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何苦为难草根,真是草根?(1 / 1)

秦末,二世严苛无道,群雄并起,“伐无道,诛暴秦”的口号,伴随着起义军歇斯底里的呐喊,和着四起的狼烟,让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一场席卷天下的战争,再次拉开了序幕。北击匈奴的蒙恬早已死在了阴暗的牢房里,掩埋着无数尸骨的长城再也不能保护风雨飘摇的王朝。乱世已成,残阳似血,罡风如刀。

楚地项氏,世家贵胄,登高一呼,豪杰云集,一时间旌旗烈烈,长剑如雪。这其中,有这样一个出身草根的年轻人,怀揣着角逐天下的梦想,投身军旅。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小兵,后来却成为了决定格局的最重筹码,满天将星中最闪耀的一颗。他,叫韩信。

虽然苍茫大地上战火连天,但是淮阴小镇却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是了,江南富庶,物华天宝,淮阴也不是地处要冲,兵家必争之地。小镇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去关心龙椅上坐的人到底是谁,人们更关心劳累了一天之后,是不是能沐着余晖回到自己家的小房子里,吃上一顿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晚饭。

当年秦王一扫六国,北击匈奴,南平百越,辉煌的战功震古烁今。然而北方塞外呼啸的风吹得过长城,却吹不过长江,南面蛮荒粗野的部落酋长们似乎也离人们的生活很远很远。除了有些祖上留下来的谁也看不懂的“祸乱之书”被官府拿去了,似乎也和当年没什么不同。

噢,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现在谁家也不能私自保存武器了,不过也还好,这片安静的土地上,好像也不怎么需要舞刀弄枪。听说所有收走的反书都在咸阳城旁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所有兵器,都被熔掉了,铸成了十二个金人,宏伟极了。

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过秦论》

韩信蹭饭的那些日子

这座安静的小城中,却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年轻人:身形高大,体格硬朗,言语间,总是念叨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家国天下。眉宇间,似乎还隐约有着骄傲的神气,家里也没有什么人,谁也没见过他的父亲,倒是老母亲去世的时候,明明只有一人,又穷得很,但是却找了一片非常大的墓地,说是他家的了。

仅仅如此,还说不上太奇怪。最让大家不能理解的是,这个穷得叮当响快要吃不上饭的家伙,不去好好谋个营生不说,居然有一把剑!更真奇怪的是,他不但没有掩藏起来,竟然还佩着剑满街晃悠!

要知道,这可是犯了王法的!

不过这个小镇里大多都是些淳朴善良的乡人,也想不到去官府上告这个无父无母的苦命青年了。况且,听说外面又打起仗来了,谁还顾得上这些呢。而且,老爷们也都很厉害,很威风的罢。

但是整天挂着剑游手好闲定然是不行的,尤其是祖上也没留下什么钱财,不去好好干活,自然也就没有饭吃。光是长得高大,嘴上能说,可不能当饭吃。于是这个饿得迷迷糊糊的青年开始在左邻右舍蹭饭吃了。

“且听我说,你等可知,古有太公,以道驭术,道至深处乃成一,一成太极,后有顺天应地,乾坤两仪,再有三才,方分四象,借势五行,纵横六合,能驱七星北斗。世间玄机,本有十六,尽被窥尽,遂天令其亡,退而成八卦,八卦生九宫,九宫化十方!”一边说,韩信一边伸手抓向桌上的饭食,放在口中含混着,又用手指沾了点清水,在桌子上比划着。

大家谁也不太听得懂,这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吃着,不时还抽出宝剑,向西北边挥舞着,笑着骂着,喃喃不清似乎在说什么灭国之恨,不共戴天,拍打着桌子,纵声嘶喊,闹累了,似乎有眼泪流下来。

当然大家不太能理解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但是知道这个高大的青年还真是挺能吃的。偶尔来吃,家里有小孩子的听着他胡说八道,虽然不懂,却似是有几分教书先生般抑扬顿挫的声调,又会耍闹,左邻右舍们也就把他当成一个消遣来看。可是若只是消遣也罢了,总来吃饭,大家也都有些厌烦了,毕竟外面的大人老爷们在打仗,兵荒马乱的年节,谁家也不富裕。

但谁也没想到,这个在街坊里蹭不到饭吃的家伙居然扬着头就奔着大老爷家去了,远远的,破旧衣衫上的补丁和窟窿似乎也看不太清楚了,居然有几分公子翩翩、执剑徐行的风度。那一刻,喧闹的街巷好像静止了,阳光被晃动的枝叶打碎了,散在石板路上,披在青年的肩膀,如同王子金色的冕服。

“大老爷竟然对那个疯癫癫的韩信施礼了!”这个消息就像一阵风暴般吹遍了小镇。当然,这消息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都是大人之间的事情,小民们还是不参合的好。不过没想到韩信居然从一个无赖摇身变成了可以和大老爷们说话吃饭的人,想来应该是那把宝剑,是个什么稀罕物罢。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淮安原为越地,鱼米富庶,民风淳朴,未受其乱,而今南北数地,下尽是饥民,上多是遗老,六国人心不稳,函谷金城,虽仍有信臣精卒,陈利兵呵斥天下;少府章邯,通战策所向披靡。然上将蒙恬枉死枯牢,北地铁骑三十余万群龙无首;重臣赵佗拒应号令,南越雄师五十余万按兵不动。朝堂胡亥赵高奸佞之辈,骊山迁徙伏法之军,又怎能尽灭天下狼烟!”

韩信似乎是有些累了,但是不知为什么,苍白的脸庞上浮起了一丝病态的血色。手舞足蹈的样子让人有些想要发笑,可是通红的眼睛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乡长也似乎感到了有些局促,不敢和这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年轻人对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乡长邀请韩信一道用餐,并对他说到:“韩先生他日,必不是池中之物,久闻市井闲言碎语,今一见之下,方知先生大才,我等井底之蛙,与先生,天地之别!不知先生日后,有何打算?”

也许是累了,韩信已经从亢奋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摆摆手,有些自嘲,有些调侃地说道:“我只不过是个落魄匹夫罢了,说得上什么打算呢,大人愿听韩某荒唐谬论,我心甚慰,如蒙不弃,信请先在大人处度些时日,待到他日机缘一到,必不忘今日之恩。”

两人相谈甚欢,吃吃喝喝。渐渐地月亮升起来了,韩信拱手告辞。

第二日,韩信再度登门拜访,两人像是有说不尽的话,当然只是韩信在说,乡长不停地在点头。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乡长觉得受益匪浅,可惜家里的老婆不这样想,她听不懂韩信在说什么,也不太明白丈夫中了什么邪,但是她知道韩信这个人每天白吃白喝她家的酒菜,让她非常不满。于是,她决定每天早起,在韩信来之前,做好饭,先行吃完。

韩信发现了之后,非常生气,恨恨地拂袖而去,耳边乡长和自家婆娘的争吵声渐渐听不清了。

经过这件事,大家原本对韩信产生的敬畏又莫名地消失了。“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他还是去别人家蹭饭食,游手好闲罢了!”

韩信依旧没有找到什么好营生,只好每天跑去河边钓钓鱼,饥一顿饱一顿。这一天,没有钓到鱼充饥,饿了许久的他终于昏倒在小河边。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有人在呼唤他,睁开眼来看,却是几个漂洗衣物的村妇。

其中一人觉得韩信实在可怜,于是把这个年轻人叫到自己家里,每日虽然是节衣缩食,但是好歹也给韩信带上了一口吃的。饱尝人间辛酸苦楚的韩信表示,自己将来一定要报答这份恩情,然而,没有想到,这个村妇却很生气地拒绝了。

“我看你气度不凡,却不能自食其力,感到很生气很惋惜,难道我做这些,是为了你的报答吗?!”

信钓于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史记》

韩信钻过**到底怎么想的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但行善事,不问前程。村妇虽贫贱,其品性自高洁,她可以不问前程地去凭着本心做事,但是韩信终于觉得,自己,要去“问个前程”了。

然而前程不是说问就问得到,一日,韩信走在街上,忽然间有个屠户挡住了去路,高声喊叫:“你这个人,空有一副壮硕皮囊,整日游手好闲,还要装腔作势配着宝剑,你真的会用吗!”说罢哈哈大笑,引得街上围观的乡民越来越多。

日子虽然无聊,外面的战事好像听说越来越激烈了,但是这个小镇里,却还没有那么多的谈资和消遣。大家虽然知道这个屠户也就是个腌臜无赖,但还算是自力更生,凭本事自己得口饭吃的人,比起韩信这个疯癫癫的家伙,也说不上谁更不讨喜。这两个人在街上争吵,那可是值得去看一看的!

何况,韩信这个人身上,总是隐隐有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气息,他于这个平静的小镇是如此的格格不入,虽然没什么真本事,却还总是一副昂扬的神气,这次碰到这事,也算是给他个教训!

屠户见到围观者越来越多,更是心中大喜,这个好像公子哥一样的破落户,也不过如此,若是自己好好教训他一番,那乡亲们许是会高看自己一眼的!

“你不要拿腔作势,我就站在这里,你敢刺我一剑?若是不敢,来从爷爷裆下钻过,给乡亲们看看,说不得,大伙拾到乐子,赏你顿饭吃!”

韩信不动,袖子里的指节捏得发白,这等市井无赖,若是当年,一剑杀了,自是无人敢说什么,而如今,罢了,若真伤了这泼皮,被人拿住送了官府,韩姓世家,也就自然到此了结了吧。

周围的嬉笑声和起哄声越发响亮,屠户砰砰地拍打着胸脯,那股子得意洋洋的气势似乎顺着满脸的横肉逸散出来,推搡催促着韩信,似是要动手斗殴了。

当年六国覆灭,大家都逃跑了,如今到了这般境地,难道还要再逃下去吗?想起那些断后战死的军士,那些为了能够保存复国种子而隐姓埋名忍辱偷生的亲人,他们,应该就在看着吧,杀了这个泼皮,再逃吗?往哪里逃呢?

韩信慢慢地弯下腰,就这样一步步钻过了屠户的裤裆,周围的哄笑声他似乎是听不到了,因为他明白,这一次,自己终于没有逃。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于是信孰视之,俛出袴下,蒲伏。

——《史记》

大伙笑着,骂着,看着这个装作“贵公子”的家伙如此狼狈落魄,竟然有奇妙的快感,不是王孙贵族,装什么样子,难道宝剑是随便就佩戴的吗?就算是祖上曾经阔过,可惜现在什么也没有,那还有什么可神气的呢?

习惯了平庸人生的乡民们,并不知道真正的贵族不仅仅是有钱有权而已,在他们看来,生活如此艰辛,不能够成为有权有钱的老爷们,那么去戏耍一下自己圈子里的另类也好吧,毕竟,我们如此困苦平庸不愿抬头看看天空,凭什么更贫穷的人居然要去追逐太阳呢?

可惜,乡民依旧是乡民,贫困依旧是贫困,欺凌比自己更弱小者带来的快乐,成为了他们生命中最好的消遣,殊不知,命运也在安静地消遣着每个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