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江塑造了山城,长江、嘉陵江这两条大江也将整座重庆城分割开来。以前的重庆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桥梁,那时往来两岸最普遍的交通工具就是江上的轮渡。
就是在这些轮渡上,重情重义的重庆人演绎出了一个又一个动人而美丽的故事,轮渡也成为重庆人心中永远的人生桥梁。
我从小生长在南岸区黄桷垭。这个主城海拔最高的穷山沟,在三十多年以前,因为交通不便,非常贫穷落后。
那时我们要去一次城里,得步行十多里山路,再乘坐过江轮渡才能到达。去一次城里,要架很大个势,比现在出去几日游阵仗还大。一般决定了要进城,头天晚上就要开始兴奋,而且周围邻居都会晓得。进城的兴奋现在说起来都是一个笑料,而让我不能忘记的,就是搭载我走出山沟,影响了我一生的龙门浩——望龙门的过江轮渡。
那个时候,市文化宫办起了职工大学,是业余夜校。我和长全、应伟、大弟就去读夜大。每天晚上上课。整整三年,下午五点钟从黄桷垭出发又去乘轮渡,赶去文化宫七点钟上课,晚上九点多钟放学,跑步近五公里路到轮渡码头坐十点钟的收班船。
如果没有赶上,那一晚上就只有在江边度过。当时有个文学青年知道了此事,写了一篇报道,在《重庆日报》上发表,占了大半个版面,标题就是《赶末班船的年轻人》。
轮渡陪伴着我们走过了青春最美好的时光,也是轮渡搭载着我们走向了外面的世界,使我们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这时间,爱情也在起锚的汽笛声中悄悄拍起了浪花。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们几个又去解放碑逛书店,我买了几张塑胶唱片。大约下午四点钟,我们刚上船坐下,一个胖女生也坐在了我的旁边。看她胖嘟嘟的脸上,挂着一副琇琅眼镜,墨绿色的呢大衣,搭配一条白色围巾,一看就是城里闺秀。见我手中的唱片,很感兴趣,问我有什么歌,我说是摇篮曲。她就激动了,自个儿哼起来:“月儿明风儿轻树叶遮窗棂……”“外婆教我的。”她说。我也不在意,应付了几句。待船靠岸,拜拜。
第二天上班,路过电工车间,看见老板在给师傅说着什么。旁边站着一个女孩。这不是昨天船上那个女生吗?她也认出了我,冲我点了点头,算是再见。后来才知道这个会唱摇篮曲的女孩叫W,在市中区储奇门住家,是区教育局的关系介绍来上班的。
因为有轮渡上的初见,我和W自然就成了“老朋友”,我们之间就比其他工友要亲近一些。W知道我每天要到城里上学,就把本来安排好的宿舍退了,每天下班陪我,一路聊天,一起乘过江轮渡。然后她回家,我上学。
那段时光我好开心,但是却招来了大弟一伙人的不满,骂我叛徒。我不计较,因为从前和我一路的是梦青,现在与我同行的是女青。有女青一路同行,心底的愉悦他们是体会不到的。
第一次产生冲动是一个周六的下午。下班后,W找到我,塞给我三张电影票,说是请大家看电影,外国片《红舞鞋》。
“我没有啊?”她扭过头,羞羞地笑:“你的我保管……”那天是周六,我不上学,那天我却下了山,乘了轮渡过江,是和W一道的,并且是手拉着手,并且回家很晚。
那次电影票贿赂之后,我就再没有被叫作叛徒了,W也就名正言顺成了我们队伍中的一员。这期间,我们队伍中曾经有人好几次梦想叛变,但都没有成功。
真想不到轮渡上的一次邂逅,会使我和W缘定终身。一九八一年国庆,我们结婚了。新婚的第二天,我们俩去了龙门浩轮渡码头。我们在江边整整守候了一夜,直到天明,乘第一班船回到储奇门娘家。
龙门浩轮渡曾经带给我许多的欢乐,但那一次悲恸的乘坐,留给我的却是刻骨铭心,永远不忘。
那是一九七九年四月十二日凌晨,父亲在临江门医院去世。我们姐弟几个哭着一团,没有主张。W主动陪我,跑二十多里回家报信。我们一路奔跑,到了轮渡囤船,才猛然想起轮渡早已收班了,只有望着江水大哭。
我们的哭声惊醒了熟睡船工们。了解了情况后,一个头头儿模样的人,双眼噙满泪花,一言不发径直走去驾舱,向江的对岸拉响了长笛,叫我们上了船,把我们送过了江。下船后我俩在江边长跪不起,一直目送着轮渡返航。那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三十分了。
龙门浩——望龙门过江轮渡留给了我太多的思念。那匆匆跑上囤船赶乘末班船的脚步,那江边码头夜幕中和W的依依吻别,那船工们凌晨的盈盈泪光,一直深藏在我的心底。
多少年,我独自行走在江边,却再找不到往日的踪影。多少次,我被梦中的汽笛唤醒,睁开双眼却是一阵莫名的惆怅。我知道,那些欢乐与悲痛都已是往日的时光,但是,我一定会在心底把他们永久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