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到了澳门。上岸后,一群人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愁眉相对。
澳门当局的黑人骑警在他们身旁来回巡逻了几次,当局雇佣的印度巡捕也来光顾了几次。他们得赶紧打主意离开码头。
文强问连谋怎么打算,连谋苦着脸说,只有先去找同乡会,实在不行,他老婆可以去当佣人,他可以去做苦工。文强听了直摇头,说这不能解决眼前问题:大人小孩都一天未吃东西了,连谋的5岁小孩饿得哇哇哭叫,还有今晚如何住宿,都是燃眉之急。
文强其实心中有数,他叫上连谋一家人及两个同行的朋友跟着他,先去找小客栈落脚。 找了两家小客栈,都因他们未带行李而怀疑他们付不起房钱,不让住宿。走到第三家,老板是一个山东人,文强向他保证在澳门能找到亲友,房钱一文也不会断缺。山东老板给他们开了房间,限他们两天内付清费用。
随后,文强要求茶房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
连谋听了,悄悄问他:
“吃了没有钱付账怎么办?是不是叫老板先垫付一下?”
文强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
“老板的经济情况不清楚,不好叫他垫付。请你放心,先吃了再说,天无绝人之路。”
文强一行饿了一天,吃起来狼吞虎咽,一盆饭吃完了还不够,又叫茶房去饭馆再打来一盆。
吃完后,茶房将饭菜账单开来时,那客栈老板在一旁冷眼看着,丝毫没有替他们垫付的样子。
连谋着急万分,文强却从容地叫连谋妻子拿过那床小棉被,从棉絮中找出了一张百元港币,不但付清了饭钱,连房钱也一齐付清了。文强把余钱全部交给了连谋妻子。
偷偷藏进去的。幸而未被海盗查出。连谋抱怨他为何不早说,害他干着了这么久的急。文强笑道:
“受了一天惊吓,给你们来一段喜剧表演,也好轻松轻松呀!”
在澳门住了半个月,仍然没有返回大陆的办法。连谋常发怨言,还同他妻子时常吵架。
他又经常听来一些谣言,担心日本人要来占领澳门,特别要清查重庆方面潜伏的“蓝衣社分子”。他担心到时候若文强被捕,会连累到他一家,不时流露出想要文强离开他们的意思。
文强不得不对他作许多耐心劝告和分析形势的工作。这时文强也深悔当初不该走这条路线,此时陷在这里,既不能进也不能退,真是急死人。
一天,文强与连谋上街找报纸看,想了解一下形势。但是跑了几处文化教育机关,不是被拒绝,就是只有过时的报纸,一个小学教员告诉他们,现在的报纸上看不到什么消息,不如找收音机听广播。文强二人只有苦笑。他们哪里来收音机?
两人走得筋疲力尽,垂头丧气坐在一处铺面房屋前的台阶上发呆。连谋又开始抱怨起来,说那些余钱只剩下不到一周的伙食开销了。
文强不得不又对他进行一番劝导,并分析说,军统局驻香港的王新衡、张冠夫等人肯定不可能在日军刺刀下潜伏下去,也不可能冒险走陆路逃回大陆,十有八九也经水路来到了澳门。他提议连谋去找他那些关系,打听一下军统局澳门站郑鹤影的下落,只要找到了,就有可能找到从香港逃来的其他军统局人员。
连谋一听,顿时高兴得跳起来,他还抱怨文强为何不早说。正在这时,忽然街对面有人在叫:
“文主任!”
起初文强没有在意,后来才听出来是在叫他。而且那人边叫边走过来了。连谋担心出事,赶紧起身避开了。
走过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恭恭敬敬立在文强面前。这时文强已经无法回避,只好硬着头皮说: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青年看出文强有顾虑,仍然恭敬地说:
“部下一点没有认错。你是我的长官,又是我的老师。我是你挑选到忠义救国军总指挥俞作柏将军名下做侍从副官的,后来又是你把我选到干训大队受训。我叫梁东华……”
他这一说,文强才唤起了一些记忆,但仍迟疑着没有表态。
梁东华又说,他于1939年被调到军统局上海区行动大队作小队长,后因大队长廖公劭被日本宪兵逮捕,部下溃散。梁东华逃离上海后,流落到了澳门,在这里以走私为生,还娶了一个江苏籍妻子,已快临产。
文强听他说的许多情况确实无误,只得承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说明了自己逃难来澳门的困难处境。梁东华马上表示一定帮他渡过难关,并告诫他,澳门风声很紧,要少外出,估计在澳门还会有认识他的人。
分手时,梁东华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了文强,又问文强的住址。文强为防万一,谎称住在中央大酒店二楼某号。
梁东华走后,文强赶紧到附近一棵大树下找到躲在那里观望动静的连谋,给他谈了刚才的情况。连谋坚信此人是日本暗探,只因是一个人不好下手才没有抓文强。他又抱怨文强要连累他一家人了。文强连忙对他解释,并未将真实住址告诉梁东华。连谋听也不想再听,拔腿便匆匆走了。
文强也不想再去追着向连谋解释。他决定先去冒险打探一下梁东华的情况。他叫了一辆人力车,按梁东华所说住址,找到了一处小院。
小院围墙门边垂着拉门铃的铅丝。文强拉了几下,开门出来一个女佣,文强问明这里确是梁东华的家,便说自己是梁东华的朋友,姓文。女佣进去通报后,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孕妇,高兴地把文强请进屋去,并告诉他,刚才梁东华回来说是遇到了一个姓文的老师,很高兴,已经到中央酒店看望去了。
文强一听,顿时内疚得满脸通红,知道自己骗了好人。赶紧告辞去找梁东华。
文强坐人力车赶到中央大酒店,刚好看到梁东华从大门里垂头丧气走出来。文强叫住他,他满心欢喜地跑过来说:
“老师你根本没有住在这里,这里是澳门大赌场,二楼没有住旅客的房间。”
文强向他表示道歉。梁东华十分理解地说:
“难道我会怪老师么?世态炎凉,人心莫测。老师谨慎一些是应该的。”
梁东华把文强带到一家饭馆去吃了一顿,并说他有十分把握安全护送文强到内地,他明天早上9点再去文强住地具体商谈。文强这时才把真实住址告诉了他。
分手时,梁东华走开几步后忽又倒转回来,对文强说,因他妻子分娩在即,万一明早要送妻子上医院,届时来不了,请文强不要等他,他一定在三天之内另找时间来。
文强回去将此情况告诉了连谋妻子。连谋直到开晚饭前才回来,也带来了好消息:
他终于找到了军统局澳门站长郑鹤影,从那里又打听到了其他人员的下落。王新衡一行已直接偷渡到台山去了。张冠夫一行十多人狼狈不堪,所带余钱不多,但听说文强已来澳门并遭遇了海盗抢劫,仍慷慨借出了260元港币。
连谋拿到了钱,就急着回来搬家,担心被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梁东华引来祸事。文强想要给他说明情况,但却插不上嘴。等连谋终于说完,嚷着要马上搬家的时候,他妻子才哈哈大笑着将文强所讲的一切说给他听了,打消了他搬家的念头。
谁知连谋想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又不放心了,先是不愿露面参加与梁东华的商谈,随后又坚决反对在他们住地商谈。与文强争执了一阵,见9点已到,他就独自出门去了。
文强在屋里左等右盼,等到了10点钟都不见梁东华到来,连谋妻子也着急起来,在一旁狐疑地自言自语,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梁东华妻子早不生晚不生,刚好会在这时分娩。文强只好又去梁东华家打听情况。
文强坐人力车到了梁东华家门口,正碰上梁家女佣提着一大包东西出来。他迎上去一问,果然是梁妻在凌晨发作住进了医院,梁东华正在医院陪着,女佣已送了两次东西了。
文强记下了医院的地址,又随手写了一张纸条向小梁夫妇表示祝贺,并在纸条上写明请梁东华第三天早上9点到住地商谈。
第三天早上还不到8点,梁东华就来了。他高高兴兴地提来一些水果、点心,报告他妻子生下一个大胖小子的喜讯。文强向他表示祝贺,并嘱连谋妻子用红纸包了20元港币给梁东华以作薄礼。但梁东华无论如何也不收下,认为在他们这样的时候,只能给他们以帮助,哪里还能接受他们的赠礼!
最后文强没有办法,只好在到医院看望梁妻和婴儿时,将红包塞进了婴儿襁褓中。
梁东华按照他平时走私偷渡的经验,向文强他们讲解了他考虑的偷渡计划。为防万一遇到日军检查,他还花钱打通了关系,尽快给他们办好了良民身份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