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罗根和斯蒂芬·沃罗斯科去了黑提琴餐厅。那里正是他想象中文塔·帕杰斯基会喜欢的地方。食物味道不错,每个盘子都堆得满满的。酒是烈酒,而且都很便宜。女服务员们个个圆润丰满、兴高采烈、精力旺盛,而且总有很多狡猾的办法把胖胖的屁股送到客人面前,给他们捏上一把。手风琴的演奏欢快活泼,迷蒙的空气中充斥着强烈的烟草味道。
文塔·帕杰斯基于晚上七点整准时进入餐厅。他完全没有变化,就好像畜生在成熟后就不会变老,除非真的到了年迈不堪的时候。文塔·帕杰斯基就是畜生。他狠狠地捏了一把第一眼看到的女服务员,对方痛得小声尖叫起来。他用巨大的酒杯喝啤酒,一口喝完,中途不曾停下来歇口气。他坐在为他专门预留的大圆桌旁,很快便有男性好友加入他的行列。他们说说笑笑,直接用酒瓶喝法国干邑白兰地。与此同时,金发女服务员将精雕细刻的长方形木箱拿到桌旁,帕杰斯基迫不及待地将它打开,拿出里面的国际象棋,而木箱打开后便成了棋盘。帕杰斯基自顾自地先选了白棋,而没有按惯例给对手选择的机会,因为白棋是可以先走的。从这一点也能看出这位大块头匈牙利人的人品。他完全没有改变。
一整晚,罗根和沃罗斯科都在观察帕杰斯基那一桌的人。帕杰斯基一边下棋,一边喝酒,直到九点。九点一到,金发女服务员便将象棋收走,端上晚餐。
帕杰斯基像畜生一样狼吞虎咽、兴高采烈地吃着,罗根差点儿都为他即将死去感到遗憾了。这会像在杀死一只逍遥自在、没有理性的动物。帕杰斯基把汤碗举到嘴边,喝光了碗里最后几滴汤水。他没有用叉子,而是用了一把巨大的勺子,将堆积如山的浇满肉汁的米饭扒到自己像山洞一样的嘴里。他急不可待地用瓶子咕噜咕噜喝酒。他打出的一连串饱嗝儿响彻整间餐厅。
酒足饭饱后,帕杰斯基为每个人的晚餐付了账,捏了捏女服务员的屁股,用一大把皱巴巴的纸钞作为不菲的小费,塞进服务员的裙子里面,顺便捏了捏她的胸脯。每个人都忍受着他的所作所为。显然,他们要么都非常喜欢他,要么都非常害怕他。他的男性朋友跟着他走到外面阴暗的街道上,胳膊挽着胳膊前进,大声喧哗着。当他们经过一家露天咖啡馆时,音乐声飘了出来,文塔·帕杰斯基随着音乐,挽起离他最近的同伴,沿街跳起了华尔兹,像一头笨熊。
罗根和沃罗斯科跟在他们后面,直到他们消失在一幢外观华丽的大楼里。接着,沃罗斯科叫来出租车,朝领事馆开去。沃罗斯科把这个匈牙利人的档案拿给罗根看。“看了这个,你就会知道帕杰斯基接下来还要做什么了,”他说,“我们没有必要一直跟着他。他每天晚上的活动都是一模一样的。”
档案内容不多,但信息量很大。文塔·帕杰斯基是布达佩斯秘密警察的行政长官,每天都在市政府的行政大楼里努力工作,也住在这幢大楼里。无论是办公室,还是他的处所,都有秘密警察的特勤人员重兵把守。每天下午六点半,他准时离开大楼,但会有便衣保镖的陪同。陪他一起走在街上的人群中的,至少还有两个官方的警卫。
文塔·帕杰斯基是七名审讯者中唯一一个还从事着相同工作的人。被怀疑与国家作对的普通市民消失在他的办公室里,从此再也没有了踪影。有人相信他是绑架西德科学家的幕后黑手。在西方国家最想消灭的冷战对手的名单上,帕杰斯基名列前茅。罗根冷冷一笑,他明白贝利为什么要与自己合作,沃罗斯科又为什么强烈要求他必须事事提前请示了。帕杰斯基的死足以撼动整个布达佩斯。
档案还对帕杰斯基和朋友们一起走进的那幢华丽大楼做了说明。那里不仅是布达佩斯也是整个铁幕背后最昂贵、最私密的妓院。在爱抚过大厅里的每个姑娘后,帕杰斯基还会带着至少两个姑娘上楼寻欢作乐。一个小时后,他会重新出现在街道上,抽着巨大的雪茄,满足得就像只准备好冬眠的大熊。无论是在妓院里,还是在妓院外,他的保镖都会尽可能贴身保护他,同时又不打扰他享乐。可以说,在这片区域里,他并不是一个好下手的对象。
罗根合上档案,抬起头看着沃罗斯科。“你们的组织想杀死他有多久了?”他问。
沃罗斯科做了个鬼脸:“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罗根说:“从这份档案里的每个字都看得出来。今天早些时候,你跟我说了一大堆废话,说你之所以是这次行动的头儿,是因为你是一个比我出色许多的特工。我就当是吧。可你并不是我的老板。应该让你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在我杀死帕杰斯基后,我还指靠你帮我离开这个国家呢。但仅此而已。我也要给你一点建议:别对我耍花招,别搞那些间谍的鬼把戏,否则我会像杀死帕杰斯基一样毫不犹豫地杀了你,甚至还要先杀你。因为比起你,我还更喜欢帕杰斯基一点儿。”罗根朝他粗鲁地冷笑着。
斯蒂芬·沃罗斯科脸红了。“之前我无意冒犯,”他说,“我是出于一片好意。”
罗根耸耸肩:“我大老远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人使唤的,我会帮你火中取栗,我会帮你杀了帕杰斯基,但别想再吓唬我了。”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出大门。沃罗斯科跟在他身后,带他离开领事馆,然后伸出了手。罗根假装没有看到,扭头就走。
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对沃罗斯科如此粗暴。也许是因为他的一种感觉——只是缘于时机和历史的巧合,沃罗斯科才没有成为慕尼黑正义宫里的七人之一。当然,也因为他直到现在都不相信沃罗斯科。任何一个像他那样在小事上都盛气凌人的人,内心一定是非常脆弱的。
出于对所有人的不信任,罗根亲自观察、核实了档案的内容。一连六天,他频繁出入黑提琴餐厅,记住了帕杰斯基的一举一动。档案的每个细节都被证实是正确的,但罗根还是发现了一些档案里没有的东西。帕杰斯基和很多看似友善的大块头一样,总在寻找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比如,他下象棋时总会毫无例外地选择白棋;他在紧张的时候,总是习惯用国王棋子上尖尖的皇冠挠下巴。罗根还注意到,虽然这套象棋是黑提琴餐厅的东西,但每天晚上不等帕杰斯基下完棋,餐厅是不会把它拿给别的客人的。
这位匈牙利人总会经过一家咖啡馆,那里面飘出来的音乐声能让他兴致高昂,抑制不住地像熊一样跳起舞来。通常,他的舞步会让他领先保镖们大约三十码的距离,一直要跳到街角拐弯处,他才会转身回去。大概有那么一分钟时间,他是脱离了保镖视线范围的,那时的他独自一人,很好下手。罗根暗想,档案里竟然没有记下这易于攻击的一分钟,说明沃罗斯科作为特工也不是那么厉害。又或者,这一分钟是他故意遗漏的。
罗根继续核查。他原本以为可以在妓院里找到帕杰斯基身边没有保镖的时机,可他发现,哪怕是帕杰斯基在卧室里翻云覆雨时,也总会有两个秘密警察在门外把守,寸步不离。
不得不承认,问题变得十分棘手。帕杰斯基的宿舍和办公室都固若金汤。只有在晚上,他才会稍微放下戒备。他跳舞跳到街角时,罗根有一分钟的时间可以杀死他并逃跑,可这一分钟完全不够用来摆脱紧随其后的保镖。罗根在脑海中不断回放帕杰斯基的一举一动,寻找他严密防备中致命的薄弱环节。第六天晚上,罗根带着尚未解决的难题睡着了。而且,让这个难题难上加难的是要让帕杰斯基在死之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杀,对罗根来说,这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午夜时分,他突然醒了。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和文塔·帕杰斯基一起下象棋,帕杰斯基不断对他说:“你这个愚蠢的美国佬,你只差三步就能将我的军了。”罗根盯着棋盘,寻找那决胜性的关键一步,紧紧盯着用木头雕成的大大的白色国王棋。帕杰斯基狡诈地笑着,拿起国王棋子,用尖尖的皇冠去挠下巴。这提醒了罗根。罗根猛地从**坐起来。这个梦给了他答案,他知道要怎么杀死帕杰斯基了。
第二天,他去了领事馆,要求和沃罗斯科见面。当他告诉这位探员他所需的工具和设备时,沃罗斯科惊讶地盯着他,可罗根拒绝做出解释。沃罗斯科告诉他,要把一切准备齐全,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罗根点点头:“我明天早上来拿,明天晚上你的朋友帕杰斯基就会命丧黄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