。这位副营销总监，这位密特拉集团的天神，好像更急着要去做别的事。

这就好像，虽然公司内的大部分干部、主管们都觉得这次事件是烟雾镜公司所为，但持国天王自己，却并不这么想。

所以思来想去，亚当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公主殿下，您觉得昨夜那条龙脉的复苏，有可能是烟雾镜以外的力量所为吗？”

这个问题让大魔鬼皱起了眉头。

“当然有可能。”

许久之后，她才回答，

“若是吾等旧神同胞所为，那当然是极好。”

然而大魔鬼的表情却没有很高兴。

“但万一是‘吾等以外’的东西…………如今这个世界，可就危险得紧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亚当和他的魔鬼老婆交谈时，海登和安洁拉也有事正忙。

只不过他们俩不在上等人的豪宅里，甚至不在新雅图市区的范围内。

海登和安洁拉，如今正站在新雅图市区之外的一片荒原之中。

现代都市之外的荒原是充满自然敌意的区域。这里植被稀少，大部分动物都已灭绝，独自一人或手无寸铁跑到这种地方来的家伙基本上都会死。这里有着广袤无垠的荒野、干涸的河床、成堆的废品、与世隔绝的建筑废墟，以及头顶的炼金酸雨。

值得庆幸，今天这里没有下酸雨。被污染的云层反而难得露出了些许阳光。远处，透过飞扬的尘土，海登几乎可以窥见新雅图城市里的摩天大楼和广告牌。

他和安洁拉今天是来送别的。

昨天夜里，当一切都要结束却还未结束，海登必须拖着疲惫的身体想办法把这么一大堆学生小鬼送出城，逃避密特拉集团追踪时，一位意想不到的援军现身了。

阿尔比恩教授，竟然在那个时候出现了。

他那时的脸色是如此可怕，甚至超出了海登的想象。那张苍老的脸没有了慈祥的微笑，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了愉快的火花。他高举魔杖，在空气中劈打，一瞬间便把在场的所有学生都从下水道里扯出来，拉着海登和安洁拉一起撕开空间，传送走了。

不仅如此，阿尔比恩教授之后还一路带着这帮学生们急急而奔，不到半个小时内就通过黑市走私商的秘密路线逃到了市外的荒原。况且阿尔比恩教授的咒术水平恐怕还在阿拉斯托之上，有他出手，躲避交感魔法追踪更是容易。

虽然密特拉集团似乎也没有认真在追踪，但这好歹也算是在大公司的眼皮子底下逃掉了，绝非谁都能做到的事。

所以此时此刻，【波旬】的三十一名成员，才能聚集在这座荒原的废弃建筑里，准备正式解散，从此各奔东西。

“我们将要远行。”

以陶德为首的那九名学生如是说，

“阿拉斯托教给我们的东西会是我们抗争的基础。我们不会坐在原地，等着别人来拯救或带领我们。我们要前往能够寻得更多同志，建立更大反抗组织的地方。继续与大公司，与资本家之间的战斗。”

一个人是不够成事的。

这便是陶德他们在这次斗争中学会的道理。

阿拉斯托是天才，而且恐怕是百万人、千万人出一的天才；海登也是天才，虽然可能不是那么大的天才。但这两个天才联手也没能真正赢过大公司。昨夜发生的事，只不过是一种非常凄惨的胜利。

所以陶德他们下定决心，要去寻找并凝聚更多的力量。

“与公司的斗争不应该是孤身一人，也不是应该由少数精英去做的事。”

他们要凝聚的不是天才的力量，而是人民的，是普通人的力量。

所以他们必须要离开。他们需要把战斗的方法和力量传达到远方。

阿尔比恩教授也在这里替他们送行。海登这时看了他一眼，发现老教授的表情悲伤而肃穆。

就这样，九位真正的战士，今日启程离开了新雅图。

但还有一些人留了下来。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被解决。

“那么……”

海登转身，望向以约兰达为首，剩下的二十二名学生，

“你们这些人到底打算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