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赵金龙背着赵老太太进了周家的院子，顾玉秀从屋里迎出来，热情地打着招呼：“您来了！快进屋吧！”

赵老太太从金龙背上爬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大姐！我老太太在这儿给你行大礼了。你是个好人，我们一家子都感谢你！”

周祖康本来要进屋，看到这一幕，急忙闪身走开了。他害怕这种场面，最受不了这种下跪，泪眼婆娑。

顾玉秀急忙扶起老太太：“大妈，您快起来，快起来！这是干什么！”

老太太拉着顾玉秀的手哭着：“她大姐，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了。我闺女她，她，她让你过了那么多年的苦日子。你大人大量，不单对她好，还对我们好！太太，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顾玉秀心头一阵发热，虽然她知道大妈行的这是老礼，见人让三分，到人屋下要低头，可她还是感动了：“大妈，您快起来，咱们起来说话！您太见外了！这都什么年月了！我们是一家人！”她从未想过一天两家人会见面，可是现在，到了这时候，还能说什么？

赵老太太爬起来，身子不稳，又跌倒了。赵金龙急忙扶起赵老太太说：“妈，你慢一点！您的腿不好！”

顾玉秀看见赵老太太的腿，看到了她的伤口，震惊了，心疼地扶起赵老太太：“大妈，咱们先去吃饭！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住一间屋，让三丫跟上金龙上那边上屋去住，你就在这儿安安心心住下来。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就别说那些外人的话了！”

郭富才和程婉仪在摆饭。赵蔓君从屋里走出来，大模大样地坐在上席上，对赵老太太说：“妈，您来了！”端起碗就吃饭。

一家人面面相觑，知道赵蔓君又要演戏了。赵老太太看到赵蔓君这副样子，脸上的泪成串地流了下来。为娘的如何不知道女儿的处境？只是，到了这步田地，有什么可说的呢？

顾玉秀在老太太身边坐下，替她夹菜：“大妈，吃饭吧！多吃点，伤口长得快！”又对赵金龙说：“你也多吃！”接着又招呼程婉仪和郭富才坐下：“都坐吧，吃饭！”虽说是尴尬遇尴尬事，可是尴尬惯了就不尴尬了，顾玉秀心已经横下了，脸也舍下了，可程婉仪却有点受不了，她怕孩子们不适应，便急忙抱起孩子往外走，边走边说：“妈，我带孩子们上屋里吃吧！地方不够坐的，反正菜也是一样的！”

顾玉秀答应了，郭富才也要离席，顾玉秀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走，郭富才有些尴尬，迟疑了一下，还是往外走，说：“我也晚一会吃，你们先吃吧！”一溜烟跑了出去。

顾玉秀不经意地叹了口气，她什么都明白，这尴尬只能自己受了，要不是为了这个家，要不是为了在前线打仗的儿女们，谁愿意受这个？

赵蔓君眼皮都不抬，只顾着吃饭。赵老太太吃着饭，眼泪掉在碗里。三丫也泪眼滂沱，这饭怎么吃啊？只有赵金龙端着碗，像饿了三天一样，不停地往嘴里扒饭，边吃还边给赵老太太夹菜：“妈，您尝尝这个菜吧，这菜好吃！好多天没吃过白米饭了，真香！”

赵蔓君恼怒地放下碗说：“你能不能不这么吃东西？怎么像饿牢里放出来的！”

赵金龙嘴里含着饭，惊讶地看着姐姐。

赵蔓君冲着三丫大声喊：“你这个不要脸的，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上？赵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还有你！”她指着赵金龙说：“一个大男人，自己老婆都管不住，你还有脸住到这儿来！还不死了算了！”

赵老太太张着嘴哭了起来：“老天爷，我这儿造的是什么孽呀？那日本飞机怎么不炸死我呀！”

赵蔓君厉声说：“你哭什么哭！有什么可哭的！一家子寄人篱下，给人看笑话还不算，还要天天演活宝给人家看！”

赵金龙放下碗，背起赵老太太说：“妈，我们走！”对三丫说：“还不快走！”

顾玉秀放下碗，看看赵蔓君，看看赵金龙，说了声：“金龙，把你妈放下！”

赵蔓君正愁顾玉秀不接话茬，这下得着理了：“姓顾的，这是我的家务事，你不用插手！”

顾玉秀血往上涌，好，既然开始了，就开始吧。她真的不想跟赵蔓君争高低，只是，她要的宁静，她要的平淡，看来是没有指望了，如果她再不开口，再不捍卫自己，这事儿会一塌糊涂，就会改变她的本意，就会变成另一场战争！她不想参战，也不想让任何人参战，可是也不能让人欺辱。她一字一句地说：“赵小姐，你叫得对，我是姓顾，我不姓周，也不姓赵，可是，我愿意留老太太住下。你说的那些，我没想过，我只是觉得三丫可怜，我们大家都可怜，日本飞机天天在头上炸，我们今天坐在这儿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颗炸弹下来，就会死。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要是想走，可以走，可老太太要留下来，三丫也要留下来！金龙也可以留下来！我这个家谁都缺，就是不缺你，不缺你赵蔓君！你自己要知道！你要想清楚！”顾玉秀说到这儿，突然哭了起来。她捂着脸，无声地哭着。她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强硬的话，可是她心里又明白，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从第一天见到赵蔓君就想说，现在总算说出来了！

赵蔓君冷冷地看着顾玉秀说：“那好，人是你留下的，你们愿意留就留，跟我没关系！我不会领情的！”说着进了屋。

这一天，对所有人来说都太漫长了、太残酷了。顾玉秀在哭，赵蔓君在哭，周祖康在哭，赵老太太在哭，赵金龙在哭，三丫也在哭，程婉仪、郭富才、敏柔都哭了。

雨婷一头从外面撞了进来，看见三丫，大吃一惊：“哎，你，不是，你怎么在这儿？”

三丫看见雨婷也大吃一惊：“怎么你，你？”

程婉仪好奇地问：“怎么？你们认识？”

雨婷急忙回答：“她在我们医院上班，我见过她！”

三丫脸上突然现出惊恐的表情。她感觉她的秘密快要守不住了，今天她可能过不去了。

正在惊慌中，程婉仪转移了话题，她告诉雨婷，三丫是她的舅妈，因为她是汉英的舅妈。雨婷叫了声舅妈，开口就问：“舅妈，你好，你，你那个人好了没有？我一直想问你呢！”

三丫慌乱地说：“好了，已经好多了，谢谢你惦记着。”

幸好有程婉仪在一边打着岔，拉着雨婷进门去见外婆，三丫才解了围，可是她心里却越来越害怕，担心迟早有一天，一切都会暴露，可是她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一天的忙乱，她几乎已经忘了朱今墨，经雨婷这一提醒，她轰然惊醒了，无论如何，她明天要去看朱今墨，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