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重庆后,薛彦夫与罗曼生作为“反共受伤特务”获准住院疗养。罗曼生领取住院费后回到家中养伤去了,薛彦夫则大摇大摆住进了设于领事巷的法国医院。
一天,一个探访者由护士小姐带进了薛彦夫的病房。来人身穿灰布长衫,头戴瓜皮帽,蓄有连鬓胡须的宽脸庞上架着副近视眼镜,一副教师模样。他手里捧着鲜花,提着点心盒,见到薛彦夫就高声道:
“老薛,好点没有啊?”
薛彦夫觉得此人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人笑道:
“老薛,不记得了吗?去年在成都‘努力餐’,耀先那里,我坐在你下手方……”
“啊呀郑大哥!”薛彦夫猛然记起,去年在中共川西特委军委干部车耀先开的“努力餐”饭店商讨广汉兵变事宜时,他曾见过此人——大名鼎鼎的“四川卡尔”“川南农王”郑佑之。
邻水事件发生后,郑佑之听余宏文汇报了从特委会内部了解到的情况,分析了薛彦夫的表现,判定这是薛彦夫制造的“共党刺客行刺”假案,是与党组织失去联系的共产党人自发进行的除奸活动。
郑佑之毅然决定冒险亲自前来与薛彦夫会面,进行审查后,同他接上关系。
薛彦夫原本就希望干出点事情后能让地下党组织明白自己的心迹,从而恢复与党组织的联系,这一下果然如愿以偿。他欣喜地把郑佑之请到医院花园里一处无人打扰的僻静地方,在石凳上坐下,感慨万千地说:
“郑大哥,你们让我找得好苦啊!”
“老薛,你干得好!我就是代表组织来慰问你的……”
郑佑之详细询问了邻水事件的经过情况,薛彦夫一一作答后,摇头笑道:
“大哥,你不晓得,我们回来后,特委会的好多人都私下说这案子是我们‘自买自卖’,那胡宗荣的兄弟还跑到军部来闹,要军部把我和罗曼生抓起来。我找副官处的人去威吓了他一下,又给了点钱和鸦片,警告他:识相点就有钱用有烟抽,不然得罪了参谋长的人没得他好的。他这才不再来纠缠了……”
谈笑一阵后,薛彦夫郑重提出要组织上安排他搞军事工作,重新干他的本行:
“这下我可以跳出那个鬼地方了!再不想跟那些卖人肉的家伙混在一起……”
“老薛,这可不行!”郑佑之正色道,“我就是要跟你讲,千万不要离开特委会!你也晓得,这一年多,特委会对我们危害极大,你有这么好的条件,进了特委会不说,还当了‘反共受伤特务’,这对我们今后的工作太有利了……老薛,只好委屈你了,你看……”
“这……也罢,组织上要我干,那还有啥子话说?”
当下,两人商量了今后的工作。郑佑之要薛彦夫一方面注意敌人的动向,随时向组织报告,另一方面把特委会中那些不愿再继续作恶、有心回头的人团结起来,组成“良心会”,孤立和打击少数黑了心的叛徒。
郑佑之没有对薛彦夫谈起余宏文。为了安全,他决定不让他们之间发生横的关系,而分别与自己单线联系。
分手时,郑佑之叫薛彦夫陪他多走一程。来到潘家沟巷口,郑佑之指给薛彦夫看路边一根电线杆:
“你看那根电线杆上挂得有个字纸篓,还写了‘敬惜字纸’几个字……每隔一两天,你到这里来看看,电线杆后面墙上有一个破洞,若是有事情通知,我会在那里丢一个纸团。”
薛彦夫伤愈后,就到特委会正式上班了。因为他有参谋长作后台,又有邻水事件的影响(特务们嘴里不说,心里多半都认定是薛彦夫他们干的),所以没有人敢招惹他。他本来就同参谋处、副官处的军官们相处得比较好,又没有写过自首书,没有“拉过人”,军人们也就对他另眼相看,仍然称他薛参谋,亲热点的则称他“薛大官人”。这样,薛彦夫就又像从前一样西服革履、派头十足地在军部大院里自由出入了。
郑佑之安插进二十一军特委会的这又一条内线,很快就发挥了作用。
一天,薛彦夫在侦缉队同几个特务一起打麻将,闲谈间,一个富顺籍特务说:
“听说我有个同乡易心固到了重庆,那是个大共产党。老子运气不好,在街上转了几天都没有把他碰到……”
另外几个特务纷纷向那个特务打听易心固的模样,看来都想抓到此人领赏。
薛彦夫心中暗惊——易心固是广汉兵变时的起义军第二纵队司令员,起义前他俩曾一起在成都为中共川西行委的武装干部训练班讲军事课,起义失败后,易心固同他一起逃到重庆,后来准备一起去上海找党中央,但临行在朝天门码头上船时,易心固受到盘查军警的怀疑而被扣下了,先已上船的薛彦夫听说后,忙写了条子请人带上岸去,托朋友活动上层关系将易心固放出。以后他俩就失去了联系。
得知易心固在重庆,薛彦夫就随时加紧了注意,生怕他撞上特委会中认得他的特务再次落入敌手——若是再落到特委会手中,事情就麻烦了。
“说曹操,曹操到”,居然有一天薛彦夫就把易心固碰到了。
那天傍晚时候,薛彦夫同妻子一起外出散步,走到临江门劝工局街附近,他一眼就认出了迎面走来的这个又黑又瘦的年轻人是易心固。易心固见到他,一时愣住了。薛彦夫顾不得多作解释,只把易心固面临的危险情况讲了,叫他赶快离开重庆。易心固犹豫说:
“我还要等一个朋友送钱来,好走达县去……”
“还等啥子!等不得了!”薛彦夫着急道。
薛彦夫再一打量易心固:上身穿件旧西装,下身穿条中式挽腰裤,不由得摇头叹道:
“你这身行头要不得……”
薛彦夫赶忙拉上易心固,找到一家已经打烊正在上门板的当铺,买了一件旧长衫让他换上,然后夫妻俩陪他走到嘉陵江边。薛彦夫把身上所剩的12块钱一齐拿给易心固,叫他拿去将就用,并亲自把他送过了河,才放心回来。
几天后,薛彦夫在特委会还听到有特务在议论想抓易心固的事,心中暗暗好笑。
正当此时,二十一军特委会又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有几个特务挨了黑枪,险些丧命,而这又被认为跟此前发生的几起侦缉员逃离特委会的事件有关;
二是一个被特委会捕获的中共高级干部,在良心会人员帮助下,从特委会眼皮底下成功越狱出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