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执
周克芹同志的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以1975年党中央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召开第一次农业学大寨会议为背景,通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青年妇女追求美好幸福生活的一段痛苦经历,从各个侧面描绘了当时我国农村的真实图景。小说在主题思想、艺术构思和表现手法等方面都有显著的艺术特色。作者在小说中所塑造的老农民许茂和四姑娘许秀云的形象以特有的思想和艺术魅力更加引人注目。
作为一部反映农民问题的作品,柳青同志在他的长篇《创业史》中成功地塑造了旧社会吃尽苦头,土改后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思想斗争终于走上社会主义集体化道路的梁三老汉这一光彩夺目的艺术典型,进入我国社会主义文学人物画廊。较之许茂,梁三老汉算是比他还要老一辈的农民。许茂在旧社会生活的时间也不算短,在合作化运动中他曾是精明干练年富力强的生产队作业组长,领受过“爱社如家”奖状的积极分子。他尝到过合作化的甜头,那是他个人历史上的黄金时代。高级社以后,我国社会主义农业走上曲折颠簸的道路,许茂的黄金时代也就随之过去了。这个曾以勤劳精干热爱集体远近闻名的老农民,在十年动乱中早已被人忘却,如果还给人有点什么印象的话,则是他的自私贪财为邻里所知。至于自己呢,他把精于农事的看家本领全部用于经由自己和出嫁的女儿们按他规定留下的自留地。自留地的产品成为他可靠的财源,但他还不满足于这笔可观的收入,为拼命积攒财富,他在赶场时总是眼观八方四处寻找有利可图的买卖,竟然发现每天贴在墙上的大字报撕下来还可当废品卖钱,增加哪怕是极其微小的收入。小说最后一章写到他大病一场之后也曾独自反省,承认自己有自私自利的缺点,但他又认为:“在上市的小菜里多掺一些水,或在市场上买几斤油又卖掉赚几个小钱,这当然不对,但比起那些干大买卖的,贪污公款的,盗窃公共财物的人,又算得了什么。”显然,许茂没有摆脱也不可能摆脱小生产者习惯势力的影响并以此来为自己作辩护。当年梁三老汉的痛苦和内心矛盾是由于社会主义集体化的无比优越性一时尚不为老一辈农民所认识,是老一辈农民在社会主义农业所有制改造过程中必然出现的带有普遍性的思想状况。许茂不同,他从热爱集体变得不关心集体,则是农业合作化**以后社会主义农业的优越性未能得到充分发挥这一客观现实在他思想情绪上的反映。而今尽管许茂拿他经由得像美术作品一样精致的自留地和衰败的生产队庄稼相比感到聊以**足以自豪,但他却陷于不能自拔的痛苦和忧虑,害怕再出现旧社会“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那样可怕的局面,深刻地反映了国民经济遭到严重破坏给他造成沉重的精神负担。经过长期改造的中国农民视资本主义复辟为畏途,许茂的思想状况也是带有普遍性的。
自私、狡猾、公正、无畏等,只是不同人物性格的分类亦即所谓类型。任何一个独特的艺术形象都是由种种复杂因素构成的个性和共性的统一,个性不能离开阶级性和社会性而存在。只有两者高度的统一才能达到高度的概括。我们之所以强调个性特征,是因为它所包含的社会内容的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超过阶级和时代的局限且具有极大的概括性。许茂是一个独特的人物形象。前面的概述中已谈到许茂自身具有的特点,而在最能表现个性特征方面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诸如许茂与四姑娘,七姑娘与金东水,颜少春与郑百如,都通过生动的细节描写从诸种复杂因素中刻画人物个性,包含着相当丰富的思想和社会内容。比如许茂和大女婿金东水的关系。前任支部书记下台后遭到一场火灾,一家四口无处安身,老汉竟不让可怜的直系亲属住到自己宽敞的院子里来,接着大女儿去世,老汉想到毕竟是自己亲生骨肉也不免独自掉泪,但却拒绝用家里的木料给死者做棺材。因为这个老于世故目光短浅的老汉对我们政治生活中长期存在不正常现象形成一种固定观念,认为凡是摔了跤的人是永远也爬不起来的,其冷酷绝情自私到如此程度,岂止由于舍不得几根木材,更多的是不愿招惹麻烦,于是干脆和金东水断绝往来,把他从自己亲戚名册中除了名。
许茂老汉六十五岁生日快要到来的时候,由于家庭生活中接二连三发生使他极不愉快的事,使他感到特别衰老和孤独。在那场大病之后,作者描写他痛苦地思索,老汉并不怀疑自己对女儿们教育有什么欠妥的地方,为什么老四偏偏会做出那样丢脸的事?为什么老七要同那个流氓搅在一起,在连云场上闹出那样丢人现眼的事来?以至当龙庆向他提起九姑娘的婚事他不禁心惊肉跳,“断定老九和那吴昌全已经私下交往起来了”。妻子死后给许茂留下众多的女儿,他独自把她们抚养成人,曾以女儿们个个从小勤劳、能干、品行端正引以自豪。对此,他自己不能找出答案,但客观上作品已经反映出许茂本身对前途丧失信心,他已不像过去那样关心自己的女儿们了,他不去了解四姑娘是否真正有那种给他丢脸的行为,认为四姑娘和郑百如离婚是不光彩的事,必须找个人户把她另嫁出去,冷漠粗暴地对待四姑娘住在娘家的要求。他留心社会经济生活中种种千奇百怪浑水摸鱼的现象,自己也想从中捞一点便宜,对七姑娘只顾吃穿打扮不拿钱回家大为不满,但对社会上青年男女道德风尚的败坏则熟视无睹。这是作者写得深刻的地方。
多年来许茂老汉对上面派下来的工作组不为农民解决切身问题是反感的,在十年动乱中那些曾被上面派来过的工作组还给他找上许多使他感到头疼的麻烦。当他还不了解颜少春时,先是向龙庆表示拒绝安排颜少春到他家去住,后则敬而远之;颜少春送给他几颗药片他坚持要付钱,生怕对方日后在伙食费上占他的便宜;固然表现他在银钱上是半点也吃不得亏的,然其用心之良苦并非多余。正如颜少春所说:“要是在我们队伍里没有那些卡着农民脖子的人,许茂大爷不见得这般的小家子气吧?”许茂老汉的自私心理包含着他对上面派下来的干部的不可信任,深刻地概括了现实生活中干群关系的变化。许茂老汉性格倔强。小说描写他在连云场上出乖露丑,穷于应付,狼狈不堪。他本来就讨厌郑百如,但为收拾残局只得委曲求全勉强同意郑的复婚要求。在这件事上,从当时无可奈何的心情到最后知道受骗时不可遏止的咆哮,无不生动地表现了这个倔强的老人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的精神状态。
许茂作为一个独特的人物形象而出现,显示了作者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善于从多方面刻画人物的功力。
作者寄予满腔同情的四姑娘许秀云追求美好幸福生活这段痛苦经历是贯穿全局的一条红线。十年前许秀云与郑百如的结合原是可悲的。而在这场浩劫中,先前的小流氓居然成了葫芦坝的掌权人,离婚前后郑百如造谣中伤大耍流氓手段,这是造成许秀云这段痛苦经历的主要因素。许秀云具有我国劳动妇女的种种美德,她勤劳能干爱好整洁,心灵手巧,精于女红,苗条瘦弱的身躯却有想象不到的力气。她把大姐死后留下的小女儿长秀当作亲生骨肉带来抚养;她用自己劳动所得给已使她伤心透了的老汉买布缝皮袄;周济生活窘迫的三姐,她私下为金东水准备礼品,好在老汉过生日时让这门亲戚前往祝寿。作者从各方面去刻画她心灵中的美,赞美“她是开放在深谷里的幽兰。纯洁的兰花,不论是开在这穷乡僻壤,还是那繁华的都市,她们开在什么地方都一样的名贵,一样的崇高”!兰花的幽香纯洁,从某种意义上讲,确也可以作为许秀云性格品质的象征。许秀云的妙龄青春被郑百如糟蹋了,她默默地隐忍着心灵的创伤但并未失去反而更增强了她追求未来美好生活的信心和勇气。她把自己的理想寄托于遭受打击迫害的前任支部书记大姐夫金东水。她怀着“比一个春闺少女还要更为炽热的爱情”去热恋着金东水。但金东水却又是那么一个“什么样的打击迫害都好忍受,什么样的屈辱终有澄清之日,唯有那样男女之间的闲话受不了”的硬汉子。金东水避免与她接触,成为她崎岖的生活道路中较之其他更难逾越的障碍,也是她一切痛苦中很大的痛苦。
许秀云温柔娴静,有苦藏在心里,有话留在嘴边。金顺玉大娘说她是一个有心计的女子,“这几年在郑家过的那些坎坎坷坷的生活倒是把她磨得刚强了”,许茂说她“心慈面软,可是要坚持一件事那是要坚持到底的”。从小说第一章写她向老汉苦苦哀求要在娘家住下来,到第九章投河爬起来投奔金东水,其间通过两次向三姐表示拒绝耳鼓山的婚事,在公路上和连云场两次与金东水相逢,黑夜给小长秀送棉衣,社员大会上受辱,以及去各家乡里敲门揭发郑百如等情节,使人物的内心活动和个性特征跃然纸上,产生了震慑读者心灵的艺术感染力。比如她两次拒绝耳鼓山婚事,第一次三姐连问她两句:“你未必安心这样半死不活地过一辈子?”“耳鼓山那个人难道配不上你么?”她都默默地点点头。“那你为啥死赖在这儿不走?”她伴随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回答:“我实实的不走,我真不愿意离开这葫芦坝。真的……我走不得。”第二次三姐要她下个决断,她则干脆一句话回答:“我说过嘛,整死都不走。”三姐向她提起郑百如要求复婚的事,她咬咬嘴唇说道:“刚才兰哥说的那些话,只求你莫往心上记。也千万莫要对人说,那是万万答应不得的。”在社员大会上三姐为她遭到郑百香的恶言相讥受了一肚子气,冷冷地对她说:“你哭啥子?迟了。”这几个情节作者用简练的手法写出许秀云承受着那可怕的流言蜚语的打击,在她内心深处确又潜藏着对金东水的爱,其难言之隐即使在疼爱她的三姐面前也是说不出口的,写出了她这个有心计的女子外柔内刚的秉性,写出了她的痛苦和艰难的处境。
许秀云对金东水的爱藏诸内心不露声色,但执着的追求则是死不罢休的。她在公路上遇到金东水,眼见金东水含笑回答社员们的招呼,“但却没有望他四姨子一眼”,使她着实难过。黑夜里给小长秀送棉衣时原想和金东水好好谈谈,倾诉郑百如的骗局,但大姐夫明知她来了却连照面都不打一个。这又令她何等伤心。在此前后,许秀云的内心活动是极为复杂的。她为幸福的憧憬而喜悦,为前途的渺茫而悲伤。在她伴着一盏孤灯为长秀缝制棉衣时,“一边缝,一边想着长秀,想着自己,想着未来……这千针万线真真织进了她的辛酸,织进了她的幻想,织进了她的眼泪”。在她给长秀送去棉衣没有见到金东水流着眼泪往回走时,从先前把她自己的命运和长秀的命运永远分不开的向往到残酷的现实给她带来痛苦后的内心独白:“那个石头院墙里凄凉的小屋果真是她的家么”,希望变为失望,都在作者笔下表现得那样深邃强烈。
然而,对追求幸福生活怀着坚强信念的许秀云来说,即使死灰亦可复燃。当她在连云场上见到插着草标拍卖毛衣的金东水时,原来的羞涩胆怯一变而为勇气倍增。在她来说就像这儿的事应该由她安排似的,她向金东水说:“卖它干啥子嘛,留着穿吧!”她把毛衣取来放在背篼里,并以惊人的勇敢带领着金东水和两个孩子去割肉,去找馆子吃饭。但这个鼓舞着她自己也鼓舞着读者的情景终为金东水醒悟过来拉着长秀便走的行动,使许秀云瞬息之间再一次从希望的顶峰一落千丈坠入失望的深谷。连云场一节,许秀云的感情波澜跌宕起伏,形成她这段追求幸福美好生活的痛苦经历的**。
许茂老汉不理解她,她的姐妹们也不理解她,许秀云是孤立无援的。但她这个只读过初中的普普通通的农村青年妇女,却是在新社会成长起来的。她深信自己的痛苦和冤屈只有在党的帮助下才能得到解救。她期待着县里工作组的到来,她在和工作组长颜少春初次接触以后,“使她坚定了一个信心,这个工作组长是个好人。一定能识破郑百如的假面具,一定能看到葫芦坝的真相,也一定能帮助她争取幸福的生活”。岂知作为县委工作组组员的齐明江,开初要她与郑百如复婚,后来她又亲耳听到齐明江叫郑百如整理金东水“乱搞男女关系”的材料,又是那样令她失望。她以近似疯狂的姿态,向乡邻各家敲门愤怒揭发郑百如这一最后的搏斗,再次受到齐明江的打击从而走上投河自尽的绝路。许秀云的痛苦遭遇是带有悲剧性色彩的。(当然,其结局并非悲剧的结局。)十年浩劫在现实生活中产生了不知多少大大小小的悲剧,摆在我国人民面前一个极其严酷的现实是我们的党正在受到林彪、“四人帮”的严重威胁,不能行使保护自己正直善良的子女们的权利。小说通过许秀云的遭遇,触及这个极为尖锐的问题,在于虽然郑百如那样的坏人已处于不利地位,但却在一个并非“四人帮”爪牙的小小齐明江的压力下,就足以造成许秀云走上投河自尽的绝路,对现实生活作了深刻的反映。在同类型作品中,作者的艺术构思是颇具匠心而有独创性的。作者塑造的许秀云以她坚忍不拔百折不挠执着追求的形象显示出正义的力量是具有极为强大的艺术生命力的。
小说截取生活的一个横断面,在二十来万字的篇幅里,除许茂、许秀云、金东水、许贞、许琴、齐明江外,还刻画了童养媳出身、当过县委宣传部部长对大局心明眼亮、隐忍着自身的不幸遭遇、关心群众疾苦、保持党的优良作风的工作组长颜少春;外表看来糊里糊涂其实是非观念十分明确,维持“两面政权”支撑着葫芦坝混乱局面的大队代理支书龙庆;刻苦钻研科学种植,埋头苦干,珍藏着初恋感情的农村知识青年吴昌全;坚持党性原则,头脑清醒爱憎分明的农村党员金顺玉;泼辣好强心直口快但却轻信于人的三姑娘许秋云和她敦厚朴质心地善良性格软弱的丈夫罗祖华,以及两面三刀品质恶劣流氓成性的投机分子郑百如等栩栩如生的十几个人物形象。他们的活动及其各自的遭际与他们之间的纠葛,使作品反映生活取得一定的广度。其中作者以怒其不争的态度刻画的七姑娘许贞和予以严肃指责的工作组员齐明江,则从不同角度反映了十年浩劫中某些青年思想上精神上受到的严重伤害。在许贞那里表现为灵魂空虚不求上进,拼命追求物质享受,向往花花绿绿的世界以至走上危险的道路。齐明江则深中“四人帮”之毒,一切按照他们推行的那一套办事,以至让郑百如钻了空子。实际上成了郑百如的帮凶。前者从人生态度上反映了十年浩劫给某些青年带来的不良影响,后者则反映了“四人帮”严重破坏党的作风及其思想体系以及对某些干部造成的恶劣影响。小说对投机分子郑百如的揭露深度尚嫌不足。但对其丑恶嘴脸的刻画也颇有独到之处。
为四姑娘许秀云理想所系的金东水是作者予以高度赞扬的党的农村基层干部。作者赋予他的个性特征为一个“整不垮、踩不烂、打不死”的“铁汉子”,着力于人物精神境界的描绘,表现他对党一片赤诚、不计个人得失、胸怀大志、锲而不舍的思想品质。金东水被剥夺了参与葫芦坝大事的一切权利,但他能在极为恶劣的处境中为葫芦坝的未来操心,他坚信自己为改变葫芦坝山河苦心设计的蓝图终有得以实现之日,他把全部心思用于发展生产使庄稼人得到实惠。鼓励龙庆顶住困难干下去,他自己则利用等待上级组织尚未对他做出最后裁判的机会刻苦钻研农业科技知识,“就像大自然在冰封雪盖的严寒里顽强地、钟情地为美丽的春天准备和积蓄力量”。
作者描绘金东水在困难的家庭生活中忠实于死去的妻子,把对妻子的爱留给两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出门时总是挑着箩篼把小长秀装在箩篼里。小说中有一个在大桥边为小长秀采摘野花的细节,生动地描绘了金东水凄苦的景象。“春天还没有来,哪有什么花”,当他采来几朵野花让小长秀自己插在头上时小女孩高兴地笑了,使这凄苦的情景不仅衬托了金东水期待的心情而且成为一幅美的画面。小说描写父子父女三人一同把灶里的火烧燃,金东水不免心酸地想道:“要是妻子还活着,孩子不会受此折磨,这个家境也不是如此境况吧!”父子父女望着燃烧起来的火光不禁高兴地笑了起来,这又是一幅凄苦与乐观交织的画面。
作者没有去写金东水对许秀云的爱。但在对方深夜送棉衣去他草棚闭门不纳之后,他也曾责备过自己。一天夜里龙庆去看他,听见坝子上传来几声犬吠他竟然想到是不是四姑娘来了,“希望看见而又不情愿立即发生的事,有时候弄得金东水的心情非常矛盾……此后他就总是想着:也许什么时候,她还会来的……”只此淡淡几笔已经够了。在连云场上,刹那之间他竟任许秀云摆布,与其说是由于对秀云突如其来的行动不知所以,不如说是他为许秀云以勇敢的行动显示出来的爱情的力量所征服。
小说中的九姑娘许琴,在十年动乱中懵懵懂懂地度过童年而今则是风华正茂的团支部书记,严峻的现实摆在这个二十岁姑娘面前使她陷于重重迷惘。许琴在农村长大,高中毕业后丝毫没有减弱她对乡土深厚的感情,她有着为家乡建功立业的抱负,鄙视七姐许贞庸俗的生活方式。许贞向往城市她则热爱农村,许贞和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她则渴望高尚的爱情。许琴不同于刘心武同志《班主任》中的谢惠敏。两人在年龄上略有差距,但更主要的区别还在于谢惠敏是城市中学的在校学生,许琴已直接参加农业生产。许琴有许多弄不清楚的问题,如对三姐就不解于她过去那样热爱集体现在为什么对集体生产那样抵触。在对待自己入党以及对大姐夫金东水的判断等一系列问题上,孰是孰非谁善谁恶无不使她感到困惑,需要探索。在爱情问题上她本能地讨厌齐明江热爱吴昌全,这并不因为齐明江的谬论她都能识透,但吴昌全脚踏实地朴质无华的品质却使她五体投地自愧不如。许琴的迷茫和思考反映了十年动乱中一代青年的苦闷,但这是通过人物对其周围环境自身的感受表现出来的。作为人物形象也在相当程度上取得了个性和共性的统一,是写得比较成功的。
前面说这部小说是一部反映农民问题的小说,主要是就小说中许茂这个重要人物以及作者所描绘的三姑娘许秋云夫妇等人的状况而言。小说以四姑娘许秀云遭遇为主线,许秀云是作品的女主人公。小说中若干人物本身的遭际都具有其不同的社会意义。作者不是从某一主题出发,而是忠实于现实主义原则,努力从生活土壤中摄取并创造人物形象,运用大量生动的细节描写来刻画和丰富人物形象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作者以隽永深沉的笔触,思辨的语言结合抒情色彩赋予作品以浓厚的生活气息,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连云场一章尚有某些富有戏剧性的情节。作品在艺术上取得了多方面的成就。
小说最后一章写到工作组长颜少春即将离开葫芦坝时的心情:“她离开丈夫和儿子,在一个偏僻的小农场劳动几年以后,来到葫芦坝时,她既看到一种劫后的荒凉景象,也看到人们对于美好未来的追求和向往。”作品的主题可以从各个角度作出多种解释,但更重要的是作者看待生活的指导思想,从颜少春这段话可以看出作者力图通过他所反映的生活揭示生活的本质。作者让我们透过葫芦坝沉闷的支委会看到金顺玉、颜少春、许琴三代妇女夜谈中对葫芦坝秘密的探索;从社员大会上齐明江的空空洞洞的高调和装腔作态看到吴昌全精心培植引人入胜的科研地;透过郑百如的弄虚作假胡作非为看到葫芦坝干部群众对歪风邪气的反对和抵制。而在最后,四姑娘许秀云则终于在颜少春的帮助下见到未来的幸福生活已在向她招手;许茂老汉从对自己的悔恨中把陌生的小外孙搂进怀里;许琴结束了那没有得到爱情的烦恼带着对乡土的留恋和对生活的认识踏上新的征途;许贞虽未彻底醒悟但却第一次真正尝到羞辱的滋味;工作组长颜少春看得更远,早已作好思想准备迎接政治上最后一场大的搏斗,她把行李留下来相信不久将会再回到葫芦坝;葫芦坝的庄稼人则在金东水率领下,组成一支欢乐的队伍,怀着对子孙后代造福的崇高理想向葫芦颈的顽石开战了。这是一个十分动人的情景,是1975年我国大地出现一片生机的真实写照。
《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在思想上艺术上都有其显著的成就。但毋庸讳言,小说也有若干不足之处。不仅表现于某些个别细节尚可推敲,结构上还不够周密,该精简的还宜精简,该展开的还展开得不够。在人物刻画上,比如小说中女主人公许秀云,作者过多地反复描写她对金东水爱情潜在的内心活动,却忽视人物性格的发展。在涉及发展人物性格的情节上,前面写到许秀云黑夜为长秀送棉衣原想向金东水揭发郑百如复婚的骗局,因金东水闭门不纳使她失望而回,这是令人信服的。但后面听到齐明江叫郑百如整金东水的材料之后,许秀云深夜去各家邻里敲门揭发郑百如,其愤怒似已近乎疯狂状态,但竟然不能鼓起勇气把郑百如的阴谋去告诉金东水,就没有展示出人物性格的发展。与此有关,许秀云的第二次寻死则是显得多余的。在对金东水的刻画上,作者着力于人物精神境界的描绘,是大为可取的,但作为一个政治觉悟较高的大队支部书记对他曾经领导过的葫芦坝的历史和现状,对像许茂老汉那样的农民思想上的变化思虑不多,而只想到因过去缺乏农业科技知识没有把工作做好视为自己主要的缺点,这在人物的刻画上也未免有所欠缺。对许茂老汉的思想变化,现实的心情却描绘不多,显得正面的东西较弱。许茂最后把积蓄拿出来分给女儿们这一突然行动前面虽有铺垫,但亦显得不足,有点人为的痕迹。作者用思辨性语言结合抒情色彩进行叙述和写景(包括生活场面)写人,是很有特色的,其中有些地方用得很好,但有些地方也有议论过多的毛病。
周克芹同志于20世纪60年代开始业余创作,在他写过的一些短篇中已可见作者创作态度之严谨。他长期生活在四川沱江流域农村,不仅十分熟悉小说中的人物类型,同时在创作道路上勇于探索,而尤其可贵的是他在自己第一部长篇小说中倾注其全部感情,热爱着勤劳正直地生活着的人们也包括虽有缺点但仍不失为善良的老农民许茂,对十年浩劫使他们受到的灾难寄予满腔同情,表现了作者对人民怀着赤子之心。小说取得的成就是十分可喜的。周克芹同志年富力强,我们期待着他在创作的道路上不断付出艰辛的劳动,取得更大的成就。
原载《红岩》1980年第2期
20世纪80年代与王觉《红岩》编辑部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