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爱情(1 / 1)

无论曾经多么美好的爱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再,都会归于平淡。爱情是需要保鲜的,永恒的爱情需要两个人悉心维护,甜蜜的爱情需要两个人精心呵护,脆弱的爱情则需要用心看护、守护和珍惜。像萧军和萧红的闪恋闪婚式的爱情模式,或多或少都存在着安全隐患,更需要两个人且行且珍惜。

萧红不是善于把控人际关系的那种女孩子,从她和家人的关系就可以看出来,她总希望别人关爱她,却不知道该怎样用自己的真情换取别人的爱,她一生都在寻找温暖,她不知道温暖是相互的,彼此的映照才能相互温暖,爱情、亲情、友情都是如此。

她一生有过几次爱情,每一场爱情都是以凄凉的形式落下帷幕。

或许,爱情却是可以分为好的爱情和不好的爱情,好的爱情使世界变得广阔,不好的爱情让自己的路越走越窄。萧红一生中遇到过不好的爱情,却也遇到过好的爱情,但是,不论这份爱情是好是坏,最终都被她走到窄路上去,到末了,连脚下一丁点可以遮风避雨的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她和萧军,从哈尔滨的苦难中走出来,那么好的一对恋人,却也渐行渐远。

萧军是爱萧红的,如若不爱,他不会接受那个怀着别人孩子的身体和声誉都已经破败的女人。他爱的是她那个人,所以不在乎她那时候的大腹便便丑陋不堪,不在乎她已经和别的男人有过曲折的感情经历。那个时候,他能勇敢地接纳萧红,这不是人们所说的那种单纯的英雄救美式爱情,萧红那时候实在没有什么美丽可言,萧军外表像一个江湖上的绿林英雄,其实他的内心世界丰富细腻。他接纳萧红,足以说明这份爱情有多伟大,他的胸怀有多么博大。

不过,萧军是男人,是刚刚从封建阵营中走过来的民国男人,是见识过中国男人三妻四妾的浪漫且有些花心的男人。爱着萧红的同时,他其实也想着窗外的风景,经常会被路边风中招摇的各种花花草草所吸引。

在哈尔滨的东兴顺旅馆,萧红尚在旅店老板的扣押中,萧军和萧红之间已经有了爱的涟漪,从那时候起,萧军的爱情就已经出现了摇摆不定的苗头。

他们属于一见钟情式的爱情模式,两个人刚刚擦出火花,水深火热中的萧红正欣喜地准备迎接这份意想不到的感情时,她发现,萧军走神儿了,他忽然遇见了一个名叫李玛丽的大家闺秀,萧军暗恋上那位Marile。那位优雅美丽的女子主办了一个文艺沙龙,身边并不缺乏粉丝和追求者,依萧军那时候的生活状态和名气,Marile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人家不欣赏他,并不影响他的单恋,此时的萧军一边和萧红热恋着,一边痴情地暗恋着另外一个女人。

按理说消息闭塞的萧红不应该知道萧军喜欢别的女人的事,如果他自己不说,有谁会那么嘴欠跑到旅店告诉萧红?萧红即使再敏感,也敏感不到知道萧军暗恋的女子名字那个地步。

一定是萧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断在萧红面前提起那个女子,他那眼神那腔调那神情让萧红猜到了,于是萧红从狂热的热恋高峰,一下子跌倒谷底,那痛苦是别人体会不到的,她在无法诉说的苦痛中写出了一首爱情诗《幻觉》:

昨夜梦里:/听说你对那个名字叫Marlie的女子,/也正有意。

是在一个妩媚的郊野里,/你一个人坐在草地上写诗。/猛一抬头,你看到了丛林那边,/女人的影子。

我不相信你是有意看她,/因为你的心,不是已经给了我吗?/疏薄的林丛。透过来疏薄的歌声;/——弯弯的眉儿似柳叶;/红红的口唇似樱桃……

我的名字常常是写在你的诗册里。/我在你诗册里翻转;/诗册在草地上翻转;/但你的心!/却在那个女子的柳眉樱唇间翻转。

听说这位Marlie姑娘生得很美,/又能歌舞——/能歌舞的女子谁能说不爱呢?/你心的深处那样被她打动!

我不哭了!我替我的爱人幸福!/(天啦!你的爱人儿幸福过?言之酸心!)/因为你一定是绝顶聪明,谁都爱你;/那么请把你诗册我的名字涂抹,/倒不是我心嫉妒——只怕那个女子晓得了要难过的。

我感谢你,/要能把你的诗册烧掉更好,/因为那上面写过你爱我的语句,/教我们那一点爱,/与时间空间共存吧!!!

我正希望这个,/把你的孤寂埋在她的青春里。/我的青春!今后情愿老死。

这首诗的写作时间是1932年7月30日,离萧军和萧红相识不过半个月。相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萧军就移情别恋,确实有些神速。虽然萧红之前有过被男人甩的经历,但爱情还没正式开始就成为弃妇,这速度也有些太快了。面对萧军恍惚的神情,萧红能感觉到他的心正在那个女子的柳眉樱唇间翻转,萧红心如刀割,她不能要求人家对自己怎样,自己当时那个样子,哪敢奢求什么爱情?她只能擦干泪水,嘴上说着祝福的话。她说我替我的爱人幸福,你去把你的孤寂埋在她的青春里吧,只要你能够快乐。我的青春,今后情愿老死,也与你无关了。

萧军一厢情愿的单恋没有结果,李玛丽是不会喜欢上他的,他只好又退回到萧红这边,过家家似的继续着他们的爱情。

这爱情甜蜜中带着苦涩,当他们历经千难万难终于租下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后,萧红发现,她的三郎是个多情的让她不放心的男人。寒冷的冬日夜晚,萧军带回一个列巴圈,两个人就着白开水把那个干硬的东西吃掉,然后偎依在一起互相用身体取暖。萧军伸出粗糙的手抚摸萧红的脸,他里面的毛线衣的衣袖露着破茬,有些硬有些扎,划过萧红的脸。萧红帮他把袖口整理了一下,盘算着明天到街上买点针线,为他缝缝袖口。萧军的袖口已经有过缝纫的痕迹,他轻轻摩挲着,对萧红说起那个给他缝过袖口的旧日恋人敏子。

他那么深情的追忆着他爱过的敏子,说他和敏子怎样的热恋,怎样的情深意切,怎样的疯狂相爱,他读到敏子绝交信的时候怎样的昏迷了,怎样的难以自拔。最后他还脱下那件毛线衣,在灯光下让萧红看那缝过的痕迹,深情地说:“你看这桃色的线……是她缝的……敏子缝的……”

一种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感觉,萧军全然不顾面前这个女人那尴尬嫉妒的神情。在现任面前忆逝去的一段旧情,尽管那是过去的事情,这样念念不忘的,让这个女人怎会不吃醋?

萧军每说一句“敏子”,萧红的心都会被尖锐地刺痛一下。萧军还在意犹未尽说他的敏子:“敏子生得很好看的,眼眉弯弯的黑黑的,樱桃般嘴唇很红啊!”

萧军说到女人的红唇,一副色色的神情,萧红感觉到有酸涩的泪水流进了心里。她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厉声断喝,让萧军止住他的叙说和回忆,她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胆量和底气。她自己刚在医院生完别人的孩子,孩子送了人,她被萧军接纳了,一个身子不再纯洁,一个贫困落魄到连贞操都一无所有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只爱她一个呢?

新婚蜜月的夜晚,萧军在对旧情的追忆中沉沉睡去,睡梦中还喊着“敏子”的名字。萧红的泪水终于流下来,那苦涩的泪顺着脸颊滚滚流下。

如果敏子已经是过去时,李玛丽不过是单恋,但是现实生活中,另外一些女人的出现,搅得萧红本来就饥寒交迫的生活总是不能平静。

他们在哈尔滨商市街居住的房东家的三小姐、萧红的中学同学汪林,对萧军就很暧昧。

汪林长得很漂亮,身材高挑,亭亭玉立,鸭蛋脸,细眉长眼,脸上一对小酒窝,红唇间经常叼着一根烟卷,吞云吐雾间透着女人特有的妩媚。她对萧军的笑靥是挑逗性的,有时候穿着跳舞的晚礼服回家,会故意在萧军面前去转上一圈,此时,萧军就有些把持不住自己,看她的眼神都有些迷离。当然,碍于同学萧红的面子,汪家小姐不敢太造次太离谱,不敢公然勾引同学的男人,就邀着萧红和萧军一起,夏天去松花江的太阳岛游泳,冬季去江上滑冰。汪林很享受和萧军在一起的感觉,萧军其实也有些心动了,萧红已经看出来了。

汪林和萧军之间的那点情,让萧红心里很不舒服,她觉得自己很无助,夹在中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好在,萧军最终克制了自己,坦白地对汪林说:我们不能够相爱的,一方面有吟,一方面我们彼此相差得太远……你沉静点吧……

但是,这份情还是伤到萧红了。汪林那身经常能让萧军眼睛发直的红色晚礼服,刺激着萧红的神经。到了上海经济条件稍稍好了一些,萧红立即做了一件同款的红色拖到地板的礼服,其实萧红并不适合穿这样的服装,她那样做,是为了出一口憋在心中已经很久的闷气。

萧军和汪林之间的爱没有修成正果,萧红便忍下了。但是,他对另外一个女子陈涓的爱恋,是萧红无论如何都难以忍受的。

十六七岁的少女陈涓是上海姑娘,从上海到哈尔滨,是来探望在哈尔滨邮政管理局工作的哥哥的。闲来无事逛商场,见到了萧军和萧红合出的《跋涉》,那时候这本书还没有被查抄,她被书的内容吸引住,想买这本书,同行的朋友说认识书的作者,可以介绍她认识。

作家在女孩子陈涓的心目中是高不可攀的,她催着朋友快点抽空带她去见《跋涉》的作者三郎和悄吟。于是,在一个即将夕阳西下的冬日午后,陈涓第一次在朋友的陪同下,来到了商市街萧军和萧红的家中。

那天,萧军和萧红都在家,在破烂凌乱的小偏厦间,他们迎来美丽的女客人陈涓。她一进门就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她靓丽,高雅,头上扎一条可爱的红绸带,那身装扮很潮很别致,和哈尔滨的女孩子不一样,是很海派的那种洋气。她完全没有少女的忸怩,举止大方,说着上海味的国语,和他们这群人的满嘴东北话完全不一样。

屋子里不明亮的光线下,萧红马上感觉到,萧军看陈涓的眼神似曾相识,在半年之前,也是这样一个傍晚,在东兴顺旅馆二楼那个扣押自己的房间内,萧军第一次见到自己时,就是这样的目光。他的这个目光很有**力,那时,自己就是被他这个眼神吸引,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这个十六七岁的上海女孩,会被这个眼神打动吗,她身边一定不乏追求者,和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少爷相比,穷兮兮的萧军根本没有竞争实力。但是,身边有一个汪林不就已经被这个穷书生打动了吗,萧军还是很有女人缘的。

萧红扫了一眼身边的花心的爱人,心中暗暗嘲笑他的没出息,自己则大姐姐般陪着陈涓聊天,因为她比陈涓大了五六岁,也确实是个大姐姐。她不但赠了陈涓《跋涉》,还留她在家吃了饭,虽然那顿晚饭很简单,却是地地道道的东北风味。

萧军从第一眼见到陈涓,就喜欢上了这个江南女子,她的隽秀温婉是东北女人萧红身上所没有的,也是汪林之类缺乏内涵的富家小姐所没有的。

陈涓那天到他们家拜访离去后,至于萧军怎样又联系上了她,这里面的细节萧红就不知道了。等她知道的时候,萧军已经对那个南方女孩很上心了。在这件事情上,汪林比萧红还细心,自己心仪的男人,婉言回绝了自己,却和一个上海小妞打得火热,汪林也是醋海翻波。于是,她告诉萧红,萧军经常带着陈涓去跳舞。跳舞那种事情,只有汪林这种过着上层生活的女子可以经常参与,萧红自从离家出走独自闯世界后,就没有进过舞厅,那里的费用太高了,对于她这种连饭都吃不上的人来说,怎么可以进这种奢侈地方?但是,萧军却去了,不是带着她,而是带着别的女孩。

不得不叹服,萧军是浪漫的,即使日子过到了这种境地,他还敢于无所顾忌地大胆追求浪漫的新爱情。他当然知道自己陪陈涓花在舞场的钱够他和萧红半个月的生活费,他只是无法抗拒美女的美丽,这美丽对他就是强大的**。

萧红惊呆了,她不明白她的三郎怎么可以这样感情泛滥。他们的海誓山盟才发完没几天,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帘幽梦,她内心深处充满了感伤和疼痛,她不再欢迎陈涓来家里做客,她真的伤不起。

陈涓似乎没有意识到萧红的疏远,还是照常来家里找萧军聊天或者出去溜冰,虽然天天见面,但陈涓和萧军的书信往来照旧频繁,这就显得更不正常了。

这种非正常关系,萧红不舒服,汪林也不舒服,于是,汪林就站出来劝陈涓,注意收敛一下和萧军的感情,并说萧红已经感觉出来了,要吃醋了。

这种提醒让陈涓很伤自尊,她究竟对萧军是什么感情,局外人是不明就里的,此时的她是一脸委屈,差点哭出来。她说自己不过就是把萧军当自己的偶像,从来没想过爱情方面的事。既然萧军对自己有非分之想,那她赶紧逃离这个地方算啦。之后,陈涓真就马上买好车票,准备第一时间逃离这感情的是非纠葛。

陈涓本来是想悄悄离开哈尔滨,不知萧军从哪儿得到了消息,便带着萧红去给她送行,而且当着萧红的面送给陈涓一朵枯萎的干玫瑰和一封信,还强行亲吻了陈涓。

萧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那是因为被公然蔑视而屈辱的泪水。两个月前的某一天,她曾经在萧军的热吻中娇嗔地说:“这辈子我不许你的唇碰别的女人的唇,我只要你爱我。”这才多少天的时间啊,他的唇就贴上了另外一个女人的红唇。

陈涓走了,一段没来得及正式出轨的婚外情被及时刹车,萧红长吁一口气。

萧军很是落寞了一段时间,有时候,他和萧红说起关于爱情的话题,按照萧军的爱情哲学:“爱便爱,不爱便丢开。”他的解释是,爱一个女人就奋不顾身去爱,不爱了立即丢开。萧红对他的这个观点不寒而栗,她担心,或许有一天他不爱自己了,真的会立即丢开,她怕,怕他们的爱情走不出多远,就进入穷途末路。

后来,一路流亡,流亡到上海,宿命的是陈涓的故乡就在上海,她越是怕遇上那个女人,越就偏偏遇上了她。

偌大一个上海滩,茫茫人海,怎么就会遇上陈涓?萧红总也想不通这件事。事实上,陈涓真真切切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又勾起萧军狂热的旧情。此时的陈涓已经由女孩成长为少妇,她嫁人了,生子了,更加风韵妩媚了。她的婆家并不在上海,只是来上海住娘家。1936年初春,陈涓找到了萧红的家来登门造访。那次见面,萧红的态度很冷漠,以女人对女人的特殊敏感,陈涓应该能感觉得到萧红的敌意,但是,在女主人充满敌意和冷漠的目光中,临走的时候,她却挑衅般提出让萧军送送她。

真的不怪萧红敏感,真的不怪萧红吃醋,萧军的心重新被陈涓俘虏了,他旧情复燃,再次把爱的天平向陈涓倾斜。他又开始了对陈涓的疯狂追求,他会经常寻找机会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幽会,有时他夹着本书言称去公园看书,其实是去陈涓家了。这些萧红都心知肚明,所以她陷入无限的痛苦和绝望中。为排解痛苦,她只有去鲁迅家闲坐,去打扰人家安静的生活,其实她也是无奈,真的无奈啊。

按照萧军的“爱便爱,不爱便丢开”的爱情观,此时的萧军对萧红已经不爱了。一个已经不爱的女人,她总是唧唧歪歪地烦自己,还为陈涓的再次出现表现出巨大不满,萧军对付萧红的办法就变成了大打出手,经常把她揍得鼻青脸肿。

一个瘦弱的小女人,一个把这个男人看做天,看做一切的小女人,在承受了无辜的拳打脚踢之后,她心如死灰,对这份爱情彻底绝望了。

她写的《苦杯》中的前几首,写的就是那个时期她的苦痛:

带着颜色的情诗,

一只一只是写给她的,

像三年前他写给我的一样。

也许人人都是一样,

也许情诗再过三年他又写给另外一个姑娘!

昨夜他又写了一只诗,

我也写了一只诗,

他是写给他新的情人的,

我是写给我悲哀的心的。

爱情的账目,

要到失恋的时候才算的,

算也总是不够本的。

已经不爱我了吧!

尚与我日日争吵,

我的心潮破碎了,

他分明知道,

他又在我浸着毒一般痛苦的心上,

时时踢打。

往日的爱人,

为我遮蔽暴风雨,

而今他变成暴风雨了,

让我怎样来抵抗?

敌人的攻击,

爱人的伤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