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讲到在印度河符号中,除了“榕树+鱼”,还有一个代表北极星的符号:“榕树+两根长竖线”。事实上原达罗毗荼中有一个同音词veli,意思是“封闭的或居于中间的空间”,其象形表达就是两根并立的长竖线。可以与之相印证的是另外两个符号:“两根长竖线+人形”和“两根长竖线(两侧)+人形(中间)”[358],译为泰米尔语应为“vel-alan和velvi-y-alan”,意为“慷慨的人,献祭者”。
在摩亨佐·达罗出土的著名的“双虎搏人”陶印上方,有一排五个字符,左面第一个字符就是“三角形(在上)+竖线(在下)”,应该代表北极之“帝”;第二个字符是鱼形符号,第三个和第四个字符是“两根长竖线+菩提枝”,合起来代表北极星;第五个字符呈H形,中间画三条横杠。五个字符之下有一神人站于两只后腿直立的老虎之间,双臂伸出,扼住(或搂住?)虎颈,二虎虎头相向,前腿探出,似欲扑向被夹在中间的神人。如果把字符和图像结合起来看,“双虎搏人”应该就是“两根长竖线(两侧)+人形(中间)”字符的图像化表达,而且跟北极星和北极之“帝”有密切的联系。
摩亨佐·达罗出土的“双虎搏人”陶印
李济先生早就注意到,商代的青铜礼器上也出现了这类“神御双兽”的题材,最著名的是安阳出土的晚商后母戊鼎,鼎耳外侧就有跟印度河陶印几乎完全一致的“神御双虎”雕像,只是人像被简化成了一个面带微笑的人头,夹在二虎的虎口中间。据李济先生观察,从头像的特征来看,不像是中国人,倒像是非洲人。此外,小屯出土的商代晚期妇好钺的正面,也出现了同样的图像。安徽阜南出土的商中期龙虎纹尊,上面也有这类图像,但人像是全身,蹲踞;二虎的虎面合并为一体,人首的印堂以上部分已经入于虎口之中,而人像脸部依然呈微笑状。
晚商安阳出土的后母戊鼎,鼎耳外侧有“神御双虎”雕像(左);小屯出土的妇好钺的正面,也出现了同样图像(右)
阿城先生通过研究日本京都博物馆收藏的商代晚期“虎食人卣”,发现了御虎神人的真正身份。[359]这件青铜提梁卣,卣身为一张大嘴巴的立虎,虎口中含着一个浓眉大眼的男童。那男童面现虔诚庄严之色,双臂反抱虎身,双足踩在虎足之上。从他的面部特征来看,狮鼻阔口,唇吻突出,似乎也像是非洲人。据阿城先生的观察,男童和虎的北部,都有象征北极星的至高符形。卣的底部,刻有一条尾巴蜷曲呈旋转形的大龙,以及象征银河的卷云纹和一条鱼。龙头大而可爱,额上刻象征北极星的菱形符号。龙头的位置正在人的肛门之下。凭借这些特殊的符号,阿城先生断定,此人就是天极神、北极星君!虎的形态,表现出猫科动物典型的护崽动作。所以,这只青铜提梁卣根本不应定名为“虎食人卣”,而应该称为“虎护星君卣”。虎是阴性力量的象征符号,在这里似乎代表了传说中的众星之母——斗姆。据后世道家记载,斗姆生九子,长子天皇大帝,次子紫微大帝。余七子即北斗七星,分别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统称为北斗九皇大帝。斗姆主天地万物之生,道教的朝斗法科均以斗姆为主神。关于北斗星君的来历,韦陀史乘中的《薄伽梵往世书》记载了一个动人的故事:
众生始祖斯华央布筏摩奴有两个儿子:佩雅博罗多和乌塔拿钵多。乌塔拿钵多娶二妃,一名苏尼提,一名殊卢姬,其中殊卢姬尤得宠幸。一日,乌塔拿钵多抱起殊卢姬之子乌多摩,放在自己膝头爱抚。此时,苏尼提之子杜华也想爬到父亲的腿上亲热,然而这位父王却不太理睬他。其实国王本来对二子并无偏心,可因为当时殊卢姬在场,为了讨好爱妃,国王便故作姿态。殊卢姬一直忌恨杜华,仗着国君的宠爱,见此便发作起来。殊卢姬大发雌威,在两父子面前高声喝道:“杜华,你不配登上御座,也不配爬上你父王的膝头。当然,你也是父王的嫡子,可就因为你不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所以就不配!你大概不太清楚你父王这两个妃子到底有什么区别。可我告诉你,你的企图必定落空!如果你真的想登上御座,你得先去崇拜至尊者那罗衍那。得到他的赐福后,你下辈子或许能有机会托生到我的肚子里面。”
日本京都博物馆收藏的“虎食人”提梁铜卣及其底部纹饰
杜华受庶母一番恶语相激,不由怒火中烧,呼吸低沉,就像一条被棍子挑起的毒蛇,气喘嘶嘶。再看父王一声不发,根本不为自己辩护,杜华只好大哭着冲出门外,回房找母亲哭诉。苏尼提见儿子痛哭不已,气得嘴唇发抖,便把儿子抱到怀里,好言劝慰。此时,见到殊卢姬恶语伤人的宫女们也过来,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苏尼提。苏尼提听说儿子受到这样的侮辱,心如火焚。想到殊卢姬那番话,苏尼提脸色苍白,眼中落下泪来。她思量半天,想找出补救的办法。
可是,她根本一筹莫展。末了,她只得跟孩子说道:“我儿啊,殊卢姬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因为你的父王甚至都觉得我不配做他的奴仆,何况王妃?他为娶我而深感羞耻,你从这样一个不幸的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真的是运气不好。虽然话不中听,可你庶母所言确实不假。所以,要是你真的一心想坐上你父王的宝座,你必须抛开嫉妒,马上按照她的教训去做。你不要耽搁,现在就去崇拜至尊者的莲花足,靠着他的恩慈,你的始祖梵天,获得了创造世界的力量。你的祖父,斯华央布筏摩奴也是靠着崇拜至尊者,事业大成。我儿,至尊之人对他的奉献者极为慈悲,你要把他放在心里,忠诚不二地去事奉他。除了他以外,我看不出还有谁能抚慰你的哀痛。走吧,现在就去找他,他比百万个母亲更慈爱!当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时候,只有他能伸出援手。”杜华听了母亲一番肺腑之言,思前想后,觉得确实舍此别无他法,于是便辞别母亲,孤身往森林而去。
仙圣那罗陀得悉杜华出走,决心找到至尊者,不禁大为惊诧,当下就想见见这个非同寻常的童子。当那罗陀进入森林,出现于杜华面前时,他先用那双吉祥的莲花手为这孩子摸顶,然后说道:“奇哉!刹帝利风骨!若是自己的权利受到侵犯,他们连一丁点都无法承受。杜华,你不过是一个贪玩的童子。小孩子根本还没有荣辱的观念,你何必对你庶母的恶语,如此耿耿于怀?”
实际上,仙圣那罗陀是在至尊者的指示下,下来为杜华传法的。他之所以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考验杜华的诚心。听了那罗陀的告诫,杜华答道:“圣人啊,对那些深受尘境困扰的人来说,你的开示已然足以让他们心平气和。可是对于我,由于无明障重,这些道理根本不起作用。我知道,这样不顾你的劝告,非常鲁莽,但我没法认为这是我的错,因为我身上流的是刹帝利的血。我的心就像陶罐,一旦打碎,就再也无法弥合。自从被庶母的舌箭刺穿后,我的心流血不止,只想着如何复仇。为此,我不能接受你的劝告,那些话只对有婆罗门品性的人管用。我想要得到一个权位,三界里任何人都不曾得到过,甚至我的父王、祖父、列祖列宗都不曾拥有过。所以,我求你告诉我一个好办法,让我能达到这难以达到的目标。那罗陀啊,你就像太阳一样,周行世界,施惠众生。求你对我慈悲,让我实现这个强烈的愿望。”
那罗陀听杜华如此说,不由心生怜悯,便说道:“你母亲苏尼提,已经告诉你去崇拜至尊者,这条路适合你。即便是追求法、利、欲乐、解脱之果的人,也应该投身于这样的奉献服务,因为崇拜至尊者的莲花足,可以实现他们的欲望。孩子啊,我祝你万事如意!你现在就去摩图森林,那地方就在朱木拿河旁边,只是住在那里,就已经接近至尊者了。每天在河里洗沐三次,奉持戒律,修炼瑜伽八支,如此逐渐控制生命之气、心念以及诸根,你就能清除一切染污习气,专心冥思至尊之神。在奉献者的眼里,至尊者的微笑美妙迷人,因为他总是准备着赐福给他的奉献者。至尊者的身体精醇无疵,青春永在。他有朱红的眼睛、嘴唇,颜色如同早上升起的朝日。他随时愿意给他的奉献者以庇护。他一贯宁静安和,让人赏心悦目。真正的瑜伽士观想至尊者的玄秘真身,他就站在心轮的莲花瓣上,莲花足上的脚趾就像一排宝石,闪闪发光。瑜伽士应该一直观想这个无比吉祥的形体,这样就会很快驱除俗世的染污。杜华啊,你在观想的时候,念这12个音的曼陀罗:om namabhagavatevasudevaya。人若诚心念这曼陀罗,七天后就可以看见空中飞过的玄秘仙人。你还要制作一个至尊者克里希那的神像,根据经典的训导,以及时间、地点、便利与否,进行祭供。你可以供奉净水、鲜花、果蔬,甚至嫩草、花蕾、树皮都可以,这些东西至尊者都很喜欢。在森林里,你可以用土和水制成神像,然后按照上面这些仪轨来崇拜他。要是连这个也不方便做到,那么就崇拜你心中的神像吧。除了崇拜神像、念诵曼陀罗,你还要冥思至尊者透过各种化身展示的神圣游戏。任何人只要诚心、认真,用自己的身、口、意来进行这样的奉献服务,就会得到至尊者的恩赐,足其所愿。”
杜华受教,绕那罗陀环礼一匝后,便向摩图森林进发。那个地方,到处都印着至尊者克里希那的莲花足印。
杜华到了摩图森林,当天就开始戒食。此后,他每日都遵照上师那罗陀的教导,事奉至尊者。第一个月里,杜华每隔三天食用一些野果。到第二个月,杜华每隔六天进食一次,只吃干草落叶。第三个月,他仅隔九天喝一次水。如此,他完全沉浸在冥思和崇拜之中。在第四个月,杜华掌握了行气之法,隔12天吸气一次就能维持生命。第五个月的时候,他调息自如,已能单足站立不动,凝定于对至尊者的观想。
就这样,杜华赢得了宇宙宗主至尊者的恩慈。由于他已分有神性,三界开始在他脚下颤抖,他的脚趾下压之力,使大地为之沉陷,如同载于舟中的大象,稍一移动,就会让小舟摇**不稳。他的身体变得跟至尊者毗湿奴一样重,几乎等同于整个宇宙的重量。当他闭气冥思之时,三界随之窒息。众天神顿觉呼吸困难,只得向至尊者祷告,乞求他的庇护。不过,杜华的力量并非来自涅槃寂灭,与神合一。靠着在纯粹奉献服务中的苦行,他把至尊神吸引到他心里面,因此部分地展示出至尊者的无边大力。
听到众天神的祷告,至尊者回应道:“天界的臣民啊,不必担心。这遍及众生的窒息是杜华苦修造成的,他一心只想着我。我现在就去找他,让他中止苦行。如此你等就可脱身此厄。”
经至尊者一番劝慰,众天神顶礼敬拜后,便各自归家而去。于是毗湿奴骑上神鸟迦鲁达,往摩图森林飞去。此时,杜华心中所观想的至尊者光辉灿烂的形体突然消隐,心急之下,杜华睁开眼睛,却看见那同一个形体竟然在他面前出现了。此情此景,令杜华在神圣之爱中激动不已。像根棍子一样,他立即直挺挺倒在地上,向至尊者顶拜。
杜华完全陶醉在超然的迷狂之中,他仿佛在用眼睛吮吸至尊者的美,用嘴巴亲吻至尊者的莲花足,用双臂把至尊者揽在怀里。杜华想给至尊者献上最美好的祝辞,可是因为年幼无学,却不知该如何措辞。一点沮丧之心不由生起。
至尊者当然理解杜华的处境。为了显示他的恩慈,至尊者拿手中的海螺碰了一下面前合掌而立的杜华的前额。顷刻之间,杜华便觉悟了一切韦陀真理。受到至尊者的激励,杜华开始祷告:“我主,你进入我里面,唤醒了我沉睡的感官、生命力以及语言能力。请让我向你顶礼致敬。创世之初,你启明了梵天,这样他才能看清、理解整个宇宙,就像人从昏睡中醒过来,才明白自己当下的处境。像我这等愚人,为了满足这个臭皮囊的各种感官而崇拜你,无疑是在你的迷幻能力控制之下。那赐予解脱、如同如意宝树一样的你,我们不想要,却只是跟你讨一些赐福,以求一时快意享乐,这些东西其实在地狱里都随处可得。我主,冥思你的莲花足,从纯粹奉献者口中听闻你的荣光,其中生发的妙喜远远超过与梵合一之乐。若果如此,那升登天堂,享受无常福报之乐,更何足一提?那些快乐终将被时光之剑斩断。无量之主啊,请加我慈悲,好让我能跟那些伟大的奉献者亲近,他们总是沉浸在对你的奉献服务当中。这样,我就能渡过无明生死之海。真的,这对我轻而易举,因为我已为听闻圣言而发狂。我主啊,如今,你既已在我面前现身,一切智力探索已告终结。我明白了,你就是至尊人格神。故此,我向你虔敬顶礼。至高之神啊,你是一切赐福的人格化显示。那些毫无私心杂念、一心事奉你的奉献者体会到,这种奉献服务比君临天下更超卓。可是,对于像我这样无知的奴仆,你还是白白施以恩惠,看顾我们,就像母牛照管新生的犊子。”
待杜华献祷完毕,至尊者说道:“杜华啊,我知道你心里的愿望。虽说这个愿望野心勃勃、难以企及,可是我要实现它。现在我把灿烂明亮的北极星送给你,梵天一日之终,有劫波来,毁灭世界,唯有此星不受破坏。此星为众星所拱,众星环绕此星旋转,如公牛绕磨碾米。一直以来,此星还从未有人治理。你的父王将退隐山林,他会把社稷交你掌管,此后你将治理天下,为期三万六千年。虽然岁月漫长,可你却永不变老,体力也不会衰退。将来某个时候,你的兄弟乌多摩会在丛林狩猎时为人所杀。在丧子之痛的打击下,你的庶母殊卢姬将失去理智,在寻子途中被林中野火吞噬。登基为帝后,你将操办大祭,慷概布施。如此,你将在生时享受荣华福乐,死时记住至尊之神。待世间大事已了,你将升登我的星宿北极辰星,传说中的乳海白岛就在那里。到了那个物质世界里的无忧珞珈,你就再也不必流转于生死之中了。”
接受杜华崇拜之后,至尊者毗湿奴坐上金翅大鹏,返回灵界。杜华惊奇仰望,直至人鸟没入天际,才往家走去。尽管心愿得偿,可是杜华却颇感失落。在觉悟到纯粹奉献的无上地位之后,想到当初寻找至尊者,只是为了报复庶母兄弟,杜华深感悲哀。虽然至尊者帮他实现了这个愿望,杜华却为此羞愧不已,觉得这种愿望根本不应出自一个真纯的奉献者。
与此同时,有探报禀告国君乌塔拿钵多,说杜华王子正在归家途中。国君一直自怨自艾,认为是自己造成了王子出走。如今听说来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想起那罗陀牟尼的保证,不禁又惊又喜。
乌塔拿钵多立即摘下颈上金链,赐予信使。然后召集族中长老、婆罗门,以及无数臣僚、亲友,驾上马车,敲锣打鼓,浩浩****,出郭门迎接王子杜华。苏尼提王妃也不计前嫌,带着殊卢姬和乌多摩,一同坐轿出迎。
看到儿子从远处林中缓步走出,乌塔拿钵多急忙跳下御车,热情迎上前去。他呼吸急促,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杜华。就在拥抱之际,他感觉到儿子已经脱胎换骨。乌塔拿钵多不断亲吻儿子的头顶,欢喜的泪水夺眶涌流。
杜华长大成人以后,乌塔拿钵多征询了众臣工的意见,让杜华正式登基加冕。
乌塔拿钵多自念年事已高,死生事大,便彻底抛下尘世,前往森林苦修。不久,杜华娶生主悉殊摩罗之女钵罗弥为妻,生下二子——喀尔巴和华特萨罗。杜华另外一个妃子,天神伐尤之女伊拉,也生下一子一女,那男孩名叫乌特喀罗。
执政期间,杜华为了取悦至尊者,举行了许多次献祭。透过没有丝毫偏离的奉献服务,杜华亲证一切皆在至尊者之中,至尊者也在一切之中。杜华治理地球三万六千年,在这段时光里,他用享乐抵消善业之果,用苦行减少罪业反应。到最后,视躯体、妻儿、友朋、钱财、权势、宫观皆为幻力所造,杜华把帝位传给儿子,隐退至喜马拉雅雪山的巴答黎喀净修林。
通过每日在雪山净水中洗浴,以及修炼瑜伽,杜华净化了诸根,进而退诸根于尘境,专心观想至尊者的神像。在三昧之中,他的心被无量法喜所溶化,泪水不断涌流而下,身体颤抖,身毛尽竖。就在这彻底忘我之境,杜华摆脱了尘世的羁缚。此时,他看见一辆绝顶奇妙的飞车从天而降,落到他的面前。
在那辆光辉夺目的飞车里,杜华看到了至尊者的两位同伴,一个叫难陀,一个叫苏难陀。两人都有四臂,青春俊美,肤色黝黑,眼如莲花。杜华认得这两个非凡之人必是至尊者的仆从,立即起身迎接。可是,惶急之下,他却忘记了该如何接待这两位毗湿奴的使者,只是合掌顶礼,口中念诵至尊者的圣名。
两位毗湿奴的使者却并不见怪,微笑着走到杜华面前,说道:“王啊,愿一切好运降临到你身上。你还在五岁时,就靠苦行取悦了至上主神。我们是至尊者的使者,被派来接引你回到灵性世界,毗湿奴珞珈。无论是你的祖先,还是其他任何人,在你之前都不曾到达过这个超然的星宿,一切众星皆围绕它运转。这辆飞车是至尊者遣来接你的,你完全够资格坐上它,前往无忧珞珈,在那里获得永生。”
听罢毗湿奴使者这番话,杜华先去沐浴,然后,穿戴整齐,做完日常的灵修功课,再向在场的诸贤圣顶礼,并接受了他们的祝福。礼毕,杜华环拜飞车,又环拜毗湿奴使者。就在环拜行礼之时,杜华已经脱胎换骨,身上放出熔金也似的光芒。
正当杜华欲登车升天之际,死神出现在他面前。杜华毫不在意,脚踩着死神的头,登上了飞车。那车就像一座会飞升的宫殿。此时,空中鼓乐响起,优伶仙们唱着赞歌,撒下鲜花如雨。杜华坐下后,突然想起了母亲苏尼提:“我怎么可以抛下可怜的老母亲,独自前往无忧珞伽呢?”两位毗湿奴使者立刻明白了杜华的心思,便用手指给杜华看,他的母亲已经登上了另外一辆飞车。杜华升天之际,遍历无数星辰,众仙人坐在天舆上,向他撒下鲜花。越过七圣所在的北斗七星,杜华最后到达了至尊者的不朽居所。那里就是众星拱卫的北极星。
王子杜华通过信神苦修,不但继位称帝,而且最终带着母亲尸解升仙,成了统御列宿的北极星君,并与至尊主神同居于北极星之上,受到他的直接庇护,其结局似乎近于黄帝的乘龙升天,而修道的经历却像道教传说里的真武大帝。据《太上说玄天大圣真武本传神咒妙经》,真武大帝是太上老君第八十二次变化之身,托生于大罗境上无欲天宫,净乐国王善胜皇后之子。皇后梦而吞日,觉而怀孕,经一十四月及四百余辰,降诞于王宫。后既长成,遂舍家辞父母,入武当山苦修,历四十二年功成果满,白日升天。玉皇有诏,封为太玄,镇于北方。屈原《楚辞》之《远游》篇既有句称“召玄武而奔属”。道家与韦陀灵知体系最为契合。很有可能,道教的玄武传说渊源于口耳相传期之韦陀《往世书》。据苏雪林先生的研究,尧舜故事或许取材于《摩诃婆罗多》[360]。如此说来,华夏史前大传统受韦陀《往世书》影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三星堆出土龙虎尊上的“神御双虎”图案
殷商青铜器“虎食人卣”上的神人像,为童子相,牛唇大眼,相貌特征近于印度河文明哈拉帕遗址出土的王者—祭司像,且身具北极符形,很可能就是韦陀《往世书》中的北极星君杜华。虎是北极之“帝”的阴性能力的象征,虎口护崽,象征星君与至尊神同在,从而得到了无上神力的庇佑。在华夏神话里,至高无上的太一神或“帝”也居住在北极星之上,以北斗为车,运转日月星辰。道教中斗姆九子,除北斗七子之外,还有天皇大帝、紫微大帝,透露出北极星上实际有二帝同在。总之,印度河印章上的“双虎搏人”图像,证之于殷商“虎食人卣”,以及流传下来的道教神话,可能就是韦陀《往世书》中北极星君杜华的象征符形,实际上,北极星的梵语也是Druva,即杜华。殷商青铜器上的诸多“神御双虎”图形,即渊源于此神话。1995年在哈拉帕发现一方赤陶书板,其上也刻有“神御双虎”的图案,而且神人是站在大象的身上,神人的头顶又有法轮罩护,似乎也暗示了来自至高法力的庇护。实际上,中国的“神御双虎”图案甚至可以上溯到距今5000—3000年时期的三星堆文明,三星堆出土的龙虎尊上就出现了“神御双虎”图案,双虎的头与神人的头融合为一体,神人环眼大耳,细手细腿,宛然一稚拙可爱的童子形象,其整体造型与阜南月牙河出土的殷商中期的龙虎尊上的“神御双虎”图案十分近似。三星堆龙虎尊“神御双虎”图案的下方,赫然出现了象征北极主神的牛角兽面纹。
哈拉帕出土的赤陶书板,其上也刻有“神御双虎”图案(左);卢浮宫东方文物部馆藏的一枚哈拉帕风格圆柱印章,为“双虎搏人”图形与北极星有关提供了佐证(右)
卢浮宫东方文物部馆藏的一枚哈拉帕风格的源出近东的圆柱印章(Collection De Clercq 1.26)为“双虎搏人”图形与北极星有关提供了佐证。印章上出现了头戴牛角冠饰和菩提枝的筏楼那形象,他的两侧各有一条带角的飞腾而起的蛇(龙),以及宇宙树、鱼形符号、水牛,都是代表北极主神筏楼那的象征符号。筏楼那旁边是“双虎搏人”图形,人形的头部右边有一菩提枝,两侧是两条直立前扑的虎;其下有一只鹰,双翅展开,站立在一头犀牛背上;犀牛头部前方还站着一只头部高昂的捻角山羊。搏虎之人显然就是北极星君,“鹰立犀牛”的造型无异于象征北斗绕极运动的“鹰猪合体”,而捻角山羊则暗示了北极星与战争和胜利密切相关。
苏美尔史诗《吉尔伽美什》中的大英雄吉尔伽美什也经常被西亚美术表现为双手力挽双狮的形象。不过,整部《吉尔伽美什》充满了对人和自然的征服、对天神的挑战和对命运的疑问,与《往世书》杜华传说的旨趣立意截然相反。这就像《罗摩衍那》里神王罗摩的忠实仆人——神猴哈奴曼——传到中国后,跑到《西游记》里成了大闹天宫的悟空,受挫败后又不得已归顺了正统韦陀的叛逆——佛教——成了取经僧的跟班。有趣的是,印度河印章与殷商青铜“双虎搏人”图形中的立人都是童子的形象(苗绣中也出现了类似的天极童子的图形,见阿城《河图洛书》),看上去天真质朴,与《往世书》的王子杜华极为吻合,而西亚的“吉尔伽美什”皆为满脸络腮胡子的成人,形态甚是凶暴刚猛,所搏之兽也从虎变成了狮。从种种迹象来看,虽然“吉尔伽美什”形象在西亚出现的时间几乎与印度河文明成熟期在同一时段,但西亚“吉尔伽美什”更像是后出经改造的神话,而《往世书》的北极星君杜华却可以追溯到四五千年前的印度河印章。与西亚相比,殷商“神御双虎”图形尽管出现较晚,但保留了更强烈的韦陀特征,从而为我们破译印度河印章上所表现的北极星君崇拜提供了无比珍贵的线索,同时也将《往世书》的口头流传时间提前至印度河文明的时代,从而证明印度河文明就是史前韦陀文明,所谓“雅利安入侵说”“韦陀外来说”不过是西方学者基于种族主义的一种猜想。
在华夏上古信仰传统里,神虎是掌握政权者的信仰,也是崇高权力和万乘武力的表现,象征崇高王位的存在。但是神圣的王位却不能代表上古精神文化的核心所在。虎神能加强王权,但古人另有更高的天权和天恩概念。龙形的神、云巡回昊天灌降甘露以表现天恩之养育万物,龙又吞噬众生,以表现神杀的天权,总体实现死生循环。可以说,虎是王权神,而龙是天权神。龙和凤分别构成“上下和四方”的天上空间观念,而虎是地上或山上四方四缘的保护神。在此空间中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点:独一无二的四方之“中”。在商文明信仰中,人世间商王朝的“中”是神格化的“王”;而在天上除了龙、鸟神兽之外,还有居于“中”的独一之“帝”,即永居于北极天中的崇拜对象。龙和凤都在帝的手下,聆听帝令而传达于四方上下。商文明信仰蕴含了五个层面的形象:神兽、天象、时间、空间、人生,这些形象在上与下、中与方的关联当中,构成一个大的系统。神龙吞吐,虎食人,十日从扶桑升降等等,从不同角度,用不同的形象,表达同一主题:生命轮回的循环以及灵魂升天、再生的理想。[361]这种传承于上古文明的韦陀式宗教在华夏大地上源远流长,从时间上起自新石器时代,成熟盛行于殷商西周,继响于西汉,地域上则覆盖了新石器时代的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和辽河流域,成为华夏文明最终形成、统一的基础和根本动力。
在殷商时代,王的身份还远未能与帝相颉颃,但王与帝关系直接而密切,人王是上帝天主在人间的化身。帝永居于天中,所以位于地之中央的王室是直接呼应上帝的,甚至可以代表上帝。地上之王既受上帝的支持,亦被他考验,承受罪孽。《论语》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意思是统治者应效仿北极,无为守静而运化天下。这样的理念源自上古的北极天帝崇拜,天子正南面,所体现的正是天帝的状态。直到战国以后,且在秦国的政治文化中,王的身份才开始等同于上帝。秦始皇自称为“帝”,过去千余年的宗教观念和礼仪遂告终结。以人王上同于天帝,似乎也是受了西亚刹帝利型雅利安文明的影响。然而,秦以人僭天的局面并不能维持长久,兴起于楚地的汉重新恢复了对太一的信仰和崇拜,但王权的至高无上已经被建立起来,因为王权彻底垄断了对太一、天帝的祭祀。清朝律例规定:
凡私家告天拜斗、焚烧夜香、燃点天灯、告天七灯,拜斗亵渎神明者,杖八十,妇女有犯,罪坐家长。若僧道修斋设醮,而拜奏青词表文及祈禳火灾者,同罪还俗。
官方对此规定的注释是:
告天拜斗、焚香点灯,皆敬礼天神之事。祀典各有其分,私家所得祭者,祖先之外,惟里社五祀,若上及天神,则僭越矣,僭越则亵渎矣,故杖八十。
祭天仪式被严格地限定为皇帝的特权。皇室祭天之时,不仅普通百姓一概不准参与,连同官品较低的官员也无法以观众的身份擅自踏进天坛。由此,通过对祭天仪式的严格控制,皇室成为天人之间的唯一中介,垄断了万民的升天之路。另一方面,很多民间宗教的祭祀已经变成官方的等级性特权,虽然这些仪式通过民众参与的方式向公众开放,但是在宗教仪式中曾担任重要角色的巫师的地位,大部分被世俗社会制度的领袖替代了,后者在祭祀中成为主持事务的灵魂人物。
尽管如此,传统宗教的神学思想、宇宙观和仪式融入中国民间社会各个层面的日常生活中,民众的宗教感完全和日常生活的社会制度合而为一。宗教神学性地、仪式化地和组织化地渗入到世俗团体中,共同的宗教观念和活动充满整个社会,意味着社会环境作为一个整体性存在具有神圣的氛围,神、鬼和人一起共同参与筑就了现世的生活方式。这种弥漫性宗教不需要独立的制度作为基础,如明确的神职人员和单独的权力结构。其宗教功能通过中国社会的世俗结构而发生作用——家族制度和帝国大规模的社会政治网络,由此形成天人合一的伦理—政治景观。其表现于大传统儒家理念,则为“天人感应”“致中和”“调理四时,太和万物”等形而上哲学概念;表现在小传统及日常生活中,则见于实物、医药习惯、姓名系统、祖先崇拜仪式、择日占卜、风水地理、神明仪式以及符篆咒法等方面。皇帝和官员构成了这种弥漫性宗教的执掌人,而全体臣民则是群体信众。[362]但是,因为没有凌驾于王权之上的婆罗门阶层以及独立的宗教生活制度的监督和教化,构成王权和官僚体系的刹帝利阶层(包括皇帝和依附王权的儒生)必然因为信仰弱化而逐渐腐败,于是弥漫性宗教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