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节问:“心有限量乎·”曰:“天下无性外之物,以有限量之形气用之,不以其道,安能广大其心也?心则性也,在天为命,在人为性,所主为心,实一道也。通乎道,则何限量之有?必曰有限量,是性外有物乎·”
子曰:耳目能视听而不能远者,气有限也。心无远近。
子曰:占出于自然之理,声发于自然之气。听声者知其资之善恶,善卜者知其人之姓氏,是一道也。
子曰:论性而不及气,则不备;论气而不及性,则不明。
子曰: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未应不为先,已应不为后。如百寻之木,本根枝叶则一气也。若曰高明之极,无形可见,必也形诸轨辙之间,非也。高明之极,轨辙之间,皆一贯耳。
子曰:见闻之知,乃物交而知,非德性所知。德性所知,不待于闻见。
子曰:告子言生之谓性,通人物而言之也。孟子道性善,极本原而语之也。生之谓性,其言是也。然人有人之性,物有物之性,牛有牛之性,马有马之性,而告子一之,则不可也。使孟子不申问,告子不嗣说,乌知告子之未知义,孟子为知言?
子曰:凡物既散则尽,未有能复归本原之地也。造化不穷,盖生气也。近取诸身,于出入息气见阖辟往来之理。呼气既往,往则不返,非吸既往之气而后为呼也。
子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之可闻,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命在人则谓之性,其用无穷则谓之神,一而已矣。
或问:“性与天道,是诚不可得而闻乎·”子曰:“可自得之,而不可以言传也。”他日,谢良佐曰:“子贡即夫子之文章而知性与天道矣,使其不闻,又安能言之?夫子可谓善言,子贡可谓善听。”
子曰:“人心必有所止,无止则听于物,惟物之听,何所往而不妄也·”或曰:“心在我,既已入于妄矣,将谁使之·”子曰:“心实使之。”
子曰:视、听、言、动,身之用也,由中而应乎外,制乎外所以养其中也。
子曰:心本至虚,必应物无迹也。蔽交于前,其中则迁。故视、听、言、动,必复于礼,制于外所以安其中也,久则诚矣。
张子曰:“性通极于无,气其一物尔。命同禀于性,遇其適然尔。力行不至,难以语性,可以言气;行同报异,难以语命,可以言遇也。”或问:“命与遇异乎·”子曰:“遇不遇即命也。”曰:“长平死者四十万,其命齐乎·”子曰:“遇白起则命也。有如四海九州之人,同日而死也,则亦常事尔。世之人以为是骇然耳,所见少也。”
或问:“韩文公、扬雄言性如何·”子曰:“其所言者才耳。”
或问:“尽心之道,岂谓有恻隐之心而尽乎恻隐,有羞恶之心而尽乎羞恶也哉·”子曰:“尽则无不尽,苟一一而尽之,乌乎而能尽·”
韩侍郎曰:“凡人视、听、言、动,不免幻妄者,盖性之不善也。”子哂之曰:“谓性不善者,则求一善性而易之,可乎·”
子曰:君子虑及天下后世,而不止乎一身者,穷理而不尽性也。小人以一朝之忿,曾身之不遑恤,非其性之尽也。
子曰:天人无二,不必以合言;性无内外,不可以分语。
子曰:理与心一,而人不能会为一者,有己则喜自私,私则万殊,宜其难一也。
子曰:气质沈静,于受学为易。
子曰:志御气则治,气役志则乱。人忿欲胜志者有矣,以义理胜气者鲜矣。
王介甫曰:“因物之性而生之,直内之敬也;成物之形而不可易,方外之义也。”子曰:“信斯言也,是物先有性,然后坤因而生之,则可乎·”
子曰:动以人则妄,动以天则无妄。
子曰:言愈多,于道未必明,故言以简为贵。
子曰:不知性善,不可以言学,知性之善而以忠信为本,是曰“先立乎其大者”也。
或曰:“穷理,智之事也;尽性,仁之事也;至于命,圣人之事也。”子曰:“不然也。诚穷理,则性、命皆在是。盖立言之势,不得不云尔也。”
子曰:有为不善于我之侧而我不见,有言善事于我之侧而我闻之者,敬也,心主于一也。
或曰:“惟闭目静坐,为可以养心。”子曰:“岂其然乎?有心于息虑,则思虑不可息矣。”
子曰:人之知识未尝不全,其蒙者犹寐也,呼而觉之,斯不蒙矣。
子曰:有得无得,于其心气验之:裕然而无不充悦者,实有得也;切切然心劳而气耗,谓己有得,皆揣度而知之者也。
子曰:所守不约,则泛然而无功。约莫如敬。
子曰:守之必严,执之必定,少怠而纵之,则存者亡矣。
子曰:义理、客气,相为消长者也。以其消长多寡,而君子小人之分,日以相远矣。
子曰:公则同,私则异,同者天心也。
或问:“人有耻不能之心,可乎·”子曰:“耻不能而为之,可也;耻不能而隐之,不可也。至于疾人之能,又大不可也。若夫小道曲艺,虽不能焉,君子不耻也。”
或问:“君子存之,何所存也·”子曰:“存天理也。天理未尝亡,而庶民则亡之者众矣。”
或问:“志乎道,而玩之不乐,居之不安,何也·”子曰:“无乃助之长欤·”
子曰:人莫不知命之不可迁也,临患难而能不惧,处贫贱而能不变,视富贵而能不慕者,吾未见其人也。
或问敬、忠、孚、信之别。子曰:“一心之谓敬,尽心之谓忠,存之于中之谓孚,见之于事之谓信。”
子曰:自得而动者,犹以手举物,无不从也。虑而后动者,犹以物取物,有中有不中矣。
或问:“人情本明,其有蔽,何也·”子曰:“性无不善,其偏蔽者,由气禀清浊之不齐也。”
子曰:德性云者,言性可贵也。性之德,言性所有也。
张子曰:“太虚至清,清则无碍,无碍故神。反清则浊,浊则有碍,碍则形窒矣。”子曰:“神气相极,周而无余。谓气外有神,神外有气,是两之也。清者为神,浊者何独非神乎·”
或问:“独处夜行而多惧心,何也·”子曰:“烛理不明也。明理则知所惧者皆妄,又何惧矣?知其妄而犹不免者,气不充也,敬不足也。”
子曰:以私己为心者,枉道拂理,谄曲邪佞,无所不至,不仁孰甚焉!
子曰:“尽性至命,必本于孝弟。穷神知化,由通于礼乐。”刘安节问曰:“孝弟之行,何以能尽性至命也·”子曰:“世之言道者,以性命为高远,孝弟为切近,而不知其一统。道无本末精粗之别,洒扫应对,形而上者在焉。世岂无孝弟之人?而不能尽心至命者,亦由之而弗知也。人见礼乐坏崩,则曰礼乐亡矣,然未尝亡也。夫盗贼,人之至不足道者也,必有总属,必有听顺,然后能群起,而谓礼乐一日亡,可乎?礼乐无所不在,而未尝亡也,则于穷神知化乎何有·”
子曰:未有不能体道而能无思者,故坐忘则坐驰,有忘之心,是则思而已矣。
或问:“性之成形,犹金之为器欤·”子曰:“气比之金可也,不可以比性。"
子曰:言不足以得意,得意则言可忘矣。非心自得之,终非己物。
子曰:泛乎其思之,不如守约。思则来,舍则去,思之弗熟也。
子曰:天德云者,谓所受于天者未尝不全也。苟无污坏,则直行之耳。或有污坏,则敬以复之耳。其不必治而修,则不治而修,义也。其必治而修,则治而修,亦义也。其全天德一也。
或问:“性善而情不善乎·”子曰:“情者性之动也,要归之正而已,亦何得以不善名之·”
子曰:受于天之谓性,禀于气之谓才。才有善否,由气禀有偏正也。性则无不善。能养其气以复其正,则才亦无不善矣。
或问:“赤子之心与圣人之心何以异·”子曰:“赤子之心,已发发而去道未远也。圣人之心,如明镜,如止水。”
或问志、意之别。子曰:“志自所存主言之,发则意也。发而当,理也;发而不当,私也。”
子曰:弘而不毅,则难立;毅而不弘,则无以居之。
杨迪言于子曰:“心迹,固夫子以为无可判之理,迪也疑焉。”子曰:“然则舜同象之忧喜,孟子不以为伪,即是宜精思以得之,而何易言也·”
子曰:与叔昔者之学杂,故常以思虑纷扰为患,而今也求所以虚而静之,遂以养气为有助也。夫养气之道,非槁形灰心之谓也。人者生物也,不能不动,而欲槁其形;不能不思,而欲灰其心;心灰而形槁,则是死而已也。其从事于敬以直内,所患则亡矣。
游酢曰:“能戒谨于不睹不闻之中,则上天之载,可循序而进矣。”子曰:“是则然矣。虽然,其序如之何?循之又如何也?荀卿曰‘始乎为士,终也为圣’,其言是也,而曰‘性者恶也,礼者伪也’,然则由士而圣人者,彼亦不知其所循之序矣。可不深思而谨择乎·”
子曰:有能全体此心,学虽未尽,但随分以应事物,虽不中不远矣。
子曰:西北与东南,人材不同,气之厚薄异也。
或问:“心有存亡乎·”子曰:“以心无形体也,自操舍言之耳。夫心之所存,一主乎事,则在此矣。”子因以目视地曰:“过则无声臭矣。其曰放心者,谓心本善而流于不善是放也,心则无存亡矣。”
子曰:佛者平居高谈,自谓见性得尽,至其应物处事,则有惘然不知者,是实未尽所得也。
或问:“有言求中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可也。”子曰:“求则是有思也,思则是已发也、”“然则何所据依,何以用功哉·”子曰:“存养而已矣。及其久也,喜怒哀乐之发,不期中而自中矣。”
子曰:不欲则不惑,惑者由有所欲也。欲,非必磐乐也,心有所向,无非欲也。
或曰:“心未有所感之时,何所寓也·”子曰:“莫知其乡,何为而求所寓?有寓,非所以言心也,惟敬以操之而已。”
子曰:邪说虽炽,终不能胜正道,以人之秉彝不可亡也。然亦恶其善惑人心,是以孟子欲正人心,息邪说。
子曰:人必有仁义之心,然后仁义之气晬然达于外。
子曰:善恶云云者,犹杞柳之论也。善恶混云者,犹湍水之说也。
子曰:人性果恶耶,则圣人何为能反其性,以至于斯也?
子曰:命受于天。或者服饵致寿,是天命而可增益也。
子曰:卜筮将以决疑也。今之人独计其一身之穷通而已,非惑夫?
子曰:君子以识为本,行次焉。今有人,力能行之,而识不足以知之,则有异端之惑,将流**而不知反,好恶失其宜,是非乱其真,虽有尾生之信、曾子之孝,吾弗贵也。
子厚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者,其入神之奥乎!学者欲以思虑求之,既以自累其心于不神矣,乌得而求之哉·”子曰:“有所事,乃有思也,无思则无事矣。孟子于是论养气之道,而未遽及夫神也。”子厚曰:“勿忘者,亦不舍其灵明,善应之耳。”子曰:“存不舍之心,安得谓之灵明·”“然则其能善乎·”子曰:“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必有事焉,此学者所宜尽心也。”
子曰:夜气之所存者,良知也,良能也。苟扩而充之,化旦昼之所梏,为夜气之所存,然后有以至于圣人也。
子曰:甚矣,欲之害人也!人为不善,欲诱之也。诱之而不知,则至于灭天理而不知反。故目则欲色,耳则欲声,鼻则欲香,口则欲味,体则欲安,此皆有以使之也。然则何以窒其欲?曰思而已矣。觉莫要于思,惟思为能窒欲。
子曰:自性得者皆善也,而有仁义礼智之名者,以其所施之不同。合而言之,一道也。舍而行之,是悖理而违道也。而世言道与性者,必曰超然眇乎四端之外,是亦不学之过也。
子曰:闻见之知非德性之知,德性所知,不假闻见。
子曰:世之人乐其所不当乐,不乐其所当乐,慕其所不当慕,不慕其所当慕;皆由不思轻重之分,不知求放心而求放鸡犬者也。
子曰:有一物而相离者,如形无影不害其成形,水无波不害其为水。有两物而必相须者,心无目不能视,目无心不能识也。
子曰:莫大于性。小人云者,非其性然也,自溺于小而已,是故圣人闵之。
子曰:人之性犹器,受光于日。佛氏言性,犹置器日下,倾此于彼尔,日固未尝动也。
子曰:心具天德,心有不尽,则于天德不尽,其于知天难矣。
子曰:真元之气,气所由生,外物之气,不得以杂之;然必资物之气而后可以养元气,本一气也。人居天地一气之中,犹鱼之在水,饮食之真味,寒暑之节宣,皆外气涵养之道也。
子曰:神与气未尝相离,不以生存,不以死亡,而佛言有一物不亡而常存,能盗胎夺荫,则无是理也。
子曰:不诚不庄,而曰尽性者无之。性之德无伪慢,不免乎伪慢者,未尝知其性也。
子曰:体会必以心。谓体会非心,于是有心小性大之说。圣人之心,与天为一。或者滞心于智识之间,故自见其小耳。
或问:“克、伐、怨、欲不行而非仁,何也·”子曰:“无是四者,非仁而何?原宪之问,在于止而不行,未免于有是心也,故曰可以为难而已。盖将以起原宪之问而进之,而宪不能也。”
或问:“君子存之,如何其存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乃存之之道也。”
子曰:无妄,天性也,万物各得其性,一毫不加损矣。
子曰:感而遂通,感非自外也。
子曰:退藏于密者,用之源也。
子曰:人心,私欲也,危而不安;道心,天理也,微而难得。惟其如是,所以贵于精一也。精之一之,然后能执其中,中者极至之谓也。
子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此子思开示学者切要之语也。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其意亦犹是也。有得于此者,乐则生,生则乌可已也?无得于此者,役役于见闻,知思为机变之巧而已。
子曰:知命者达理也,受命者得其应也。天之应若影响然,得其应者常理也。致微而观之,未有不应者;自浅狭之所见,则谓其有差矣。天命可易乎?然有可易者,惟其有德者能之。
韩康公曰:“今有人顿然明尽者,子信诸·”子曰:“必也生而知之,然未之见也。凡所贵乎学者,不谓生而知之者也。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言其至也。佛氏于阴阳生死古今,未之识也,而谓得夫形而上者与吾圣人无二致,可乎?人才智愈明,其所陷溺愈深,可不戒乎!”
子曰:学必知自慊之道,有一毫不自慊,则子厚所谓“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也。
子曰:率气在志,养气在直内;有私意则馁,无不义则浩然。
子曰:心活则周流无穷,而不滞于一隅。
子曰:质之美者,一明即尽,浊滓浑化,斯与天地同体矣。庄敬持养,抑其次也;及其至,则一也。
或问:“多怒多惊,何也·”子曰:“主心不定也。”
子曰:心尽乎,智周万物;而不尽乎,如死灰。形尽乎,动容周旋;而不尽乎,如槁木。以寂灭湛静为道者,其分远矣。
张子厚问伯淳曰:“定性未能不动,犹累于外物,何也·”子曰:“所谓定者,静亦定,动亦定,无将迎,无内外。苟以物为外,牵己而从之,是以性为有内外也。性为随于外,则当其在外时,何者在内也?是有意于绝外诱,而不知性之无内外也。既以内外为二本,则又乌可语定哉?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苟规规于外诱之除,将见灭于东,生于西也。非其日之不足,顾其端无穷,不可得而除也。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適道,其害在于是内而自私也,用智也。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今以恶外物之心,而求照无物之地,是反镜而索照也。与其非外而是内,不若内外之两忘也。两忘,则澄然无事矣。无事则定,定则明,明则何物之为累哉?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圣人未尝绝物而不应也。人之情易发而难制者,惟怒为甚。能以方怒之时,遽忘怒心,而观理之是非,亦可见外诱之不足恶,而于道亦思过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