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沉舟为什么赢?(1 / 1)

各路诸侯默默地围观着秦军对赵国发起的猛烈进攻,赵军觉得如果自己光是嚷嚷着让别人来救援,自己又不表态的话,可能真的不会有人来救。于是派了一支约五千人的部队,向秦军进行了一次试探性的冲锋,以向各路援军表明态度。然而很不幸,这五千部队一头撞上了名将王翦之孙——王离,全军覆灭。章邯的主力部队稳稳地建立起运粮甬道,由王离和涉间继续攻打巨鹿。诸侯发现原来秦军依旧如此可怕,更要保持守势,这下局势反而更加紧迫了。章邯的判断非常准确,就如当年函谷关一样,自私而可悲的人性,是秦军击败各路诸侯最好的辅助。于是章邯放心大胆地加大了攻城力度,对各路援军的防范,也就相应减弱了强度。

项羽怒斩宋义

项羽到主将宋义帐中请战,并且从战争局势的角度分析道:“如今我发现,秦军对赵王的包围攻打很猛烈,对于我们的防范却降低了,现在战机很好,我们部队修整完毕,士气正旺,迅速渡河出击,攻打秦军外围后路,若赵军内部接应,里应外合,必然能打败秦军!”然而宋义却告诉项羽:“你知道吗?要打,就得打死牛身上的大牛虻,牛毛里面的小虫子,没什么意思。现在秦赵激战,赵军背水一战,不胜则亡,必然抵抗激烈,这样秦军赢了,那也是疲惫不堪损失惨重,我们这时候再出击,一战就可灭掉秦军主力;如果秦军被赵军击败了,那么更好,秦军主力折损在这里,我们马上兵发咸阳,一路西进,建立灭秦的不世功勋!论起披坚执锐,冲锋陷阵,我宋义自然不是你项羽的对手,但是要说起对战争局势的理解,真正的战机把握来说,你还差得远!”宋义给项羽这个单纯少年上了一课之后,继续美滋滋地待在军帐饮酒作乐。项羽忽然觉得,这样跟兵法上说的不一样啊,为什么宋义如此作为,却说是我不懂战争呢?战争的目的,不是为了消灭敌人吗?难道盟友就一定是要被出卖的?

闷闷不乐的项羽刚刚离开帅帐,宋义的命令马上就来了:“凡是逞勇斗狠,妄自议论军政策略,妄自嚷嚷要出兵的,不服指挥的,一律处斩!”

宋义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曰:“秦围赵急,宜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疲,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赵。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运筹策,公不如义。”因下令军中曰:“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资治通鉴》

这条军令传达开来,整个军营都知道,其实这就是在警告项羽。因为这座大营里,没有哪个将领觉得宋义的做法是不对的,因为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毕竟还是别轻易就把自己的全部丢上牌桌,赌赢了不见得能够得到什么切实的好处,赌输了,那要交代的,可就是自己的命了。何况赵国到底怎么样,秦军最后能不能打赢,与我们楚军有什么关系呢?在这混乱的局势下,既然大家都在观望,那么我们也就观望下去最好。

天气越来越冷,惨烈的巨鹿围城之战令战局变得越来越明朗,赵军已经越发无力与章邯所部抗争。对岸安静的援军们就这样继续派出探子观察着局势,就如当年大家在函谷关外一样徘徊。唯一不同的一点是,这次大伙的后勤补给不如当年了,以前富庶的六国,能够源源不断地为前线征战的部队提供相应的物资和粮草,这次起义,说到底还是秦人太过苛刻,吃相已经太难看了,挤兑的大家都快要吃不上饭了,没有办法,正好有了领头的几个农民头领在前面冲锋陷阵,所以大伙也就跟着反抗。现在战争到了相持阶段,起兵之初的家底和沿途抢的那些物资军饷,也已经消耗见底了。即便是围观,那部队也是要吃饭的,将领们还好说,下面的士卒已经开始吃豆子混粗粮了。大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有不少诸侯萌生退意。宋义觉得如此消耗下去,楚军也不好受,但是身为诸侯领袖的楚怀王,又不能率先退兵。那么,是时候给自己的后路做些打算了。于是宋义想起了当初跟着项梁时,被派去齐国的路上结识的齐国使臣,他的机变和对战局准确地判断让齐国对他印象不错,于是经过一番运作和沟通,宋义的儿子得到齐王的赏识,被拜为齐相,即刻走马上任。宋义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自己留在军中继续保持对楚军的掌控,儿子得封齐国高官,正可谓是能够在这乱世中有了容身之地。于是当宋襄临行时,宋义决定好好送一下自己的儿子,大摆筵席,从巨鹿附近一直送到齐地无盐。

下雨了,天气越发寒冷。肚子里没什么存货的士兵在豪华的宴席面前显得更加凄惨,饥寒交迫的士兵们已经渐渐滋生了不满。项羽作为将官虽然不至于混得吃烂菜叶粗粮拌豆子,但是他依然觉得如此下去肯定不行。他决定看看部队中其他人对这件事的看法。项羽对其他将官说:“我们本来应该是一起攻打秦国,结果却看着盟友被围攻而不去救援,今年的年景又如此不好,收成惨淡,百姓们吃不上饭,士兵吃得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现在还要大摆筵席招待宾客,不率兵渡河一战,与赵国合力击败秦军,取了赵地的军粮补充粮饷实力,反而说等着秦军疲惫再出击破敌。秦国虽然无道,但是以秦军虎狼之师,赵国新建,怎么可能挡得住秦军,更何况能够给秦军足够的杀伤和打击?等到秦国真的击败了巨鹿赵军,难道疲惫的虎狼就是酒囊饭袋能战胜的?现在我们楚军倾巢而出,国家安危兴亡在此一战,而现在宋义对内不体恤士兵将官,对外盟友背信弃义,反而去给自己儿子谋官职,求私利,难道这样才是贤良忠臣么!”

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天寒,大雨,士卒冻饥。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半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举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也!”

——《资治通鉴》

项羽一番话说到了士兵们的心里,大家管不着什么国家大义,也顾不上整体战略格局。项羽这个单纯的家伙有一句话说得太对了:“我们吃糠咽菜饥寒交迫,宋义却给他儿子去别国当官送行摆这么大排场的宴席,简直就不把我们当人!”军中的局面发生了微妙地变化,大伙觉得项羽这个单纯耿直的汉子说的完全没错,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我们将何去何从?

项羽发现了部队的变化,暗自下定了决心。第二天早上,项羽再次来到营中与宋义提进兵之事。结果宋义又拒绝了项羽的提议。项羽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就斩杀了这个满嘴权谋的将军。随后对将官们宣布:“宋义这个贼人,他与齐国密谋出卖我们楚军!昨天,我已经接到了怀王的密令,让我除了这个奸臣!”大伙本就对宋义不满,加上项羽在军帐中威风赫赫,气势逼人,觉得与其被宋义卖给齐国,还不如这样!于是将官们纷纷上前参拜:“原本,就是项羽将军您的家族首先拥立了我王,现在又诛杀了宋义反贼,我们愿听将军号令!”紧接着,项羽下令,派出轻骑一路追击,将那个倒霉的宋义之子宋襄,袭杀在去齐国的路上。随后,项羽向怀王陈说厉害局势,怀王认可了项羽的作为,并封项羽为楚军主帅。

章邯撤退有错吗

一场军营哗变落下了帷幕,宋义已死,项羽下令将做饭的炊具全部砸掉,全军拔营而起,强渡黄河,过河之后,立刻凿沉了渡河船只。对士官兵卒们说:“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要想吃饭,去对面抢!要想活命,去击败敌人,我们反正耗下去也是个死,如今这就是殊死一搏!我项羽,若是不能获胜,那就和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大家面面相觑,宋义的软弱和项羽的刚猛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但是仔细想想,反正也就是一死,拼一下,说不准还有活路!后方楚军的支援部队由英布和一名秦军降将率领,也与这支突进的楚军会师。全军拼死向前,项羽也是全身浴血悍勇无双,猛攻章邯所部把守的秦军粮道,令章邯猝不及防。曾经的九国联军在函谷关,没有过如此疯狂而决绝的冲锋,曾经那片巍峨的山岭,见证了各怀鬼胎的人性。如今这支楚军,虽然数量和质量远不如当年,但是这股不胜则死的惨烈气息,却让章邯感到了深深的恐惧。章邯明白如今士气受挫,与这群势若疯虎的家伙死拼下去,绝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毕竟大军虽然战败,但尚有后退的纵深和余地,如果就此死拼,那么即便胜了,也必将被其他联军所追击而溃败。事到如今,只好弃车保帅,战略性地后撤,避其锋芒,至于前线的王离涉间所部,也就只好放弃了。

赵军发现强援到来,连日来被围攻所压抑的血气和怒火,让随后的反击暴烈无比。被围困的赵军奋力攻击,使得王离涉间所部秦军脱离战场撤回后方的生机彻底断绝。章邯主力的后撤,也让这支前线秦军彻底成了孤军。项羽击退章邯部后,迅速挥师救援巨鹿,完成了对剩余秦军的合围。章邯的败退让咸阳城朝堂之上一片哗然。精锐善战的秦军数十万、智勇双全的名将章邯,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带领的几万乌合之众打得丢盔弃甲一路溃败,还把先锋部队近二十余万丢在了敌人的包围圈中!一时间,质疑和猜测的声音在秦国朝野弥漫着。章邯有些不知所措了,论起实力和战术素养,现在的秦军依旧不是这几万楚军可以打败的,这群南蛮子忽然悍不畏死地为了救援盟友偷袭粮道,导致了战局的部分失控,但是若是避其锋芒,秦军重整旗鼓,拿下这几万人,还是不在话下。朝臣们的纷纷议论和指指点点如此刺耳,如此令人心生愤懑,当年众志成城、上下一心的大秦,真的死了吗?

随后又有章邯的好友来信劝告,大意如此:

如今天下大势所趋,并非将军一人一军所能扭转。二世残暴而无能,赵高自私而凶狠,现在即便章邯能够率军击溃项羽,立下战功,那又如何?论起战功,你章邯比当年武安君白起如何?当年白起东征西讨,南征北战,为大秦开疆拓土,出生入死,一朝功成,跃马咸阳之日,又怎料得到帝王心术。军功之巨,天下侧目,然而天子以何封赏?故必以国家法度寻个是非,了断了这功高震主的将军。目下,胜,赵高之流小人可容得下?武安君事历历在目,败,更无所论,自然一死!

至此,章邯终于失去了作为武将的勇敢和执着,因为这个世界太复杂,这朝堂之上的暗战,远比烽烟四起的沙场更加凶险,自己不能像当年王翦那边,舍得一身功名,舍得一世荣耀一般解甲归田,那又从哪里求得武人最后的善终呢?于是溃退的秦军失去了灵魂,王离涉间所部也失去了获得救援的最后机会。项羽不会觉得对敌人赶尽杀绝是件残忍的事情,当年自己的叔父声震天下之时,也自然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别人围追堵截,斩草除根。于是率部猛攻被困秦军,赵国也倾巢出动,各路诸侯发现,丰收的时候,到了!

章邯的撤退让王离、涉间感到愤怒和茫然,大秦的将军何曾体会过被友军背叛和出卖的滋味。王贲能够继承父亲王翦的威名横扫天下,原来并不只是勇敢和善战,那个时候的大秦,没有人会为了保存自身实力而后退,没有人会被自己的友军,插上一刀。王离在被诸侯围困猛攻数日之后,被项羽亲手擒获,下落不明,至此,王翦将门世家,到王离而绝。

贲、离继出,三代无名。

——《史记索隐》

而涉间则拼死抵抗,与副将苏角奋力突围,最终寡不敌众,兵败被困。诸侯对涉间如此猛将,自然有人动了招降的心思,虽然涉间正面敌军正是项羽,然而若是愿归顺诸侯,自然还有东山再起之时。涉间却率残部到项羽军前,聚集副官将领,举火自焚。

“项羽所过之处,皆屠城以显**威,降者必死也。纵然侥幸赦免得生,亦必受辱。吾等世为秦臣,若不能扫平草寇,不如一死报国!”遂引将士数十人,将大寨尽皆焚烧,自亦葬身火海。

——《史记》

劈啪作响的烈焰成了一代名将送葬的哀歌,熊熊燃烧的军旗之下,化作灰烬的,是这王朝最后的勇气。

其实章邯没有做错什么,王离没有做错什么,涉间也无愧忠贞气节。大秦的兵士没有变,诸侯的部队也没有变,所有的一切原本都将按着历史的轨迹徐徐前进,人性的黑暗永远都是隐藏在阴影中最为可怕的致命匕首。可惜这一次,这把匕首刺向了秦军。这个变化,源于出现了一个名叫项羽的搅局者,他不喜欢算计,也不够聪明,更可以说如此鲁莽冒昧的进攻违背了最基本的战略战术,然而这个耿直单纯的年轻人,单人独骑,在昏沉沉的世界中嘶声呐喊,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劈开了陈腐厚重的壁垒,化作了一缕照亮天下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