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 云
我并不适合为她为序。
我是羡慕她的,此其一。这羡慕深邃、热烈、迷幻,近乎缠绵,如同大团大团火红色罂粟花的盛开,如同烈焰红唇黑咖啡都市女子对大山深处雪团团小姑娘的朝觐。这深邃、热烈、迷幻、缠绵以及朝觐,都先预设了偏心。
她与我、她的世界与我的世界截然不同,此其二。她是唯美二次元世界里的女子,她有一片清溪般清澈的天穹。天穹下面,有白云一样的羊羔,有闪电一样的骏马,有蝴蝶意象的自由,有情人意象的温柔……而她,是那唯美世界里唯一的公主,她在那蓝格莹莹的天穹下布衣棉裙曼妙奔跑,鸟儿们为她吟唱,花儿们为她噙香,如诗如画的她以及她的日子,将三次元世界里柴米油盐蓬头垢面的我虐进尘埃。
总之是,为序者得有新闻人的客观中立,得有学究天人阅尽道藏的底气,最不济也得是德隆望尊者或一官半职者,如此才合乎明规则暗规则及人情伦理。而我,上述皆不备,却还觍颜为序,非是不着疼热,非是不猧不魀,非是不虞之誉,而是我尽占一个“懂”字。红尘白浪两茫茫,人间最艰难莫过于一个“懂”字——我在你面前咫尺间,心与心却隔了万水千山,这样的时候还少吗?
一、我懂她的人
穿越尘世沧桑,拂却爱恨绝唱,风雪一路,花香一寸,懂她的纯然一如她懂山川丛林窗台屋檐花花草草的风情与惊艳。
素色流年,轻歌若蝶,是她。她,“把一朵花,看到开再看到落。把一盏茶,从唇齿生香品至无色无味。把一本好书,从头读到尾,从尾又翻到头。把一支喜欢的曲,听无数遍,再听无数遍。”
绿意葱茏,陌上情纯,是她。她,“小树林里看花,这一样,那一样,每一种都期待,每一种都舍不得错过,每一种都俯下身仰起头疼爱了又疼爱。”
历练百味,素心盈香,是她。她,“翻找出从酒包装盒里拆下的红的、金黄的绸布来,剪剪缝缝,做几个香包,编几条花丝带,佐证针线活手艺,开心,还有安宁。”
夭夭之美,瑟瑟穹苍,是她。她,“每次从山坪下的公路上或河畔上经过,抬头看它,一直觉得它像一把快要熄灭的火把,树干穿越树枝从上部露出头来,像是火把露出火焰的把柄。树枝恣肆地伸展着,像熊熊的火焰,偶有风起,随风摇曳,有誓死冲锋的架势,充满了悲壮的意味。”
浮华褪尽,慧心安详,是她。她,“越来越安静了。不再急着打断别人的话发表自己的见解,听她说,听他说,然后笑笑,安慰或者点头表示理解。出去转,不再脚下生风,蹲下看路边草丛里盛开的两朵喇叭花。膝盖上摊开一本书,看看,停停,再看,间或望向窗外,看一朵云由树梢那里移到对面楼檐的顶端。或者,守着一支曲,不开灯,任由夜色漫进窗。”
黄土坡上西风老,却偏生,就有这么一个风纤纤雨细细、水漉漉俏生生的小女子,于一餐一饭、一针一线、一花一叶里,活出江南水乡小桥流水青瓦粉墙的蜿蜒流转。
是啊,布衣棉裙,眼内无尘,清水芙蓉,何须妆颜?
二、我懂她的文
字里的柔情与韧度,行间的婉顺与深艳,篇章后头春之暮野的曼妙、冬之冰河的阑珊、夏之月华的芬芳、秋之风烟的相怜,我懂她字里行间的前世今生一如她懂那“月光半床”和“欢腾腾的尘世”。
纸上玉颜,淡墨含烟,她的文字一盏灯一个梦,月光、草花、羹汤、碾坊、背街、野鸭、猪娃、闲桐、婆婆,以及小树林、弄花香、做饭吃、寻常家、腌辣椒、野丁香、小火炉、狗娃鼓、老院子、风脉树、挽头坪、田家沟,还有那些清宁温和日消情长,这一切的细小清美、淡淡时光,都可用花开结绳记事,都可展素笺提笔就醉。
步步暖香,字字蜜糖,她的文是雨晴是春暖是百花吟香,“杏花好看,桃花好看,梨花好看,可一朵果花一枚果子哦,怎舍得摘?便弄花,翘着手指拨这一朵,挠那一朵,沾染了一身的花香,让身后的男孩看直了眼睛香野了心。”“被我们称为狼他舅的魁蓟也厉害,秆和果实的刺极硬,手若碰着,一定会见血的,让人生出敬畏与恐惧来。它们的花儿却无一例外的好看,只能远远地看,看得心痒痒手痒痒,又爱又恨,真真折磨人的心。”浅浅遇,深深藏,秋花春泥,风卷叶霜,都是她的好时光——啧,“文章写得如此风流云转,简直要人的命了。”
绿连碧波,嫣红梅烙,她的文字是一把细细如眉的柳叶刀,将旧农村旧时光里那些近乎简单近乎粗暴的记忆一一剔开,于腐里头败里头朽里头裁出美、裁出善、裁出好,“猫着身子在玉米地里乱窜,找到细又嫩的结不了玉米的那种甜玉米秆,一脚踏倒,折断,挎掉玉米叶子,折下中间一截来,用牙齿扯掉玉米秆小节上的硬皮,咔嚓,咔嚓,咬玉米秆穰穰当甘蔗嚼,可甜了。”“当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跃动着火苗的时候,我一贫如洗的家就变成了浪漫辉煌的宫殿,而凝望着灯火的我,就有了一颗天使的极轻极轻的心,就有了许多极美好极美好的梦。”
红尘刹那,玉指情长,她的文字是粗糙暴戾黄土塬上韧柔灵慧的草花,“风里雨里,冷了热了都活得下去,又不挑地,沟里洼里石头缝里,逮着机会就长芽开花,花儿开得明丽,素朴,内敛,坚韧。开得唯我而忘我。”“花儿惊艳人的心,亦教会人趋光,向暖,尚美。花儿一茬一茬开,心便总是柔软着。又把这柔软化成热爱,去真心诚意爱尘世里的种种。”
白雪公主的后母有一面镜子,红楼一梦贾瑞也有一面镜子。西方的魔镜和东方的风月宝鉴,一个要红颜永存,一个要孽海缘生,一言以蔽之,无非欲望而已。她的文字亦是镜子,一面是“慢时光”,一面是“暖浮生”。情孽欲海里深陷的你或者我,若然能够忙里偷得片刻暇,且照照这镜子,且读读这文字,便可得一盏井水湃过的酸梅汤,以抵淬火之夏,以得半亩清凉。
三、我懂她的活
林清玄先生写过一篇《化妆哲学》的散文,他说:“三流的化妆是脸上的化妆,二流的化妆是精神的化妆,一流的化妆是生命的化妆。”她的活,是无妆之活,就像武术的最高境界是“无招胜有招”。《笑傲江湖》里,风清扬诫令狐冲:“死招数破得再妙,遇上了活招数,免不了缚手缚脚。”一个“活”字,天机尽道。她这个人和她的文字,妙便妙在这一个“活”字上,活而为人的活,活色生香的活。
她说,她家的“歪脖儿树”爬天跪地地将旧时画作全都翻出来,精心装裱作电子版册页,心里头滋滋儿美着。她说,你去,给点个赞给夸两句儿,保准比我跟大丫加起来的夸都让某人翘尾巴……电话那头她咯咯咯笑得无忌,我却猝不及防泪落如雨——一去经年,多少迁变,唯她、唯她的笑声依旧,如同佛前那一朵青莲。最心悦的事就是听她的笑,仿佛她家几案上**肥臀恣肆纵意的蟹爪兰,小小一盆,却明媚了、盈满了整个飘雪的冬天。
去她那里,一张张读那些画,如同读他们汪洋浩**的青春和火焰,如同读他们春风吹柳的柔情与绻缱,如同读他们心中的过往及将来。是的,生命中最明媚莫过于此:你与她青葱相遇怦然心动,风霜雪雨中年后皓首苍颜的相牵,都能一眼可见。一生一世一辈子,你倾其所有为她撑一方自由天地,她皓首苍颜依旧是你最驯顺的囚徒。花好月圆能得足祝福,可紧紧相随却能得足羡慕和敬服——一个人努力,另一个人会同频相随,前行的脚步与身影彼此交缠,彼此温暖,彼此匹配。
“不畏将来,不念过往。”——以八字相赠,赠她的他,亦赠她。
爱情最摄心凌魂噬骨含香处,是其况味永远不会有尽。文字、艺术、生命亦然,其四者异曲同工,昨天的美与今天不一样,今天的美与明天不一样,明天的美与后天不一样,每过一天,美之体验与境界便会深进一层。将过往轻轻放下,才能无分别、不评判、不期待,才能全神贯注在当下,搏象用全力,搏兔亦用全力,唯如此,才得安详,才不荒凉,文字、艺术、生命与爱情,莫不如是。
几许文字穿尘扬,一寸花开一寸香,这个古典而清贵的小女子及她的文字,充盈着新鲜、清新着芳馥,以芙蓉初发之容光,以海棠映日之澄明,与西北风黄土坡握手言和,将心底深处、故土深处那些阴霾与旧痕轻轻**开,从此姿影葱茏,玉净花明。
是的,她,她的文,她的活,于她而言,已是无与比、无可替的最好。
慢时光,暖浮生,且对菱花淡淡妆,以心印,以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