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童渺渺带上骆染，去了集市。

他尽量，表现得兴高采烈，期望能安抚骆染的心绪。新来的旅人们，往往容易跌入绝望的泥潭，还未适应这里的生活，便死去了。为防不测，童渺渺时时刻刻，守着骆染，关注着他，表情的变化。然而，童渺渺着实，吃了一惊。离骆染越近，越了解，那人真正的模样。从不绝望，亦不抱怨，随性，单纯，干净，像极了童渺渺的梦想。

他开始分不清楚，自己的举动，到底是计划的一部分，还是，希望骆染活下去而已。

虽然，童渺渺几乎，和所有人微笑，维持着良好的关系，但那不过是他的生存之道。除了小蛇和小贩之外，他并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

然而，童渺渺没能明白，骆染的意义，也没能发觉，自己的心愿，是多么真实，多么强烈。艰难生存于，这个残酷的监牢之中，童渺渺只希望，过得简单痛快，却无法如愿。养父的教导，生生掐灭了这份心思，却点燃了，活下去的希望，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如同平日的光景一样，小贩早就搭好了自己的摊位，正忙着收拾堆成山的毡毯。童渺渺未曾多虑，下意识走近了去，一边说笑，一边寒暄，然后，介绍骆染，给他认识。霎那间，那人的神情中，写满了吃惊，甚至闪过了一丝失望。难道是，他觉察出什么了？责怪自己的擅作主张吗？

来不及确认，那样的眼神，转瞬即逝。然后童渺渺，刻意移开了目光。他不敢正视，只能自我安慰，当作一场错觉。

的确，他是信任小贩的，更加认可，这个人的才能。可是，谨慎和小心，已经被养父溶入了童渺渺的血液里，抵抗不了。隐瞒了自己的计划，假装若无其事，说实话，童渺渺，也愧疚。

仿佛听见了小贩的叹气，他偏头，去仔细分辨，却不等童渺

渺知晓结果，那人抢先一步，不动声色地，扯远了话题。像往常一般，小贩的笑容，找不出破绽，他说，要送毡毯给骆染。可惜骆染，依然兴致缺缺。

倒是童渺渺，需要这样的一个时机，逃离尴尬的现场。

好不容易舒了口气，冷静了的童渺渺，思前想后，觉得应该和骆染一同，先去杂耍人那儿，招呼一声。

其实，给了童渺渺提议的人，正是他。找一个单纯的新人，搬进自己的屋子里，掩护他们的计划。必要的时候，用作垫脚石，或者替罪羊。

这才是，童渺渺救下骆染，最初的目的。他自然觉得很过分，但是，无法反驳。平心而论，有一天，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童渺渺不能确定自己，不会这样做。他无奈地苦笑，自己的命，如此延续了下来，使得一颗心，半边厌恶，半边庆幸，模糊了归属，撕裂纠结。

也许，他一直等待的希望，不是离开这里，而是一个，被救赎的机会。

暴躁的杂耍人，又开始大发雷霆了，童渺渺皱了皱眉。他并不喜欢这个人，也知道，不可以相信他太多。之所以选择了这个人，分享他的计划，单单因为，他所拥有的实力，是童渺渺用得上的东西而已。

他忽略了不满，斟酌再三，巧妙地透露了骆染的身分。接着观察杂耍人的反应，明显很满意。童渺渺忽然觉得，疲惫不堪。

童渺渺一时疏忽，不觉松了手，那么短短的几秒钟，骆染竟然一下子，跑去了小蛇那儿。可一个人定定地立着，呆呆地发愣，不说话，也不知道想些什么。童渺渺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小蛇的性子，他了解，那份清冷淡漠，从未减少过半点，哪怕是自降为囚之后。那人不喜欢旁人接近，遗世独立。贸然上前的话，大半得吃些苦头。

不过，童渺渺不同。小蛇唯一关心的事情，

就是童渺渺的平安。而童渺渺，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对他来说，小蛇是温暖的归属，永远的退路。那人在，家就还在。

童渺渺总算笑了，安定了心神。

告别了小蛇，童渺渺带上骆染，直奔饭堂而去。昨天一整天，骆染都没吃东西，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样子。

可是，那人并不为吃食所动。一双清亮亮的眼睛，射过来直勾勾的目光，紧紧锁住了自己，他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了什么而活着？”

童渺渺的呼吸，停顿了一瞬，手心泛起了潮湿。他不确定，骆染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这里的真实，还是自己的意图。想避开这个话题，那人却不肯，固执地等待一个答案。

不得已，他努力思索，应该如何回应，怎么保存心思，或者干脆，说服他，为自己所用。可是，他设计的种种，到了那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面前，统统说不出口了。

他又想到了，养父教给自己的答案，却意外地发现自己，不想说给骆染听。那不是，他的愿望。

可以说说自己心底，最真切，最深刻的声音吗？童渺渺依旧犹豫。也许他自己，都还不够勇气，去承认自己的想法。不过，没关系吧。那声音，太过美好了，连自己，都不相信，更不会，有其他的人相信吧。

童渺渺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像是游离于天外，他说：“你看阳光，多温暖，多明亮。不止是今天，明天，后天，那光芒都会是一样的。想到还能惬意地感受它，不是很值得期待吗？又怎么会舍得死去呢？”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生命啊，其实都是为了追逐阳光而活着的。”

骆染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雾，终究，再没说些什么。

于是，一直到最后，童渺渺也没能确认，他是否相信了，自己的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