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新街(1 / 1)

故城时光 罗小卫 主编 676 字 1个月前

我婆婆屋头的老房子在南山下面,从上新街皮革厂那个巷子进去,爬上坡,走过一个桥桥,往右,爬坡,再往右,再爬坡,右拐,直走,再过一个小桥桥,好了,看到房子了,要到院子里面,再爬梯坎。

房子是那种最老旧的穿斗房,一共是五六间屋子一个院子还有一个仓库,爷爷买的是靠右边的三间,正好占有院子和仓库。墙就是土黄色的泥巴墙,地呢,我有记忆的时候是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不过早些时候大概就是土的院坝。屋头当然是很黑的,不过还好不大,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我点点大在屋头跑来跑去耍,还看到过屋里头高高的伞字形梁架支撑,木头的,不直也不粗,木头间白色的墙也是不平的,落了很多灰,这白色的墙,我想大概也是后来刷的。我妈讲第一回去上新街(我们家里都把去婆婆屋头说成去上新街),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从来没见过这么破的房子,简直是赤贫。当然了,像我妈这种三年困难时期照样吃肉喝牛奶穿灯草绒裤子的肯定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我是觉得非常好玩。没有厕所,用的是痰盂,是那种高脚的,我最喜欢坐那个痰盂,比在自己家里用的好玩很多,因为高脚的坐上去脚是可以吊起来晃**的,不过我也很担心,怕要是没好好地爬上去,弄翻了它。在上面晃**晃**,还可以听见搪瓷的底跟坑洼的地面摩擦的声音,地上会有细碎的屑。

没有天然气,烧的是煤炭和柴。这个更好玩。散的煤堆在一起,一个个的煤饼贴在墙上,也有蜂窝煤,最厉害的是我爸爸做了一个打气筒一样的东西,插进煤堆,把手推出来就变成蜂窝煤。我简直觉得是变魔术,比我捏橡皮泥不晓得高级多少倍,非常地向往。不过从来没玩过,大人都说脏得很。煤炉子早上要生火,晚上要留一点。炒菜就更热闹,炉膛里面是烧得噼里啪啦的柴火,热热的锅倒菜油下去,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夏天就在院子里铺上凉板,点蚊香,吃西瓜,看星星,大人都在那里摆龙门阵,我被蚊子咬很多疙瘩,然后婆婆就会拿出泡过花红和其他草草的酒给我抹啊抹,那个酒的味道非常奇特,涂在身上也很刺激,可是对蚊子完全没用。奇怪是奇怪,不过这个上新街才有的味道,和周围所有东西都非常协调,是老屋子的味道。冬天的晚上,就有红红的煤炉子的气味,烧得黄黄的水壶气味,冷冷空气里滚烫滚烫的水倒到搪瓷脸盆里的气味,新毛巾的气味。

那个时候我婆婆爷爷还没有退休,我还记得跟我婆婆走到下浩去领工资,厂门口有一个坝子,全是大石板,石板中间是青苔,后来说起婆婆厂头,马上就想到一种幽深的绿绿的东西。爷爷厂头有更深刻的记忆,因为两个姑姑也在那里上班。我还记得她们带我去厂里玩,那个时候她们都还没结婚,都很乐意把我带出去玩。厂门口有大狗,车间头的孃孃对我非常友好,还给我小小的装饰扣子玩,全是皮鞋配件,不过很简陋,比如鞋带眼上的那种金属镶边,我岁数是大了点,我妹妹后来玩的都是那种几十块上百块的镶满水钻的配饰,她天天在那里往身上贴金,假装是仙女里面的公主。朴素的我记忆最深刻的是钉鞋的那种小钉子,非常小,我爷爷的工具盒里面满满当当都是,我就在里面找那种新的发亮的,一颗颗钉在桌子上,钉锤也是很小巧的,比一般的工具袖珍很多,所以这简直是给我这样的小朋友量身定做的。

婆婆已经走了12年,老房子早已拆迁。前几年回去看,只有年轻时的爷爷和小时候的爸爸一起垒的堡坎还在,杂草青苔,郁郁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