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魂”最初的理解,来自《聊斋志异》中鬼魅的影子。好端端一个才华横溢的书生,迷上了狐狸变成的美丽姑娘,就酒醉了一般,不学知识,不思饮食,丢了魂儿,一天天骨瘦如柴,被那血盆大口的妖精吸了精血,于是魂飞魄散,一命归西。
所以,幼年乃至童年,我认为人的躯体上确实是附着着神奇的“魂”的,也一直战战兢兢地小心呵护着自己的“魂儿”,生怕一不小心丢了魂,把小命给葬送了。
想起这些,源于今天这个奇特的日子——正月初七。
正月初七,当地人俗称“人七”(即“人齐”的)。老辈人说,这一天家里所有的人都得聚齐了,免得魂儿回来无处附身。人七最隆重的事情就是晚上要喊魂。
小时候,母亲每年初七晚上都为我们兄妹喊魂。先是挨家挨户讨来各色布条,用针线串在一起,拴在一根竹棍上作招魂幡。等到夜色迷漫开来,母亲就点燃油灯,跪在灶前燃香,敬神。母亲用曲着的手指把家里的大碗一一敲过,选出响声最灵的一个大碗,左手端碗,右手捏一根红竹筷,去大门口的杏树下,一路有节奏地敲着碗边往回走,姐姐挑着招魂幡跟在母亲身后。“当当当,当当当”,碗灵灵地响,母亲便脆声喊:“琴儿,回来吧!琴儿,回来吧!”母亲喊一声,姐姐应一声:“回来了,回来了!”母亲一路喊,姐姐一路应。我坐在土炕上,侧着耳朵虔诚地倾听魂的脚步声,似乎看见我的魂儿跳跃着跟随母亲一路走来,影子一般回归于我的身体,然后就觉得浑身有无穷的力量了。
家里的每个人都要喊魂的。轮到给母亲喊魂,我们姐妹便齐上阵,大姐敲碗,哥哥挑招魂幡,我和二姐一起喊:“妈,回来吧,回来吧!”哥哥粗声粗气应:“回来了,回来了!”跨进门槛,母亲笑微微地往土炕上坐,很甜蜜的样子。给母亲把魂儿喊回来,是我们兄妹最得意的事情。
等给全家人喊完魂,母亲就用那只喊魂用的大碗盛满白面粉,用布包好,用皮筋扎紧布头,反扣在灶台上,说是要让喊回来的魂儿饱食一顿。初八早上,母亲揭开包布时,碗里的面粉果然下去不少,而且形状很奇特,活脱脱被魂儿的嘴巴啃过。这些面粉会被母亲和成面团,用擀面杖一点一点擀开,切成细长的面条,做成极好吃的“细长面”,确切地说应该叫“拉魂面”,直至吃下拉魂面,魂儿才算彻底和人融为一体。
《新华大字典》里对魂的解释有两种:一是“迷信者指不依托人体、可独立存在的精神性的东西,如魂魄,灵魂”,二是“情绪、精神”。由此看来,母亲喊魂实在是一种迷信行为,可是,那一声声“琴儿,回来吧”的深情呼唤中,一定寄托了她对儿女一生健康、一世平安、一辈子幸福的深深渴望。
年年人七,今天是正月初七。我当然不会如母亲一般敲着碗大声喊魂,却一直在心里默念着:“魂儿,归来!”也会做一顿香喷喷的擀面条,把平安、幸福招回。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耳边又想起了母亲慈爱、温柔的喊魂声,心里涌出一阵又一阵温暖。
今天,琴儿在心里,默默地为亲人、为朋友,一声声呼唤“魂儿,归来”。从此,那代表智慧与力量的精气神儿,就回归于我们每个人的躯体,为我们注入无穷的力量,带领我们去迎接幸福,迎战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