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1 / 1)

清和 来自远方 3607 字 8个月前

看着手中的房契,孟半晌无语。

料想过多种沈指挥来见他的理由,就是没想过这一种,上门送礼,礼物还是一栋房子。

北平市内,绝对的地段好,采光佳,精装版。随着燕王靖难成功,存有无限的升值可能。

捏着房契,孟的表情很复杂,推辞?还是留下?

“怎么,不和心意?”

“不是。”孟摇头,“卑职不明白。”

房子若是燕王给的,还解释得过去。单凭收拾了高巍,这样的赏赐也算不得过分,完全可以当做员工福利。

燕王本质上很抠门,但也分情况。对于一心跟着他靖难造反的,一向都表现得很大方。除了分房子分地,升职加薪,铁券几乎人手一张。虽然信用程度有待商榷,至少比洪武朝要好上许多。

房子是沈瑄给的,意义则完全不同。

孟十二郎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侯二代,三品指挥,身高腿长,长相一流。

如果再拿一叠宝钞……好像场面有点不对?

孟十二郎的嘴角忍不住的抽了一下,从没发现自己的脑补能力是如此的强大。

“不明白?”沈瑄露出一丝疑惑,“可是不满意?”

“不是。”孟拧眉,“无功不受禄,这个卑职不能要。”

“为何?”

“太贵重了。”

“贵重?”沈瑄挑眉,手指擦过孟的领口,“不过是座宅院。”

玉都收下了,一栋宅子算什么?

孟:“……”果然是他还不够高富帅?

房契给出,沈指挥心情不错。

“路上小心些,早去早归。”

“恩。”

“还有……”

“啊?”

沈瑄单手搭在孟肩上,微一用力,孟倒退两大步。

抬起头,房门已然合拢,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停在了他的唇角。柔软的触感,下唇被轻轻咬住,眼前的眸子黑亮,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下次记得,唤我子玉。”

声音消失在唇边,扣在肩上的手移到颈后,轻抚过发尾,孟的头有些晕。

“今日没用药?”

“用过,漱了口。”

这样说很有引申含义,偏偏没法解释,更显得欲盖弥彰。

掌心覆上孟的额头,黑眸染上了笑意,“回来后再请赵大夫诊一诊。”

孟有些愣神,下意识说道:“卑职遵令。”

“遵令?”沈瑄眼眸微眯,“如此,令出即行,记牢了。”

“卑职……”

“恩?”

“遵令。”

沈指挥很满意,孟十二郎迎风流泪。

挖坑自己跳,绝对的。

待沈瑄离开,孟挠挠下巴,他没告诉沈瑄今日回家吧?沈指挥是从何处得知的?

展开手中的房契,先是玉,接着是房子,沈指挥貌似很喜欢送东西。

自己是一步一步被套牢了?套牢就套牢,也没什么不好。

但也不能只收不送,到底该回送什么才好?

越想越头疼。

王府外,孟清江与孟虎等了许久,孟才姗姗来迟。

收拾好的包袱由护卫背着,怀里只揣了世子赏下的宝钞。一身绯色的武官服,腰悬镀金银牌,身后跟着四个护卫,身姿挺拔,行动间大氅随风摆动,气势凛然。

习惯了孟十二郎温和的样子,孟清江和孟虎一时间都有些愣神。

“四堂兄,五堂兄,可是有事?”孟接过护卫递来的缰绳,跃身上马,“还是快些出发,早去早回。”

沈瑄让他早去早回,孟就必须加快速度。况且,对朱高炽之前露出的那一抹心虚,孟很是挂怀,直觉告诉他,麻烦会很快找上门。

护卫陆续上马,孟虎和孟清江也没时间继续发愣。此行为解决族中事,也是为自己的前程扫清道路,容不得他们杂七杂八的乱想。

经过德州之行,孟清江又变了许多,被砍断的两根手指,时刻提醒他孟清海都做了些什么。如果不是为了他,如果不是为了保住孟氏宗族,他与十二郎何须如此以身犯险?

爹娘总是护着孟清海,自幼,无论孟清海犯下了多大的错,爹手中的棍子永远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握紧缰绳,孟清江牙关紧咬,绷紧了脸颊。

如果这一次爹娘还是一心护着他,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为了骨肉亲情,他付出的代价足够多了。

出了城门,一行人马不停蹄,很快赶到了孟家屯。

孟几人回来得有些突然,孟重九得到消息时,几人已经进了屯子。

“九叔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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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下马行礼,孟清江和孟虎紧随其后。跟着孟的四个护卫下马后站在一边,手按腰刀,一身彪悍之气。

“十二郎这次回来,可是为了大郎的事?”

孟点头道:“正是为此。还请九叔公帮忙,将族老请来,当面分说。”

对孟清海和孟广孝这样的人,绝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仁义道德以理服人对他们毫无用处,只有最简答粗-暴的方法,才最行之有效。

族老们来得很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孟重九家的堂屋中便坐满了人。除了族老,还有族中被推举为甲首的叔伯,以及暂代族长之责的孟广顺。

孟没急着开口,借着喝茶的时间,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孟清海做的事引起了众怒,即使之前不清楚始末,他们一家被关在祠堂这么久,也能打听出一二。

攸关性命,孟广孝的族长,孟清海的秀才全都不再管用。

“秀才?朝廷的秀才,这里可是燕王治下!”

话糙理不糙,没读过书,不代表没有智慧。

孟一直没说话,众人也不敢随意出声。

等孟放下茶盏,孟重九才开口说道:“十二郎,大郎的事情你可有了章程?”

“是。”孟回答得爽快,脸上也隐去了笑容,严肃的样子有别于以往任何时候。

他站起身,环视堂中诸人,说道:“诸位都是的长辈,吃过的盐比吃过的米都多,心中自然也不会糊涂。孟清海此事,往小了说是自私妄为,愚蠢透顶。往大了说,是不顾族人安危,为孟氏一族招祸!”

一番话掷地有声,堂屋内静得落叶可闻。

“一旦北平城破,孟清海有功,我等却会是何种下场?若燕王一意追究,孟清海逃不脱,我等又会如何?”刻意顿了顿,见众人神色变得凝重,才继续说道,“不才,忝为王爷麾下四品佥事,对燕王殿下行事有几分了解,在此,不打诳语,如若事发,之前的杜奇就是咱们一族的下场!”

“十二郎,这……”

“九叔公,绝不是危言耸听。诸位长辈还能坐在这里,孟家屯至今安然无恙,是与两位堂兄搏命换来的!”

孟不会做了好人好事不出声,事情做了就要让族人知道,免得日后有人说嘴。以为他空口白话,打压族人。

人心易变,他不愿用这样的角度揣测族人,但防患于未然总比事后补救要好得多。

“诸位长辈可能不知,与四堂兄不久前去了一趟德州,做了什么,不能说于长辈们知晓,但是,与四堂兄都是脑袋系在腰带上,五堂兄亦是随大军出征拼杀,几次死里逃生,为的就是戴罪立功,为咱们一族求条生路!”

孟清海苍白的脸色和孟清江少了两根手指的左手摆在眼前,根本不用多说。

“十二郎,不用再说了。”孟重九说道,“要怎么做,你说,咱们都照做。”

“对,十二郎,咱们都听你的。”

孟没有马上点头,而是要见孟清海一面,看他是否有悔过之意。

孟清江也出言为孟广孝和孟刘氏求情,无论孟广孝和孟刘氏对他如何,作为儿子,这个情他必须求。

族人们互相看看,纷纷称赞“十二郎仁义”,“四郎孝顺”。

提及孟清海,却是脸色难看。众人对孟三人有多大的感激,对孟清海就有多大的怨气。若非顾念着孟清江的立场,怕是连孟广孝都要一起骂进去。

去祠堂的路上,孟得知了之前族老们商量出的章程,也了解了他们的为难。

“将大郎一家从族谱中划去会带累四郎。若是单留下四郎,对他也未必是好事。”

父有过,兄无德,作为儿子和兄弟,却不能不孝不悌。

孝道成就了孟,偏成了孟清江跟前的一头拦路虎。站得越高,“不孝不悌”的帽子压下来,背负的压力便越大。

现在燕王未登九五,待打到南京,遇上朝中的言官,别说孟清江,孟都要被扣上帽子。

只要抓住把柄,不骂死你也会烦死你。

孟苦笑,幸好他没想按照族老的方法去做。

不久前,孟广孝一家被移到了祠堂后的一间屋子里,由族中壮丁轮番看守。每日的饭菜都是族人送去,衣物也不缺,却限制他们的出入,也没人同他们说话。

孟虎在房门前止步,族中的壮丁也被暂时打发走,护卫代孟推开房门,一股污浊的味道迎面扑来。幸好是冬天,若是天气热些,味道会更加难闻。

孟清江率先走进屋内,孟深吸两口气才跟了上去。

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却并不冷。族老们商定把孟广孝一家从族谱中划去,却没想要他们的命。

“四郎?”

“娘。”

孟清江扶住孟刘氏,花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容,心中有再多的怨气也难免鼻子发酸。

“儿啊。”孟刘氏扣住孟清江的手,发现他左手少了两根手指,神情一下变了,“四郎,你这是?”

“儿没事。”

孟刘氏捧着孟清江的手,眼泪流个不停。孟广孝颤颤巍巍的走过来,问道:“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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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是来救咱们出去的?”

“爹。”

“爹求你,和九叔说个情,放咱们出去吧。”孟广孝犹豫了一下,看到孟清江的断指,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却还是说道,“你莫不是又立了战功?你去说,九叔肯定会答应。”

孟清江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发冷,冷得他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爹,你想同儿子说的只有这些?”

“四郎,”孟刘氏也说道,“你爹和你大哥的身子都不好,再关着会要了他们的命啊!”

孟清江放开孟刘氏,表情变得冰冷,从战场上拼杀出的煞气,令孟广孝和孟刘氏齐齐打了个哆嗦,再说不出话来。

“十二郎,我先出去。”

孟清江转身就走,这里他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他相信孟不会对爹娘如何,至于孟清海,只要留下一条命,足够了。

“小侄见过大堂伯,堂伯母。”

目送孟清江离开,房门灌上,孟上前一步,向孟广孝和孟刘氏行礼,看两人的神情,分明将他当成了洪水猛兽。

“小侄同四堂兄前来,是想同大堂兄说几句话。话说完了,自然会放大堂伯一家出去。”孟笑笑,“见大堂伯和堂伯母如此,小侄也是于心不忍。”

“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孟脸上笑意更深,“大堂兄可是在隔壁?不必麻烦大堂伯和堂伯母,小侄自去。”

小刘氏已被娘家接走,里长出面,族老总要给几分薄面。小刘氏不想走,被娘家人架着,除了哭两声也没其他办法。

孟清海躺在木**,气色算不上好,神情也有些木然。见到孟,眼中闪过一抹怨毒。

“大堂兄,好久不见。”

孟清海没应答,孟广孝和孟刘氏几乎是防贼一样的盯着他。

他现在成了反面角色?

既然如此,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太对不起观众了?

勾起嘴角,手一抬,立刻有护卫从背在身后的包袱里取出一本大部头,封面上赫然写着《御制大诰》四个大字。

“动手。”

“遵令。”

两名护卫挡住孟广孝和孟刘氏,一名护卫制住孟清海,另一人将大诰垫在孟清海的胸前,拳头一握,关节咔吧作响。

孟广孝和孟刘氏骇然,孟清海也瞬间不麻木了。

“你要作什么?!”

护卫狰狞一笑,拳头猛地落在大诰之上,孟清海顿时五官扭曲,想叫都叫不出来。

“畜生!”孟广孝指着孟,大骂出声,“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有护卫挡着,他和孟刘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孟清海挨揍,一点办法都没有。

孟掏掏耳朵,冷笑一声,“大堂伯,论起不得好死,小侄还要排在后头。”

“你说什么?!”

“小侄曾问过大堂伯,我爹是怎么死的?我的两个哥哥又是怎么没的?”孟转过头,目光森然,“当初小侄病得快死了,大堂伯可想着给条活路?”

“你……”孟广孝骇然,“你怎么知道?不对,你血口喷人!”

“小侄说什么了?”孟面露一丝不解,“又那里血口喷人了?”

砰!

话音落下,护卫又是一拳。

孟清海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意识却仍十分清醒。

“大堂伯放心,这两位都是原锦衣卫北镇抚司出来的,下手绝对有分寸。小侄只是想让大堂兄长长记性,性命绝对无碍。”

“十二郎,堂伯母求你,求求你,放过大郎吧。”

孟刘氏说着就要跪下,孟连忙让开,同时示意护卫先停手。

走到孟清海跟前,微低下头,“大堂兄,你觉得这个办法如何?太--祖高皇帝的《大诰》教化万民,对你可有帮助?”

“你、你这畜……”

砰!

孟清海刚要口出恶言,护卫随手就是一拳。

孟转头,不是暂停吗?

护卫咧嘴,很长时间没这样揍人了,手痒得很。再说,这小子欠揍。

“佥事放心,卑下有分寸。骨头绝对没事,就是皮肉疼。”

锦衣卫果真是名不虚传!

疼得说不出话来,孟清海只能以眼杀人。比起高巍,他还差了许多火候,孟浑不在意。就算孟清海眼睛瞪脱窗,该说的话也得说清楚。

“大堂兄,小弟其实是个讲理的人。如非必要,并不愿意使用暴-力。”

孟清海:“……”

“但是,遇到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小弟也不介意动手。”

孟清海嗤笑一声,面带讥嘲,不出意外,又换来一拳。

孟摇头,明知道会挨揍,何苦来哉?

“古人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堂兄如果做个真小人,伪君子,小弟也会高看你一眼,可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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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是。”孟的语气很平和,却字字都扎进了孟清海的心里,“你连个小人都算不上,说白了,你就是块狗皮膏药,以为自己了不得,做出来的事却损人不利己,十足的令人厌恶!”

“你,你胡说!”

“我胡说?”孟冷笑,“为杜平通风报信的时候,你没想过事情的后果?没想过会带累家人?还是说,你打着事情败露出卖杜家人的主意?”

“我没有!”

“不用急着否认,说出个四书五经来,在我这里也没用。”孟不打算继续同孟清海废话,“我没兴趣同你争辩,也不打算以理服人,因为用不着。”

孟清海脸色煞白,表情中满是愤怒。

“我会放你出去,也不会让族老将你的名字从族谱中划掉,但是,”孟话锋一转,“我会派人看着你,每隔两天为你宣讲一次《大诰》,讲不通就改成一天,再不行就一天三遍,直到你大彻大悟,痛改前非为止。”

“宣讲”大诰?

如何宣讲?用拳头?

“另外,我也会同族老商量,设立族学,讲授人伦五经仁义道德,大堂兄正可以献身说法,给族人一个警醒。”

“你……”

孟转向孟广孝和孟刘氏,“此事还请大堂伯和堂伯母斟酌,若是想大堂兄少修习几次《大诰》,自然清楚该怎么办。”

拿着《大诰》的护卫配合着握了一下拳头,又是咔吧几声,孟广孝和孟刘氏立刻点头如捣蒜。

“还有,”孟话音拉长,“许多事小侄现在不追究,不代表一直不会。大堂伯可明白小侄的意思?”

别惹他,否则后果自负。

孟广孝嘴唇哆嗦着,心中有鬼,再不敢多言

离开祠堂,孟同族老道出了自己的打算,若想孟清海活命,孟广孝和孟刘氏自会看着他,两天一次的宣讲大诰,同时为他打响名声,足以困死他。

为孟清海宣讲大诰的人选早已经选好。在北平保卫战中断了左手的巡检和两名受过刀伤的壮丁,肯定乐于帮助孟大郎重塑三观,重新做人。

想继续兴风作浪?行,只要能舍得性命。

到时不需孟出声,族人自会动手,哪怕将他们父子从族谱上除去,孟清江也能摘出来。

仁至义尽,只需四个字,足够了。

孟重九和族老们商议过,同意了孟的处理办法。当天,孟广孝一家就被放了出来,安置回家。

又见过孟王氏,孟便启程返回。

燕王府内,朱高炽拿起笔又放下,心中一直摇摆不定。

孟之前帮了他不少忙,去德州也立下了大功,把这件事推给他,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草原正乱成一锅粥,去了未必能平安归来。

正举棋不定,门外响起了王安的声音。

“世子,王爷召见。”

朱高炽一狠心一咬牙,大不了多为他派些护卫,为了父王的大业,牺牲一两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只要能成功招揽一两个部落,绝对是份不小的功劳。

孟之前也同朵颜三卫打过交道,提出弱化北元的也是他,这件事交给他最合适!

朱高炽做了决定,起身去见燕王。

正返回城内的孟十二郎突然背后一阵发寒,心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是有人在算计他?还是打算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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