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李老的日程表上,找不到个人的消闲时间。”
由于过度劳累,李四光于1956年患了肾脏病。动过手术之后,经组织安排,由许淑彬陪伴,1957年1月赴杭州疗养,住进南山招待所。然而,他的房间里仍旧摆满资料、卡片和正在撰写的论文手稿。
3月,西子湖畔春光明媚,一派生机。为确保李四光的充分休息,组织上决定除了国务院和地质部有关领导代表本单位专程探望之外,不安排学者来访和外事活动。李四光和许淑彬的这段生活因此比较安静。一天清晨,李四光和许淑彬正在吃早饭,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周总理来了。”周恩来与李四光亲切地坐在沙发上,一谈又是几个小时。
李四光愿意倾听周恩来的谈话,却又担心总理的当面表扬。近年来,凡是涉及国家矿产资源问题,周恩来常在各种场合表扬李四光,一再强调:“地质部几年来的石油地质工作,就是按照李四光同志的意见布置进行的。李四光同志的理论是符合中国石油分布规律的客观事实的……”每当这个时候,李四光就感到身心火辣辣的。他感激总理的真诚鼓励,但是面对周恩来的丰功伟绩,又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微不足道。
这一次,李四光没有料到,周恩来不是表扬却是批评。
周恩来问候完李四光的身体和生活近况后,话题一转,说道:“李老啊,你打算做一辈子党外布尔什维克吗?”
李四光愣住了,哑口无言。尽管周恩来的语音并不很重,但是每个字都敲击到自己内心痛处。早在踏上新中国领土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就萌发了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愿望,但是一直埋在心里未向组织上吐露。女儿回到祖国工作之后,曾就入党申请问题批评过父亲“在政治上太爱面子”。李四光在一定程度上接受女儿的批评,但他认为这种“爱面子”的表现,主要源于自己还不具备共产党员的条件。他是科学家,最善于逻辑推理。“党外布尔什维克”意味着什么?心想:周总理是党中央的高级干部,已经将自己视为“布尔什维克”,党中央早就把自己当成同志了!
他望着周恩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一句也没说出来。
1958年10月18日,一份入党申请书呈送到地质部党组书记何长工面前。李四光写道:“如果我也能够最后光荣地加入党的大家庭,我相信一定有更多的机会得到同志们的更多帮助。我决心以‘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来改造自己,使我这个个体能够更好地在党的领导下,为祖国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建设服务,成为一个无产阶级先锋队战斗员。”
12月29日,中共中央国家机关委员会正式批准,接纳李四光为中共预备党员。
这年,他69岁。次年12月29日,他转为正式党员。1969年4月,李四光成为中国共产党第九届中央委员会委员。
事实上,在他养病期间,周总理抽空到杭州和青岛四次探望了李四光。
李四光加入中国共产党之后,对外国友人说:“我个人能够生逢这样伟大的时代,我深深感到生活真有意义。生命值得珍惜。”
周恩来在李四光入党之后,对中央机关干部说:“李四光同志是一面旗帜,是辛亥革命的老同志,入党晚一些但政治上不是摇摇摆摆的,对社会主义建设也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你们要学习他。”
新中国优越的地质研究条件,舒畅的心情,让李四光更加忘我地工作。50年代至60年代初,李四光组织科研人员深入北京西山进行考察,发现了潭柘寺、隆恩寺、八大处、香山等地的第四纪冰川遗迹。位于隆恩寺中峰庵东侧山坡上的冰川遗迹——基岩冰溜面是1958年春由李四光的学生孙殿卿、马胜云发现的,李四光十分重视,多次亲临现场,仔细观测,组织鉴定,著名地质学家李捷、王曰伦、俞建章、杨钟健及苏联科学院纳里夫金院士等先后到达这里进行考察并予以确认。李四光指出,北京西山冰川遗迹的发现和确定,对中国冰期问题有肯定性和决定性意义。纳里夫金院士著文说是“亚洲地质史上光辉的一页”。
李四光逝世后,1987年8月在加拿大渥太华第十二届国际研究联合会大会及多次国际会议上,许多知名地质学家对北京西山第四纪冰川遗迹研究给予高度评价。这是孙殿卿和马胜云的成就,更是李四光的成就。而随着这一遗迹的发现,“发现就是科学前沿”这一李四光的名言,不胫而走,成为中国地质界最著名的口号。许多伟大的科学成就,如哥白尼的日心说,达尔文的进化论,魏格纳的大陆漂移说,都是来自于发现。发现,是科学家的触角啊!
慕名而来的探访者开始不绝于旅。山间小道极难行走,漫坡遍沟都是几米高的荆棘丛,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整条沟甚至整座山几乎都很难见到一个人影、听到一句人声,如果没有蚊虫的嗡鸣和小鸟的啁啾,这里完全是一片死寂的太古世界!在怀揣着对老一辈地质学家真心的敬佩之余,探访者却越来越失望:任你东踅摸、西打听,却都没有在此发现这一著名遗迹!难道这是一个玩笑?
当然不。事实上,当年此事一经曝光,立刻引起轰动,来看的人非常多,有的人自己动手摩摩擦擦,想看得更仔细;学地质的学生还带着锤子之类的工具来敲敲打打,查看断面,采集标本,遗迹面临巨大的生存危险!李四光为了长久保留这片已有几十万年历史的遗迹,发出指示,将原来翻出的草皮、土层重新覆盖。有趣的是,50年后,它的发现者——马胜云去西山查看遗迹,居然也没有找到!
遗迹极难寻觅,但每个前来的人,都能看到隆恩寺中峰庵前小山顶上的那座亭子,六角重檐式,通高8米多,匾额上6个大字“李四光纪念亭”,书写者正是时任地质部副部长的许杰——李四光的得意门生。除了纪念亭,旁边还有纪念碑,亭与碑都是1989年4月29日——李四光诞辰一百周年之际,由北京军区司令部工程兵部捐资建立。
同国民党当年炸毁了李四光的冰川遗迹陈列馆不同,新中国在北京西山模式口建立了中国第四纪冰川陈列馆,为保护模式口的冰川遗迹,永定河引水渠绕道而过,政府不惜多花了7万元钱!后来石景山政府又投入1500万元对陈列馆进行了改扩建。这里的冰川遗迹能得到永久的保护,这应该是最让李四光感到欣慰的地方。
李四光身兼数职,繁忙不休。他得出席各种会议,得主持全国自然科学的规划与实施,得负责中外自然科学的往来与交流,得指导全国重大自然科学研究活动的开展,得参加国民经济恢复与建设的讨论,得坚持完成个人的研究课题和不断推荐祖国的优秀科学家登上世界论坛……这一切的一切又将付出多少心血?须知,这时的李四光已年过花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