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醒来,月光洒了半床。
爱人睡得安,偶尔一两声呼噜,舍不得推醒他。他口腔溃疡,疼,好几天吃不下东西,每每张开嘴让我看疮口,或捂着腮帮子不说话,烦躁不安,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做了鸡蛋羹给他吃,做了面疙瘩糊糊给他吃,把西瓜切成小块让他用牙签扎着吃,把毛巾用水一次次凉过,给他擦手心脚心。又煎好中药,逼着他喝得一滴不剩。
习惯了疼孩子一般疼他。一个女人,做妻子久了,有时候对丈夫就像对孩子一样,惯着,惯出些坏毛病来。同样,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爱自己的妻,久而久之,也会娇惯她,不知不觉间把那个女人疼宠成丫头的模样。
久经岁月历练,仍然不离不弃相依相偎,是人世间难得的圆满。感谢上苍给了我好姻缘。
月光轻柔,洒在被单上,像诗词平仄的韵脚,像起伏的绸缎。盛在杯中的月色,像绵柔的酒。要是能满饮一杯月色,该多么浪漫!
盛夏的月光是让人心安宁的东西,亲人的依恋也让人心安。
睡不着了,轻手轻脚起床。轻轻推开儿子卧室的门,儿子浸在月色中,被单掀在一旁,半裸,蜷成一团,像一只憨憨的小猪。这家伙最近迷上了机械舞,对着视频练呀练的,把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硬生生变成机械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他一天天长大,便浑身是刺,眼神话语里,对我们多了提防与敌意。想起母亲那时候说我:“是端端正正顶着的,不知怎么就给顶偏了,娃大了,把人难的!”一晃,我就走到了艰辛育儿的路口。有时候被他给扎疼了,会默默难过一阵子。被他激怒的那一瞬,也会失去理智用暴烈的方式待他,之后又会后悔好多天。他拒我于千里之外,像一匹烈马,时不时尥蹶子踢人,我却不因此而放弃,该将就时将就,该出招时出招,我家就有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尴尬局面,我制伏他难,他拿下我也不容易。睡着了的他,凌厉敛尽,还原成最初那个肉嘟嘟的婴儿。这一刻,他在月光里安睡,我在月光里看他,看他的目光,像月光,对他的爱,也像月光。
时间会让人变得成熟,成熟让人懂得什么该坚持什么该舍弃。
我觉得成熟与衰老是两个概念。眼角添了皱纹算不得老,心没着没落就老了。有的人二十多岁就老了——生活秩序混乱,埋怨丛生。有的人八十岁都不老,活得充实、满足、快乐。成熟与圆滑也是两个概念,圆滑总是与世故连襟,圆滑得工于心计,而心计是最耗费精力的东西。成熟是知进退、懂生活。成熟比之圆滑,更质朴,更贴近生命的本色。
我性子软,遇事多委曲求全,其结果是屡遭伤害。现在,我越成熟越有棱角,不留给别人欺辱我的余地,求之不得的东西,干脆退避三舍。
在单位,我用心工作,与人为善,尽力做个好员工。
在先生身畔,愿作贤妻——敬他,学习他为追求生命价值而付出不懈努力,培养如他一样宽阔的胸怀以及为人处世的方式。陪他,甘愿为他洗衣做饭,听他唠唠叨叨,悦纳他懒散、挑剔的坏毛病。
在儿子身后,愿作慈母。一餐一饭把他喂养,一言一行把他矫正,千里万里目光把他追随。
其余的时间,就做我自己吧。
——把一朵花,看到开再看到落。
——把一盏茶,从唇齿生香品至无色无味。
——把一本好书,从头读到尾,从尾又翻到头。
——把一支喜欢的曲,听无数遍,再听无数遍。
——把这个尘世,爱了又爱。
我愿意这样,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美好地活着,直到生命终结。
这一刻,月光恰恰好。
突然想起前些天去乡村看薰衣草,误打误撞跑到了套种千屈菜的果园旁。第一次见千屈菜,一溜儿蓬蓬勃勃的紫色,华贵的像影视剧里的爱情。主人说果园里的千屈菜籽粒极小,他种的那三行成熟的时候才收半袋子,价钱好着时,卖一万多元呢。彼时,他读大学的儿子、萍的茜茜、我的瞳儿,女孩儿俊俏男孩儿帅气,仨孩子大谈特谈球星内马尔,在一系列庄稼面前却懵懂无知,闹了好多笑话。我兀自乐了一会儿。
又摁开台灯翻了几页书,便迷糊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