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1 / 1)

清和 来自远方 3009 字 8个月前

朱瞻壑人小,胆子却大,步入西暖阁,下拜行礼,不顾朱棣的黑脸,直言要出宫探望兴宁伯。爱玩爱看就来 。lwxs。

“皇祖父曾言,师者大也。少保教导孙儿学问,如今病重,孙儿应当前去探望,请皇祖父恩准。”

话落,再拜。

朱瞻壑表情严肃,言辞恳切,本该十分有说服力。无奈身材局限,行礼时,底盘颇有些不稳,随时有左右摇摆,或是前倾的风险。想继续严肃,着实有些困难。

伺候朱瞻壑的宦官心肝颤悠,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生怕小世子一个不稳,骨碌到地上。这样的事,之前就有先例。只不过事发地点不是奉天殿西暖阁,而是坤宁宫正殿。

被朱瞻壑一打岔,朱棣心头的火气霎时间熄灭不少。黑脸也有转暖的迹象。放下奏疏,咳嗽一声,“是你自己想去?”

说话时,凌厉的目光扫过朱瞻壑身后,宦官宫人齐齐缩了缩脖子,腿不自觉的打颤。

“回皇祖父,同他人武官,是孙儿自己的主意。”

朱瞻壑抬起头,小脸绷紧。

半晌,朱棣才道:“朕知道了,你起来吧。”

“皇祖父答应了?”

朱瞻壑没有马上起来,三头身也是有心眼的。

只不过,他的这点心思哪里瞒得过永乐帝?

见朱瞻壑迟迟不起,巴望的看着他,朱棣丁点火气也没了。

“行了,朕准了,起来吧。”

说罢,干脆起身绕过御案,走到朱瞻壑跟前,弯腰将他捞了起来。

短短时日,又重了不少,脸没见长肉,是长个子了。

“谢皇祖父。”

“今天-天-色-已晚,明日早朝,见到定国公,朕让他带你出宫。”

定国公?伯父?

朱瞻壑眼睛亮了。

“是很厉害的伯父?”

永乐帝点头。

“皇祖父,能让父王一起去吗?”

“为何?”

“少保说父王武艺过人,王叔说伯父更厉害,父王肯定想和伯父切磋,分出胜负。”

高煦想和瑄儿切磋,分出胜负?

一瞬间,永乐帝的表情有些扭曲。

见朱棣表情好十分奇怪,朱瞻壑不解问道:“皇祖父?”

大眼睛眨啊眨,永乐帝抱着孙子,果断把儿子踹到一边,“朕准了。”

“谢皇祖父!”

朱瞻壑眼睛闪亮,朱棣心情大好。

如果朱高煦在场,定然会大哭,什么叫坑儿子的爹,什么是坑爹的熊孩子?这就是!

此时,有宦官禀报,朱瞻基候在门外。

朱棣抱着朱瞻壑回到御案后,朗声道:“宣。”

朱瞻基走进暖阁,跪地行礼道:“孙儿见过皇祖父。”

比起朱瞻壑,朱瞻基一举一动都是一丝不苟。行礼时,挑不出半点差错。

朱棣心情正好,即使因朱瞻基想起了长子,也没马上收起笑容。不过,今日,兵部送来了新的舆图,据下边回报,两个孙子都在华殿看舆图。瞻壑来得早,瞻基是专注临摹舆图,因而慢了一步,还是一直等在暖阁外?

想到这里,朱棣的笑容淡了下来,却没有责备朱瞻基,反而道:“瞻壑明日出宫探望兴宁伯,你也一起去吧。”

乍听此言,朱瞻基惊讶抬头,皇祖父的意思,是答应他到华殿听兴宁伯授课?

“想拜兴宁伯为师,就自己努力。”

朱瞻基瞪圆了眼睛,稳重淡然全都不见了踪影,只余下激动和得偿所愿的兴奋,心情瞬间飞扬,“孙儿谢皇祖父!”

父王和他说,皇祖父先是天子,才是祖父。他想了许多时日,有茫然,更多的则是失落。

现如今,朱瞻基不敢言父王错了,但他更明白,皇祖父是天子,也是他的祖父,仍会顾念疼爱他。只要他不犯错,不犯和母妃一样的错。

朱棣抱着朱瞻壑,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祖孙三人,难得有如此温馨的时刻。

郑和从渊阁回来,停在暖阁门口,没有贸然上前打扰。侯显恰好赶来回事,两人相见,目光在半空中相-撞,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火花四溅。直到暖阁内传来宣召,才同时转头,无声的撇嘴。

郑和斜视侯显,暗道:下月就要出海,到了海上,咱家看你还怎么嚣张!

侯显探手入怀,捏紧了装着丸药的瓷瓶,冷笑:以为咱家白活这么多年,塞外是白去的,要出海会没有准备?做梦!

掌灯时分,朱棣处理完政务,带着朱瞻基和朱瞻壑到坤宁宫用饭。

“陛下。”

祖孙三人一起到来,徐皇后略有些诧异,迎上前去,笑容依然温婉。

“到皇祖母这来。”

“孙儿见过皇祖母。”

朱瞻基一板一眼

的行礼,朱瞻壑像头小老虎,行完礼就撒欢,被徐皇后抱在怀里,笑得人心都软了。

朱高煦和朱高燧定时定点来陪母后用膳,看到眼前情景,兄弟俩互相看看,眼中的深意,只有彼此才能明白。

定国公府内,一样设了“家宴”。

数盏立灯,儿—臂-粗的火烛,照亮室内,如同白昼。

坐在桌旁,孟清义浑身不自在。和沈瑄同桌吃饭,委实压力山大。

孟清江察觉出不对劲,却没轻易开口。实际上,他比孟清义更不自在。孟清义知晓了沈瑄和孟两人的关系,他仍被蒙在鼓里。在边塞时,和十二郎同吃同睡,早已经习惯。可定国公是谁?看着摆在面前的酒杯,孟四郎实在不敢相信,刚刚,国公爷竟亲自为他斟酒。

孟不说话,不喝酒,只埋头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沈瑄则举起酒杯,清冽的酒水,散溢出浓香,“敬两位兄长。“

简简单单六个字,冲-击-力却非同一般。

孟清义表情复杂,孟清江险些滑到桌子下边去。

两人木然不动,沈瑄举杯静等。

蓝色袍服,金带玉簪。天潢贵胄,膏粱子弟。

一室烛火中,俊美的面容更显出尘精致。却也是如刀锋般的锐利,冰冷。

“敬国公爷!”

端起酒盏,孟清义一饮而尽。不为其他,单是为了十二郎,这酒,他也必须喝。只望定国公能善待十二郎,如誓言一般,结发到老。

三杯过后,孟清义放下酒盏。

沈瑄没有再劝,许多话根本不必出口。说得天花乱坠,不如依心所行。

孟终于抬起头,吩咐家人撤下酒壶,送上热汤,“九哥服药,不能多饮,三杯已是破例。四堂兄也莫要过量。”

沈瑄侧头挑眉,眸中清晰映出了身边人的面容。金盏送到唇边,唇润了酒水,红得似要滴血。

“国公爷明日还要上朝。”孟眯眼,弯了弯嘴角,一样挑眉,后半句话没有出口。今夜,国公爷打算宿在西厢?

金盏立时放下,持筷端碗,专心吃饭。

很显然,国公爷对东厢很满意,不打算挪地方。

用过了饭,孟清江和孟清义自回客房休息。

想起孟清义之前的话,孟清江心中有许多疑问,再看孟和沈瑄,表情不自觉的有些僵。孟四郎的神经-粗-度,明显和孟兄弟不在同样的段位。

孟饭后需服药。

起初,每日一副,随着调养日久,变作三日一副。

沈瑄净过手,托起瓷碗,试了试温度,舀起一勺汤药送到孟嘴边,褪去冰冷,温声道:“不烫了。”

“国公爷,我自己来。”不是他没有浪漫细胞,这样的情形,几乎每次喝药都会重复一次。次数多了,孟也学乖了。绝对不能软着来,必要时,动手抢碗。

沈瑄没有坚持,在孟两三口喝完汤药之后,捻起一粒果脯,送到他的嘴里。

指尖擦过唇角,带走一抹褐色。送到自己唇边,轻轻-舔-过,眼眸低垂,好似一点不觉得苦。

孟咬着果脯,很是无奈。

这么些年,侯二代的功力日深,相对的,他的抵抗能力呈直线下降。

耳朵红不算什么,心跳飙升也可以接受,扑了还想扑,算怎么回事?

扑成功也就罢了,往往是扑上去羊入虎口,还乐此不疲,他损了的不是身体,是脑子才对吧?

仔细想想,他和国公爷聚少离多,满打满算,凑够七年之痒的日子都很遥远。

所以,他这种表现,多少能说得过去……吧?

“十二郎在想何事?”

孟推开药碗,不想说话。抵挡不住国公爷的美-色,脑袋冒氢气这种事,岂能说得出口?

沈瑄挑眉,“十二郎不愿告知?”

孟磨牙,“国公爷真想知道?”

“自然。”

“那好。”孟点头,悍然道,“国公爷俊美无匹,天-下-无-双,吾甚钦慕,每见,面赤耳红,心中砰然,不免-神-飞。”

沈瑄:“……”

继续悍然,“此乃实言。”

沈瑄:“……”

坚持悍然,“肺腑之言!”

如果不是担心刺-激太大,沈瑄-暴-起,不好收场,孟还会背两段诗经。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多真实的写照。

不过,仅是一句,后果也超乎预期。

孟十二郎陷在榻上,追悔莫及。如无意外,恐有三日要卧床不起。

翌日,定国公神清气爽出门上朝。

兴宁伯一觉睡到午后,醒来时,沈瑄已经回府,还带回了两位贵

客。

平王世子朱瞻基,汉王世子朱瞻壑。

皇孙莅临,换成别家,定是如临大敌,提前清场,生怕出了半点差错。如果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一个半个心怀叵测之徒,冲-撞-了皇孙,全府都要跟着倒霉。

定国公府却没这样的规矩。

自兴宁伯移居,皇帝的儿子和小舅子隔三差五跑来蹭饭,国公府众人早已锻炼出来,见怪不怪。

朱瞻基和朱瞻壑是微服出宫,除了随身伺候的宦官,只带数名护卫。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有定国公在,连护卫都可以省略。

京城内外男女老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定国公是猛人中的猛人,章武功一样无敌。

胆敢找定国公的麻烦?不比被请去锦衣卫北镇抚司喝茶聊天轻松多少。

朱瞻基出宫的次数不少,虽未到过定国公府,表现总未出格。

朱瞻壑却满是好奇。出宫时,还惦记着父王朱高煦。朱高燧凑热闹,也想跟过来。中途却被徐皇后叫去,朱高煦死拉住兄弟,趁机脱身。

开玩笑,和定国公切磋武艺?他没找揍倾向。

以为是皇子亲王就会被手下留情?做梦更加实际。

揍得狠了,顶两个黑眼圈回宫,父皇八成还会说,揍得好!然后挥舞着鞭子,再来一顿好揍。

幸亏朱高煦和朱高燧没跟来,否则,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脸红到耳朵鼻孔一起冒烟。

朱瞻基和朱瞻壑被请到东厢,孟换了便服,笑容和蔼,“见过世子。”

“少保不必多礼。”

说完这句,朱瞻基就不再开口。

朱瞻壑没那么多顾忌,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问题,可以听出,他很关心孟,是真正当做长辈的关心。

“劳世子担忧。下官只是旧疾复发,用了药,三五日当好。不敢带病入宫,方才停了授课。”孟笑道,“后日,赵院使过府为下官诊脉,若无大碍,会继续为世子授课。”

“少保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

朱瞻壑仍是担心,“如果少保再不好,就让赵院使施针。”

孟:“……”这小孩怎么总想着让人给他扎针?

两人说话时,朱瞻基始终没有插言,直到朱瞻壑静了下来,捧起茶盏润口,才郑重说道:“孤想学习海外之事,欲-同王弟一起听少保授课,不知少保可否答应?”

听他讲课?

朱瞻基很谦逊,语气十分温和,孟却意外想起了数年前的那场宫宴,那时的朱瞻基,是最受永乐帝宠爱的嫡长孙。

“世子想知晓海外方物?”

“是。”朱瞻基点头道,“若得皇祖父允许,孤成年在之后,还想乘船出海,看一看少保口中那片广大的土地。”

孟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问道:“世子可禀报了陛下?”

“孤已请示过皇祖父。”朱瞻基道,“皇祖父言,想得少保倾囊相授,孤要自己努力。”

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是让他顺着朱瞻基的意思,告诉他海外的世界,还是托辞婉拒?

沉吟半晌,孟深吸一口气,决定答应朱瞻基的请求。

“每逢达初五,初九,世子可到华殿,下官将为两位世子讲授海外之事。”

“多谢少保!”

达成所愿,朱瞻基十分高兴,起身向孟行礼。

孟没有受全礼,让开之后,郑重还礼。毕竟不是师徒,对永乐帝的决定也只是猜测,还是谨慎些好。

朱瞻基和朱瞻壑没有留在国公府用膳,停留不到一个时辰,就被送回了皇宫。

人是沈瑄带来的,自然要由他再送回去。

孟力气用尽,沈瑄离开后,又歪到了榻上。

很累,脑子却不停的转动。

汉王世子,平王世子,永乐帝,三位亲王,大明,海外……

越想越是头疼。

皇家内部的事,做臣子的搅合进去,绝没有好果子吃。沈瑄尚且看三步才走一步,他有多大能耐,充当两位世子的老师?

不答应?

苦笑一声,这事是他不答应就能躲开的吗?

原本,他不需事事都做考虑,这样很容易钻牛角尖。可孟清义回来了,重办户籍,无论是入民户还是军户,孟家都不再只有他一个男丁。

孟闭上双眼,手指轻轻敲在腿上。

一等伯可以世袭。

不过,无论是过继还是孟清义有了儿子,他都不打算让家人袭爵。遇到合适的机会,天子颁下的铁券也要主动交还。

如果孟清义没有回来,铁券还能留在家中,但他回来了,很多事都会因此发生改变。

“难啊。”

捏了捏额角,叹了口气。

历史上,朱棣做了近二十年皇帝。如今,历史正悄然发生改变,朱能活下来了,徐皇后也未病逝

逝,朱棣向朱元璋看齐,再做二三十年的龙椅应该没太大的问题。

永乐六年,皇太子仍旧未立。

朱高炽改封贵州,朱高煦和朱高燧被封到了北疆。

安南成为了交趾,辽东的炮声响起,归附的女真部落,前锋已攻入朝鲜。

孟知道的,不知道的,历史上发生过的,未发生过的,都在时空的画卷上泼洒下浓墨,也在直接或间接的影响着他的生活。

最让孟担心的是,以他的健康状况,是否能活过这个时空的永乐帝?

如果不能……

想到这里,孟垂下眼眸,对接下来要做的事,进一步坚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