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这个词说是有出处,什么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听语句就有点男女相慕的意思了。而事实也就是这样。
景红绰倾慕他,岳少卿。
但此事屈言并不知道,所以三年前少卿从军西征,家中为他聘娶红绰时,他并没有反对。
“结果洞房花烛夜你拿着剪刀想捅死我,说是你爹爹想攀附我屈氏,所以迷昏了你送上的花轿……”屈言说起往事嘴角还有一丝笑意。
我不禁奇怪:“我那般待你,你不生气吗?”
“当时自然是有点生气。”他轻叹道,“但转念想想,加冠之后我便忙于族中事务,少了与你和少卿的来往,不然也不至于闹出这种事来,我本无心慕之人,想着若是与你结亲倒也好,却不想你与少卿已是两情相悦。”
我瞪眼看着他,这结亲也是随便结的吗?想来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喜欢听到这种话。
但屈言却只是笑笑:“自那以后你我便只是挂名夫妻了,只是少卿一直都没有消息……我也知道这三年来你心里苦,但我答应你,只要少卿一回来,你我便下书和离,在那之前,你先安心住着,可好?”
我点了点头。
屈言这才满意地端起了饭碗--菜都凉了。
子夜时分,我的灵识脱出寄体,离房而去。
三庭之外,是屈言所住的院落。
此刻月上中天,银月光辉透过我的灵识,其中所含太阴之力令我通身舒泰,着实惬意。
而懂得享受此月光的显然不止我一个人。
屈言也坐在院中,桌上还摆着酒。
一壶,双盏。
就好像有人在和他对饮一般。
我坐在了他的对面,那多余的一只酒盏刚好放在我面前。
不过他看不见我。
此刻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微红,显然喝了不少。但他又为自己满满地斟了一盏酒,然后一饮而尽。
梨花的香气氤氲在空中,这酒想是梨花白。
“记得那年我从厨房偷了酒来,我们三个也是在这里对饮,那是你头一次喝酒,呛得你咳嗽了好久……”
他对着我所在的位置说话,星眸微眯:“那时,我便喜欢你了。”
我挑了挑眉。
“红绰……不要想起少卿了,好不好?”他问,当然不会得到回答,可他就那么痴痴地望着,然后--
一行清泪滚落下来。
我就知道……这个骗子,什么挂名夫妻,什么本无心慕之人。
他明明深深倾心于景红绰。
他明明将那女子,当作这重重枷锁般的生活中,唯一的明月清风。
我苏醒前感知到的那一抹微凉,就是他落在景红绰额头的一滴泪。
就像现在一样。
盯着他颊边的泪痕,我忍不住伸出手去,然而那滴眼泪穿过了我的灵体,径直坠落尘埃,消失不见。
灵识返归,匿入灵玉之前我看着景红绰心口的那点微光发怔,那是她仅剩的一魂一魄,不知为何凝聚不散。
似乎,仍在等待一个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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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我并没有说破屈言的秘密,而是仍旧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缠着他问这问那。
之后一连几天,他在我这里逗留的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我早就说了,只要夫人肯用点心,家主眼中哪里还会有别人。”不知就里的侍女像是以为自家的主子终于开了窍,欢喜得什么似的。
这大燕国的世家宅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许是屈言也看出我的气闷,这天他忽然说要带我出去散散心,我当然满口乐意,马车一路驶出城外,此时还在春寒料峭的时节,但郊外已有野草青青,枝头亦冒出了鹅黄的嫩芽,又或是春梅如火正在盛放之期。
屈言说的是像年少时一同踏青游玩,是以没有让下人跟着,到了一处路口,见一些小商小贩在卖吃食点心,他便停了车说去买些来尝尝。
我也跟着下车活动腿脚,不想才走了几步就被人逮住了问路,我上北下南地比画了一通才想起来自己其实也是不认路的。
可这时那个问路的已经走远了……
怪不得师父这么多年都不让我出远门。
“姑娘。”忽然身后有人说话,我转过身去,顿时吓了一跳。
并不是说这人生得凶神恶煞或者其他,而是……
这是个术士,我能感应到他身周异于常人的灵力波动。
而同时他也眯起眼来,似乎觉察了什么。
“红绰?”幸好此时屈言回来了,我赶紧躲到他身后,他立时一脸戒备地望着那个术士,“怎么
了?”
他问我,我一时间想不到别的说辞,干脆就照实说:“我怕这位公子又是来问路的,我可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闻言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将买回来的点心塞进我手里:“上车去吧。”他哄我上车,随即向那个术士拱手道,“拙荆心直口快,让先生见笑了。”
那术士嘿嘿一声,倒也没说什么,之后屈言又问他是不是需要指路,他也没说话,摆了摆手就走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想来那人并未发觉我是以灵体操纵着这具身躯。
也是,灵玉是师父所赐,哪有这么容易被人窥探出玄机。
我把心放回肚子里,舒舒服服地开始享用屈言买回来的点心--竟然全是甜食,简直太合我意。
马车缓缓起行,我稍微撩开帘子,看屈言在前头驾车。初春微寒的风迎面吹来,他的脸颊有些发红,神采却是飞扬的。
据说这几天里他笑的时候,比往日一个月的还多。
由此也可知景红绰对他有多么重要,倾心恋慕的人,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喜怒哀乐,景红绰对他只不过比以往热络了一些,就能让他高兴成这样。
真傻,如此爱慕一个人,分明就是给自己安上了一个天大的弱点。
“阿言……”我用景红绰以前对他的称呼喊他,果然他猛地勒住马,惊诧地回过头来,“你想起来了?”
“没有啊,不是你说我以前都这么叫你?”我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他苦笑了一下:“好吧好吧,喊我做什么?”
“这些天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记起来的才好,我想记得你,记得少卿。”我趴在他肩头说,“记得我是怎么喜欢上少卿的,还有……”
我向他笑了笑:“还有你是不是一直都待我这样好。”
他的神情,立刻就有了细微的变化。
景红绰对他的影响何其大,我想纵然他原本希望她永不忆起,恐怕也难以抵抗她此刻的期待,更不能抵抗她话语中似是而非的**--
她知道他待她的好,即便能再想起,她也未必不会放弃不知所终的岳少卿,转而选择他。
那样他便能真正完全得到心上之人了。
至于如何让一个失忆的人恢复记忆……
《幽明录》所载:青鲲之胆,集天地冰寒之气所化,月满之夜,凡人得一毫服之,可解无往之惑。
无往,即失其过往。
青鲲胆,当然的。
毕竟这才是我最终的目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