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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大军出发不久,消息就传到了燕王耳中。包括统兵将领,大军人数,甚至连建帝送大军出征时说的那句话,都清楚明白的写在纸上,送到燕王面前。
“一门之内,自极兵威,不祥之极。今尔将士与燕王对垒,务体此意,毋使朕有杀亲之名。”
看到此言,燕王只有冷笑。
他这个侄子读书读傻了,如此自作聪明,当真是愚蠢至极。老爹没教过他的东西,做叔叔的应该教一教,做了-婊-子就别想立牌坊,想占便宜总得付出代价。
当即派人前往南京,与送出消息的人秘密联络,随时关注朝廷动向。
自燕王举兵,北平城内的朝廷耳目几乎被杀得一干二净,还活着的多倒戈燕王成了反贼。
燕王妃也知道自己兄弟的立场,再没有书信写往南京。魏国公徐辉祖对北平诸事是两眼一抹黑,建帝很难第一时间得知燕王的动向。
燕王则不然,朝廷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由建帝身边的宦官想方设法送出消息。有徐增寿在宫外帮忙,送信人进出南京很少受到严格的排查。
建帝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即使知道,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燕王能对王府长史教授落下屠刀,建帝总不能把皇宫里的宦官都杀了吧?
内宫的宦官,女官,宫女,组成的各种关系网丝毫不亚于朝廷官员之间的联系。
燕王大范围撒网结交宦官,比起建帝只走高端路线,高明的不只一星半点。
此时,燕王正驻兵怀来,接到朝廷大军开拔的消息,令部下张玉,朱能,邱福等率军加快速度扫清永平,滦河等地,务必在朝廷大军到来之前构筑起一道稳固的防线。之后密信不久前驻兵大宁的陈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字里行间挑拨他同大宁都指挥卜万的关系,并许诺,若陈亨率兵来投,必将扫榻相迎。
这种热情诚恳的态度令陈亨极为感动,很快派人回信,将大宁军队将出松亭关,过沙河,进攻遵化的消息告知了朱棣。
燕王大喜过望,亲自执笔,又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书信,派遣细作潜入大宁,同时下令在北平夺门战中表现不佳的何寿,领五百骑兵和一千五百步卒作势进攻大宁,与陈亨依计共同擒拿大宁都指挥卜万。
安排好这一切,燕王于七月底回师北平。
朝廷大军将到,他要亲自会一会被建帝寄予厚望的长兴侯耿炳。
身经百战的老将就一定会旗开得胜?未必!
他会用事实给侄子好好上一课,战争可不是书上写的那么简单。
北平城内,朱高煦朱高燧随燕王一同出征,北平政事及燕王府内诸事多由世子朱高炽做决断。北平布政使张昺被燕王杀了,代行其责的是布政司参议李友直。李参议同燕王府纪善金忠一同进言朱高炽,可借燕王回师之机收拢民心。
“王爷归来之日,世子当亲自出迎。王师入城,百姓必夹道相迎,民心可定矣。”
“李参议所言甚是。”朱高炽这段时日又瘦了不少,五官变得明朗,轮廓深刻,相貌极类燕王。只是脸上时常带笑,神态间显得温和,让王府官属颇有如沐春风之感。
思及燕王,再看世子,不免会觉得纳闷,不看长相,单论性格,当真是南辕北辙。
送走了李友直和金忠,朱高炽摸摸肚子,立刻叫人送上茶水点心。整天都在处理政务,不得歇息,又累又饿,刚要吃点东西,李友直和金忠又找来了。
谈的是正事,没法敷衍,碍于王府纪善在侧,更不能像往常一样想吃就吃,当真是折磨人。
想到王府纪善,就不免想起投缳的王府教授。朱高炽自八岁起就跟随余教授学习儒家经义,对余教授极为尊重,不想他竟然投靠了建帝。
立场不同,朱高炽不便对余教授的死多说些什么,只能在父王要追究其亲族时劝说几句,保全他们的性命,算是尽了师徒之情。
朱高炽肚子开始响,王安催着小宦官去取点心,“快点,世子这边等着呐!”
仔细听着朱高炽那边的动静,见世子又在叹气,也没法劝上两句。朱高炽性格仁厚,轻易不责罚身身边伺候的人,可也不能犯了他的忌讳。没弄清世子是为政事还是其他的事情担忧之前,王安不敢轻易开口。
自燕王出征,燕王妃担心燕王和其他两个儿子,不免对世子有些疏忽。世子妃出身不高,也难同世子说上几句知心话。
世子整日忙着政务,心里有事也无人能够开解,瞧瞧这些日子瘦的哎!
王安越想越是心酸,忍不住擦了一把眼泪。一边擦一边偷眼瞅着,世子看见了没?看见了?那他得再哭一会。
做宦官这份职业,必须让上司感受到温暖,感觉到贴心,工作才会有前途。这还是某日同孟佥事交流时得到的启发。
如今看来,很是实用。
果然,下一刻朱高炽就叫人了,“王安,进来。”
王安擦擦眼泪,改日得找孟佥事再好生交流一番。
燕王抵达北平当日,朱高炽率领城内官员列队出迎。城内及附近各县百姓也涌在路边,翘首以待。
远远的,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兵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燕王一马当先,朱高煦和朱高燧并未跟在他的身边,而是同沈瑄等将领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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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军中纪律严明,经过这段时间的征战,朱高煦同朱高燧脾气依旧暴烈,行事却变得稳重。
骑兵之后,着鸳鸯战袄的步卒如一条长龙,旗帜赫赫,枪矛林立,行动间杀气凛然,空气中似有血色弥漫。
待燕王走近,朱高炽立刻上前几步,对燕王行大礼,“儿恭迎父王凯旋!”
他身后官员同时大礼参拜,“恭迎王爷凯旋!”
朱棣大笑三声,纵身下马,扶起朱高煦,道:“我儿很好!”
随后叫众人起身,“孤出征期间,劳烦诸位了。”
“王爷过誉,臣不敢!”
事先安排在人群中的“喊托”趁机带头高呼,恭迎王爷凯旋,王爷千岁!
呼声带动了更多的人,从一到十,再到百,乃至千,转瞬间响彻大地。
见到这样的场面,燕王神色间难掩激动。朱高炽趁机言道:“请父王上马,儿为父王牵马入城!”
惊讶很快被笑容掩盖,燕王再次言道:“我儿甚好,甚好!”
朱高煦和朱高燧看着牵马在前的朱高炽,神情微变,心中各有思量。
孟身为燕山后卫指挥佥事,即便不是骑兵,也能骑马入城。策马走在沈瑄身后,身处如此气氛之中,俯视高呼的人群,心头也不免激动。
杀一为贼,屠万成雄,难怪世人都想做皇帝。
激动之余,却又想起了北平城中和怀来城下的惨烈与血腥。
一将功成万骨枯,王者之路注定以鲜血和生命铺就。
朱元璋踩着敌人的尸骨登上九五,朱棣也将一样。
朱允炆做不到,注定他要将皇位让给叔叔。
孟清海站在人群中,看着入城的军队走过,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
一队青衣武官过时,他似乎看到了十二郎,想要近前再看得清楚些,却被拥挤的人群拦住,只能眼睁睁的目送那名武官走远。
真是十二郎?
孟清海不能确认,或者该说不愿确认。若真是十二郎,他将如何自处?
走科举之路不成,想通过王府晋身,却得不到贺大令的荐书。
“如此无品行之人,不堪用。”
一句话,便将他打落尘埃,只能看着杜奇刘艮等人拿着荐书走进王府。
据说,他们被世子亲自召见,除留在王府,还将在北平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听用。世子亲口许诺,若表现尚佳,报于王爷,便可授官。
看着意气风发的昔日同窗,孟清海只能独自品尝被嫉妒与愤懑啃食五内的滋味。
他不甘心,却丝毫没有办法。没有县令的荐书,他连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留在县学中也是为他人增添笑料。县学教谕明摆着厌恶他,学中训导也渐渐改变了态度。
孟清海无法,本打算近日里回家,再想其他的办法,不想却赶上了燕王班师。在入城队伍中看到孟,更是让他愕然。
往日的雄心壮志,豪言壮语,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地位,权力,财富,他渴望着与孟一样的东西,但愿望与现实却相距如此之远。
孟清海失魂落魄的出了城,走在路上,表情中交织着不甘与茫然。
孟不知自己在无意间深深打击了孟清海一把,刚随燕王回到王府,就被朱高炽身边的宦官王安叫住,将他领到存心殿左庑第三间厢房,“孟佥事,世子吩咐,您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再当职即可。”
领导让休息还不扣工资,连食宿都安排好了,这种好事,拒绝的是傻子。
孟送走王安,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室内被一扇山水屏风隔成两间,外间临窗一张桌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桌案后是一面书架,其上却空空如也。
地上铺着石砖,显然是打扫过的。
绕过屏风,里间是床榻和一张圆桌,桌上摆着茶水,还有两碟点心。
孟顿时眼睛发亮,一路行军,除了半张荞麦饼子,他可什么都没吃。
茶水还是热的,点心不见多精致,味道却着实不错。
吃完一盘,正打算对另一盘下手,外边突然传来声音,“孟佥事可休息了?”
孟险些被噎到,忙灌了一口茶水,擦擦嘴,走到外间,见王安又领着两名小宦官,提着两只大大的食盒站在门口。
“王妃布下家宴,这些是世子吩咐给孟佥事送来的。”
“多谢……”
没等孟话说完,廊下又走来一行人,打头的是跟在朱高煦身板伺候的听事王全。
王安和王全一照面,都是一愣,再看看对方提着的食盒,什么都明白了。
这还不算完,不到一夕的功-夫,朱高燧也派人送了饭菜,连燕王都凑了一把热闹,有功当赏,如孟一般的有功之臣,虽不能出席家宴,好酒好菜却是不能少的。
打开食盒,顿时香气扑鼻。
看着摆在面前的四盘肘子,二十几盘荤菜,孟十二郎却嘴里发苦。有的时候,人缘太好也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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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父子四个绝对是以己身的食量和喜好作为标准。不提其他,就凭这几盘肘子的分量,一般人也撑不下去。
“孟佥事,东西送到,咱家这就回去复命了。”
王安几人表面上笑呵呵,笑意却未达眼底。
孟忙把人拦住,不能就这样让王安几个回去,否则他必定会惹上麻烦。
“王听事,先等等。”孟叫住王安等人,开口说道,王爷必定是顾念麾下士卒,世子,高阳郡王和三公子也一定是以父亲的想法为最高行为准则,才会送来这些好菜。他替麾下兄弟谢过王爷美意,必定为王爷效死云云。
“如此,还劳烦三位听事留下几人,帮孟某将这些带给弟兄们。”
王安几人互相看看,这孟佥事的口才当真了得,将一切归于王爷仁爱,体念麾下士卒,世子三个不过是父行子效,谁都挑不出毛病。
说他狡猾?
当真是狡猾。
可他明言效忠王爷,敢挑他话里的毛病,除非不要命了。
“既如此,咱家必将孟佥事的话带到。小顺,你留下。”
王安等人走了,孟擦了把汗水,在燕王手底下做官当真是不容易。应付这一家子,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
“孟某这里劳烦几位了。”
孟如此客气,几位小宦官连道不敢,提着食盒同孟走向了存心殿。
燕王一家正围坐桌旁,家宴也讲究规矩,能与燕王共桌的只有王妃和世子。燕王发话,朱高煦和朱高燧才能坐在世子下首,燕王的女儿和妃嫔则并未出席。
沈瑄也被燕王召到身边,硬是安排他在朱高炽兄弟身边坐下。
“兄长既将你托付于我,你就要听我的话!”
燕王也不再称孤道寡,拍着沈瑄的肩膀,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叫我一声叔叔,我这三个儿子就是你的兄弟!”
朱高炽三兄弟忙端起酒杯,沈瑄也不推辞,三杯酒下肚,燕王大笑道:“好!”
酒到中旬,燕王一点事没有,朱高炽三兄弟却有些撑不住了,和老爹拼酒量纯粹是自己找罪受。
沈瑄也有了几分醉意,愈发黑眸深邃,面如冠玉。
燕王不满的丢开酒杯,直接捧起酒坛,朱高炽可不敢这么干,朱高煦想学,却和朱高燧一样差点钻到桌子下边去。
能有一战之力的只剩下沈瑄,
“不错!”燕王放下酒坛,“洪武二十三年,孤亲自率军远征沙漠,粮草不济,靠着几口烈酒硬是撑了下来。带兵打仗的就要有酒量,这才是汉子!”
燕王又拍开一个酒坛,“父皇开创了这个天下,孤和兄弟们守着这个天下,怎么能交到一个只会读书的黄口小儿手里!孤不服!父皇子在天有灵,孤不服!”
仰脖就倒,酒水顺着燕王的嘴角滑下,染湿了大红的常服,肩头的金色盘龙似在咆哮。
“王爷醉了。”
燕王妃起身扶着燕王,又令宦官搀扶三个儿子下去,燕王还嚷着“孤没醉。”
王妃温柔的笑着,手起手落,一下拍在燕王的后颈,之前还蹦跶着嚷嚷的壮汉顿时老实了。
“瑄儿也回去休息吧。”
“是。”沈瑄站定,规矩的行礼,“恭送王爷,王妃。”
“你生下时,我还抱过你。”燕王妃扶着燕王,“如今怎么如此生分?”
沈瑄沉默,低头,一句话不说。
谁都知道燕王不好惹,实际上,燕王妃也是相当不好惹。
月上中天,孟躺在**,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离开北平时,他曾托人给家中带去一封书信,本希望将家人迁到城内,不想孟王氏在回信中说这样不妥,执意不肯离开孟家屯。
他知道孟王氏的顾虑,在这个时候举家牵走,难免会被人说闲话。可家中除了他再无其他男丁,朝廷军队注定会进攻北平,大军过时,族人自顾不暇,如何顾得上孟王氏等人?
不是他将事情想得太坏,但凡事不能只向好的方面考虑。
朝廷的大军还没到,他若是敢说北平将有危险,扰乱军心的罪名绝对逃不掉。别看他受世子重用,一个不好,恰恰会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知道家人会遇上危险却不能明说,这种滋味着实太难受。
烦躁的情绪让孟难以入睡,他必须想个办法。
不能把家人接来,也该加强孟家屯的防卫力量,至少在大军过时能够自保。
可他到底该怎么做?
孟虎和孟清江在徐忠军中,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脑海中突然闪过沈瑄的面孔,摇摇头,不成。
正想着,隐约听见敲门声,十分的规律。
这个时候,会是谁?
该不会王爷有令?
想到这里,孟抓起外袍,系好衣带,快步走到门边,拉开房门,面前站着的人却出乎预料。
“沈指挥?”
沈瑄静静的站着,身姿修长挺拔,黑眸深不见底,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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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似血,带着微醺的酒气。
白玉一般的手探出,轻轻压在孟的肩膀上,掌心的热度浸透了衣料,有些烫人。
怎么回事?
喝醉走错门了?
不等孟开口询问,沈瑄突然俯身,一片温润擦过孟的脸颊,熟悉的冷香染着几许酒气,包围了他的全身。
僵硬的转过头,几乎能听到脖子发出的咔咔声。
对上那双染上别样色彩的眸子,孟十二郎没有夙愿达成的惊喜,只有惊吓。
他是在做梦,还是这世界玄幻了?`p`*wxc`p``p`*wx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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