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待到慕白康复已然过了几个月。慕白说,他身体尚虚弱,先不公开我们俩的婚事,待日后康复再完婚,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不再寻死,我的日子倒算是安稳。可惜我政务繁忙,陪他的时间不多,便赐了他腰牌,许他在公主府和皇宫自由行走,也好解闷。
可我总觉得慕白有哪里不对劲,他很少再笑,亦不会争吵,夜里总是被噩梦惊醒。
太子生辰,宫中设宴,慕白不听歌舞,却看着北边的归雁出神。那份落寞我看在眼里,心里挖空一样疼,可并无甚对策。
良久,慕白却忽然开口:“阿央,若有一天你远离朝堂厮杀,可愿与我旅居北地,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我笑着摇头,为他斟一盏竹叶青:“我并非钟情于庙堂厮杀,若我不动手,我和公主党皆死无葬身之地。伽月国女帝无数,也并非说太子便是正统。这一世,你我都逃不开,若下一世能生在平凡人家,我便遂了你的愿。”
慕白饮尽一盏冷酒,沉默。
当夜,太子东宫乱成一团,我没睡多久便被急报吵醒,想起身,却发现慕白环着我的腰睡得正香。这是自他遇刺以来第一次睡得这样香甜,我看着他婴孩一般的睡颜,嘴角不自觉漾起一抹微笑,放弃了起身处理政务的想法,翻身将他抱在怀里,打个手势示意左右噤声,一觉天明。
天刚亮,皇帝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闯进了公主府,这时我这才知道太子昨夜中了毒。
太子是吃了御膳房的参汤中了毒,那毒很奇特,和伽月国圣物月龄虫所吐的金丝织锦一般无二。伽月国只有皇长女才配拥有月龄虫和金丝织锦的荷包,自然就追查到了我的头上。
父皇铁青着脸,要我拿出荷包验看。
这事情明明不是我做的,可我心里打个突,连忙掏出荷包细看,果不其然上面已经破了一个洞。
人证物证俱在,这是个拙劣的局,可我却毫无辩解的余地。
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连成了一线,慕白的遇刺只是第一步,太医起先不肯治,提及慕白右手已废,无非是博我的同情之心。后来却毫不犹豫将慕白起死回生,是因为我已给出承诺和那金线织锦的荷包。
后来慕白不肯声张自己是驸马,是不肯让旁人知道他曾碰过金丝织锦。而他确实日日有心事,只不过那心事是怎样才能暗算我。他夜夜浅眠,昨日却睡得那么香,无
非是假装而已。
从头到尾,慕白都是太子的人,他忍辱负重,终是找到了我的破绽。
以自身为局,一个连环计,赌我对他的关爱和纵容。可他成功了,一向自诩精明的我被情爱迷了眼,竟被他牵着一步一步入了局,最后落得这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想清楚了一切,我只觉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我侧头看向慕白,我华央此生何曾亏欠过他,他为何绝情至此?
他却垂了眼眸,避开了目光。
任我怎样苦求,父皇也不愿再见我,只下旨让我明日搬出府去,贬到巫歧山脉去。
我拿着圣旨,呆呆地跪在瓢泼大雨中,不知何去何从。
良久,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柄竹伞遮在我的头顶。
我心知是谁,却没有回头,只听他说:“慕白卑鄙,配不起公主垂爱,来生,愿给公主做牛做马。”
我嘴角牵起一抹冷笑,没有理睬他。
我跪着,他站着给我遮雨,四下寂静无声,直到天光乍破,骤雨初歇,他才黯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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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我便离开了公主府,走的时候谢绝了父皇赠予的仆从,独独带走了慕白。
我并非眷恋慕白,只是他机关算尽来逃离我,而我却偏不让他如愿。
我以面首之名纳了慕白,带着他远行北地。
伽月国长女皆畏寒,只因她们要用自身的寒气去养一种秘术。且这种秘术只有在遇到心爱之人时,才会使用。
没过多久,我的寒疾便犯了,贵为公主却无银子买药,我咬牙想忍过去,却不想越病越重,渐渐起不来床。
慕白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阳奉阴违,对我百依百顺,夜里由着我发脾气。可他白天却不知去做什
么,回来的时候总能给我带回粮食和药。
我问了很多次,他却什么都不说。气得我将药碗掼在他身上,失控骂道:“我不喝!这药定是太子给你的,他还嫌我死得慢吗!”
慕白闷哼一声,我心知有异,拉过他扯开衣服细看,才见他肩头一片乌青。
百般逼问之下,他才说他仗着年轻还有力气,去给富人家扛活,给的银子虽说不多,却足够温饱。
真是讽刺至极,我怒道:“若不是你,我何尝需要受这种罪?何必假惺惺!”
慕白半跪着,央求道:“阿央,你和太子二人相争,必定民不聊生。你甚至以溃堤这种伤民之事架空太子,这不是祸国殃民是什么呢?你于我有大恩,可我别无选择。”
我怒极反笑,好一个别无选择。
一将功成万古枯,几年前因边关长久无战事,父皇将静宁王调回,太子以敌寇入侵为由屠空边关两城的平民,逼迫父皇放静宁王回边疆,巩固静宁王的军功和势力。
这泱泱大国,三尺庙堂,谁又比谁干净了半分呢?
这样的道理,出身将门的慕白何曾不懂,他本可以依傍着我,不理朝堂之事,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我,以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我依旧看不透慕白,他曾违抗父命救过我,可后来我对他这样好,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背叛我。我将他纳为男宠毁他前程,他不为所动。而今我重病,他却细心照料,不肯放任我自生自灭。
春雪初融之时,几骑禁卫来到我的住处,带来了父皇的御旨。
静宁王终是造反了。
父皇说,左丞相安远收集了静宁王账务的漏洞,一纸奏折告到了金銮殿。太子见势不妙,与静宁王起兵造反,好在他们起兵仓促,筹备不足,还算好对付。
父王废了太子,立我为皇储,要这队禁卫在静宁王赶到之前把我接回皇城。
我将圣旨递给慕白,他看了几眼,冷汗便滴了下来。
看他那个样子,我沉冤昭雪的喜悦顿时湮灭无痕,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疲惫:“你救过我,亦害过我,算是两不相欠。你若愿意留下,华央护你无忧,你若愿意走,便走吧。”
慕白直直地看着我,欲言又止。良久,他叩首:“慕白拜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