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三丫醒了。她看看赵金龙，睡得正香，于是便轻轻下床，拿起床边的小布包，走出房间，她要再去找林老板。她悄悄出门，到了林家茶楼前，眼前的情景让她大吃一惊，茶楼已经是一片废墟，几个不知道是什么人正在把烧黑的木头从里面拆出来，堆放在一边。

三丫走过去，拉住一个人问：“先生，这儿是林家茶楼吗？”对方看看她，警觉的目光。

三丫紧张地问：“林老板在不在？林老板去哪儿了？”

对方警觉地问：“你是什么人？找林老板什么事儿？”三丫张嘴想说句什么，却突然不知从何说起。她迟疑了一下，走开了，刚走了几步，回头，无意中看见赵金龙站在街角不远的地方。她撒腿就跑，赵金龙追了上来。三丫拚命跑，赵金龙拚命追，终于在三丫面前挡住她的路：“林老板是谁？你上这儿干什么来了？”

“你听错了，没有什么林老板！”三丫说着就往另外的方向走，赵金龙再次拦住她：“你现在要上哪儿？”三丫甩开赵金龙：“我要去医院干活！”

赵金龙大声喊：“你哪儿也不准去，给我回家，听见没有？”扯着三丫就往回走。

三丫用力甩开赵金龙问：“你不让我去干活，我们吃什么？”

赵金龙慢悠悠地：“说过一百回了，那就饿死，全都饿死！”

三丫欲哭无泪。

赵金龙扯着三丫往家走，刚到家门口，吴国喜拿了几根油条，从后面走过来，看见了赵金龙，眼里带着嘲讽的笑：“哟，这不是金龙吗？一大早在这儿干啥？”赵金龙看见吴国喜，眼里要冒火：“我们干啥，关你啥事？”

吴国喜笑着：“不干我啥事儿？说话别那么硬气！要不是我，你们一家也找不到周家，你得谢我！”

赵金龙气得想往上冲，可又知道不是对手，只好停下来。吴国喜笑嘻嘻地看着三丫：“喂，你家老娘怎么样了？跟你说，那药我还有，想要随时可以来拿，条件嘛，跟以前一样！”

赵金龙眼睛红着，冲上来就要打吴国喜。吴国喜一把抓住赵金龙的手：“打，打呀！你个没出息的王八！靠老婆吃饭！呸！”赵金龙不管不顾地跟吴国喜打了起来，吴国喜一把把他按在地上：“跟我动手，你有那事钱吗？老子天天吃猪耳朵喝烧酒，一身子力气没地方使，你试试！”

三丫冲过来，用力拉开吴国喜。吴国喜松开赵金龙，抓住三丫的手说：“你真是想不开，放着好好的身子不拿去赚钱，真是白瞎了！好白菜都让猪拱了！你这个当家的，有什么好，哎，陪陪我，我给你做旗袍，买粉搽，怎么样？”三丫拚命要挣脱开吴国喜，吴国喜拉着她的手不放，街上过来过去的人都在往这边看，三丫哭了起来。

门开了，郭富才跑了出来：“姓吴的，你要干什么？一大早你找什么麻烦？”

吴国喜恶狠狠地骂着：“我他妈的就是看你们不顺眼！”说着走进了院门。

三丫低头进了院，闯进屋里，坐在床边嘤嘤地哭着。屈辱，无休止的屈辱。赵金龙此刻也蔫了，没事儿招事儿，招来事又没办法，只有蹲在屋角抱着头。

赵老太太在顾玉秀房间里拍着床帮大声叫着：“我怎么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没事儿惹事，惹了事又怕事，好好的不让三丫去干活，待在家里不是惹闲气吗？你真要气死我啊！”

顾玉秀拉着老太太的手劝道：“大妈，别哭了！这种气不能生的！也不用生！”赵老太太哭着：“她大姐，我还不如死了呢！我怎么赶上这么个世道！”

赵蔓君坐在房间里，听着赵老太太的哭声，心一阵比一阵烦。

她在地上来回走着，猛地起身，走出屋，冲进赵金龙的房间，愤怒地盯着赵金龙。赵金龙看见赵蔓君，咧着嘴哭了起来：“姐，我没法活了，我没脸活着了！”

赵蔓君恶狠狠地推开他：“起来！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没脸活就去死！跑到这儿来现什么眼！”

赵金龙害怕地看着赵蔓君：“姐，你咋能这么说我？”赵蔓君拉起赵金龙的衣领：“不这么说你，我怎么说你？！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还有没有血性？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不能咽下这口气！”

赵金龙哭着：“姐，我是没本事，没出息，可你也不能这么糟蹋我！我不是没跟他打过，就是我打不过他！姐，你帮帮我！帮帮我，给我点钱，让我出去过日子！”

赵蔓君厉声说：“我哪儿来的钱？”

“姐，我知道你有钱，你一天到晚手上的小包袱不离手。我知道，那里装的是钱！”

“你胡说！那点钱早花完了！哪儿还有？我要是有钱，怎么会住在这儿受这种气？”

赵金龙可怜巴巴地：“姐，你说话也要讲点良心好不好？这么多年这个家里里外外不全是我？你帮过家里什么？你回来，家里人对你那么好。我一个大男人，连你的内衣都洗。我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人家大太太都没说什么，你就不能给我点好脸色？”

赵蔓君上前就给了赵金龙一个耳光：“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赵金龙捂着脸：“姐，你打我！”

赵蔓君上前又打了赵金龙一个耳光：“一个不够是不是？那就再来一个！”赵金龙哭着：“天呐，我过的这是什么日子！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说着抄起扁担冲了出去。

院子里，吴国喜边吃早饭还边喝酒，赵金龙抄着扁担就冲了过来。吴国喜放下酒杯，笑着问：“你要干什么？”

赵金龙高举着扁担：“我他妈的今天跟你拚了。我也不活了！”吴国喜轻蔑地：“照这儿打，来，照这儿打！快呀，不打你是我养出来的！”

赵金龙叫着要往上冲，郭富才从后面抢下了赵金龙扁担：“金龙，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要干什么！”赵金龙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赵蔓君走过来，抄起地上的扁担，不声不响走到吴国喜身边照着他的头就打下去。吴国喜躲闪不急，扁担重重打在他的肩膀。吴国喜狂叫了一声，蹲在地上，他回过头，看见赵蔓君愤怒的脸，骂道：“你个死妖精！敢打老子，你不想活了！”冲上来就要打赵蔓君。赵蔓君挥动着扁担再一次打下去。屋里，吴太太尖叫着：“天啦，杀人啦！你敢打我爷们！”赵蔓君冲进吴家屋里，对着屋里的镜子、掸瓶就是一阵狂扫，吴太太冲过来要跟她对打。赵蔓君对她就是一通打，郭富才冲进来拉她，情急之中又说错了话：“二，赵小姐，你这是干什么？”赵蔓君像疯了一样：“你叫我什么，想叫我二太太是不是？我不是二太太，我是周祖康的太太！我不活了，我也不想活了。大家一起去死吧！”她冲到院子里又哭又笑：“我不是二太太，我不是二太太。我是周祖康的太太！顾玉秀，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你把我妈拉过来，不就是想让我低头，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不在乎！我就是死也不在乎。”说罢，她扔下扁担，进了屋，放声大哭。她感觉自己要疯了，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顾玉秀坐在房间里静静听着。她做梦也想不到，什么事情都会弄到老大老二的关系上。赵金龙惹出的事，结果还要落到她头上。她已经欲哭无泪了。

郭富才走进来说：“太太，不然，我们还是走吧。我们回乡下，到我老家，种地，养猪。这儿就留给他们吧。”

顾玉秀起身往外走，走进赵蔓君的房间。赵蔓君还在哭，不看顾玉秀一眼。顾玉秀走到她面前，悲愤地说：“赵小姐，我想你是误会我了。我们是从北平逃出来的，一路上什么样的苦都吃过，日本飞机天天在头顶上炸。你应该知道，活着是什么，死是什么。我真的一片好心，想让一家人，不管什么样的一家人，起码能吃一口饭，能睡个安稳觉。20多年了，我从来没有记恨过你，恨也是恨我丈夫。我宁可相信这是命！我脾气是有些硬，这些年一个人撑着这个家，可是我没想过，跟你争个高低短长。你要是非想要，我明天就让祖康给我写个休书！”

赵蔓君被顾玉秀吓住了，但是此时的她心已经麻木了，什么话都不能打动她。

程婉仪跑了进来说：“妈，不好了，老太太她不好了！”顾玉秀一听，急忙跑出来。

赵老太太躺在**正一口一口地捯气。顾玉秀走了进来，在床边坐下，拉起了赵老太太的手。

赵老太太眼里含着眼泪，已经说不出话来，两人就那么拉着手对着流泪。

三丫冲进来，赵老太太伸出手扯过三丫。三丫紧紧抱住她说：“妈，我对不起你，都是我不好，是我惹出来的事儿，是我让您操心了。我对不起您！”

赵老太太摸着三丫的脸，只是摇头，然后就闭上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三丫很痛苦。婆婆第二天就下了葬。回来后，三丫不吃不喝就一直在哭，哭得绝望、伤心，谁也劝不住。周家人束手无策，他们只当是三丫对婆婆感情深，也知道赵金龙对三丫不好，她在哭自己的命苦。

而雨婷却一直在关注着三丫，看到她哭成这个样子，只好对顾玉秀说她来试着劝。她想她知道三丫为什么这么哭，便支走了顾玉秀，自己走进三丫屋里，直截了当地告诉三丫：“舅妈，别哭了，我知道你为什么哭！”

三丫抬起头，困惑之极。雨婷拉住三丫的手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因为你把药拿去给了别人，却没给外婆，是不是因为这个？”三丫惊奇地看看雨婷，停止了哭泣。

雨婷试探地问着：“舅妈，那个人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也许大家都能帮你！”

三丫突然起身就往外走。这几天为了婆婆婆的事，她忙昏头了，此时才想起来，林老板，林老板，朱今墨托付给她的事她还没干，她得去找林老板！雨婷追过来：“舅妈，你要去哪儿？”三丫已经跑了出去。她一口气跑到茶楼前，门前有人还在忙着收拾废墟。她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拉住一个人问：“林老板在哪儿？我要见他！”

伙计认出了她：“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这没有林老板。”

三丫已经顾不上什么是什么了：“我有事儿要找他，有个先生受伤了让我带话儿来！”伙计一惊，急忙拉着三丫进了门。

林老板虚弱地躺在**，头上包着绷带。三丫看见林老板，吓了一跳，问：“怎么你受伤了？”

林老板看看三丫，有些紧张：“你找我什么事儿？”

三丫左右看看，从怀里掏出纸条递上去。

林老板看了一眼，惊喜地问：“他还活着？”

三丫严肃地点头：“他就住在江边菜园坝那片木头房子里，身上中了枪，前些天还发了高烧，不过这几天已经退了！”

林老板激动了：“你怎么认识他的？你是他什么人？”

三丫迟疑了一下：“我不认识他，是，我帮他从医院逃出来的！”

林老板激动地抓住三丫的手：“谢谢你妹子！谢谢你！你先回去，告诉他，让他好好养伤，我们这几天就安排他离开的事！我们会跟他联络的！”

三丫转身跑了出去，她心里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欢喜和庄严。她要把消息告诉朱今墨，她终于完成了他托付给她的事。

她刚冲出茶楼，就看到了赵金龙眼睛红红地站在门边等她。赵金龙眼神里有一种不一样的愤怒，这让三丫吓了一跳，虽然赵金龙对她永远是恶狠狠，可是今天的眼神不一样，她知道今天可能真的过不去了。她转身就要跑，赵金龙疯了一样冲过来，抓住了三丫。他什么都知道了，他全知道了。刚才在江边他遇到了吴国喜。他又要跟他打，可是吴国喜又把他打了一顿，之后还残忍地告诉了他真相，他给过三丫三支药，而且搞过她一回。赵金龙听到了他一直想知道却又最不能承担的事实，所以他今天不会放过三丫的。他扯起三丫要去找吴国喜对质，三丫死活也不肯去。纠缠中，雨婷追了出来。三丫只来得及对雨婷喊了声：“婷婷，救救我！”就被赵金龙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