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的怀念 ——写于王觉同志逝世五周年(1 / 1)

杨 山

重庆文联的老办公大楼就要拆去。人去楼空,只留下空楼和一扇扇窗。新的高楼后年将拔地而起。新人必将在新楼里繁忙工作大展宏图为社会主义文艺事业立下功勋。数十年来,我曾在这座楼里劳动,有着与战友们共同悲欢的岁月。站在楼下,我久久望着一扇窗,那窗下的灯光已经熄灭了,那人已病故五年了,但那身影还存留在我的记忆中,他仿佛还在窗下埋头地写。仿佛还在与我争论什么,捋着他的短须,说:“那嘛当然……”

我接触过好些担负着文艺领导工作的作家。有的有官架子,我不喜欢。有的,和他交往,一起工作,则如朋友,虚心和你商量不懂的,诚恳向你请教。作家渥丹(苏执、王觉)就是其中难忘的一个。在这幢旧楼的那扇窗下,他奉献了他的生命。

20世纪40年代的渥丹,在育才学校文学组工作。诗人力扬和他在一起。他写了数量虽不多但有见地的评论,路翎的小说《财主底儿女们》他就曾以长文评论,写得很好。尔后,他协助何其芳主编《萌芽》,也写了一些有质量的评论,并接办一个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沙汀的《困兽记》,40年代的渥丹,将整个灵魂都交给文学了。新中国成立后他一直担负着党的宣传文艺工作,当各种部门的头儿。当头儿,是很难的。1961年文艺八条之后,我获机会上船体验生活,写了散文《船长的女儿》和一些诗,李南力写了《给敌人送棺材》,殷白写了《草地炊烟》发表。我的散文杨甦编了,主编邓均吾在批示中要渥丹决定是否发表,渥丹通过发表了,渥丹勇敢承担了责任。

在特殊时期,作为评论家的渥丹,他写评论文章很难,写一篇影评也要人三番四复地给他斟酌,就像鲁迅的《立论》所说的,难。当时我很反感,后来我明白了。有一件有趣的事,有一次为了起草一个什么,把杨、小凡和我三人找去,那是一个冬夜,生一盆火,就在那个窗下,从晚上8点写到第二天凌晨6点才完成;还有一件事,沙汀要诗人雁翼和作家甘犁写歌剧《嘉陵怒涛》,渥丹要我和李南力参加,但说明,是不上作者名单的,因为我和李南力都不可以打上名字,只能参加,渥丹向我说:“你要谅解。”他表现出痛苦。

新时期的渥丹,爆发出令人尊敬的工作**。在楼上的那扇窗下,他如一颗钉子钉在板凳上。我每次到他办公室,总见他伏案在写什么,好多次晚饭以后,我在院子里散步,唯见那窗内灯光亮着,若干次,看不惯了,跑去敲门而入。我指责他,他说:“没有办法,这些事要办。”我说:“稀罕你办,徐蘅等你吃饭已等得发火了。”我还有些话没有说,那就是:“你已经瘦得不像话了……”

作为一个评论家,渥丹这一生写得不多,虽然他的评论文章是写得不错的。在新时期,我曾多次向他说:“作为一个评论家,你不写文章,是一种遗憾。”“那嘛当然,”他说,“这么多工作,不做不行,你看。”他将一大堆要办的事屈指历数,就只好看着他头上剩下不多的头发,原谅他了。

虽少写文章,但渥丹除开会之外,他总是在写,在那扇窗下,夜以继日地工作,他是一个工作狂,将精力在那间屋子在那扇窗下,拼命地使出来,他背后站着一大批有才能的文艺家。

我在夜空下站着,望着那扇窗。仿佛还看见瘦骨嶙峋的渥丹在苦思,找寻最适当美妙的句子表达对文学工作的构想、措施。星儿在天空闪亮了,那颗熟悉的星。

我望着那扇窗,我有窗的怀念。

1996年

备注:

此文出自黄济人、傅德岷主编《重庆散文大观》,1999年。

作者杨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顾问、国家一级作家。现执编《银河系》诗刊。著有诗集《雨天的信》《爱之机》《杨山抒情诗集》等多部。

王觉与《红岩》杂志编辑杨山(右一)、杨甦(右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