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漫天萤火与白幔飘舞,他在轿中,看着他心爱的姑娘为了他走了很多里路,从东夷遥遥一路至京都,终于来到他面前。
整个月显的人都知道,东夷族的十一公主青徽喜欢他们驻城的将军苏冀,月显是边陲防守的一个城镇,东夷族常年攻城掠夺粮食布匹,聚集流民在边境骚扰家户,月显的前任太守软弱无力,对东夷的进攻屡屡败退,直至苏冀的到来。
那一日月沉星稀,夜色墨云涌动,青徽第一次随军侵略月显,她坐在运押粮草的牛车上,手里把玩着一根蟋蟀草,发髻上别一朵小小的青阑花,随牛车轻微地晃动,中原人软弱不堪,这次必定又能满载而归。
突然前方一阵**,她抬眼望去,一个身着交领玄黑云边袍子的男人站在城墙上,沉稳地指挥两列骑兵冲散他们的军队,那便是苏冀,他长袖猎猎,举弓拉至满弦,松手,箭矢极准地钉在一个东夷将领的胸口。
东夷大败而归,混乱之中青徽不慎摔下,她不过是东夷皇族众多公主中的一个,又是庶出,故而不是很得重视,她被身后追赶而来的月显士兵押回城中,一路捆绑着扔到墙角,这个东夷公主被议论怎样处置,有人说直接杀了她,将她的头颅悬在城头以儆效尤,有人说将她作为人质,留与东夷王谈判。
纷杂的吵乱声中,青徽咬紧了下唇,以抑制双唇的颤抖,她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心里是害怕的,可是她继而仰起头,狠狠地瞪着那些月显的士兵。她是东夷的公主,不能给父亲丢脸。
人群纷纷避开,苏冀慢慢走过来,火光交映着他的脸,是一个年轻清俊的男子,他看着这个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发髻上的青阑花也已经残乱,她表情凶狠,嘴唇却微微颤抖着,苏冀沉默了
半晌,伸手把她抱起来,道:“不过是个小姑娘,把她送回去。”
人群一阵讶异之声,连青徽也愣了愣,他宽大的袖袍掩着她,仿佛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人们的恶意,他沉稳地抱着她,语气不容置疑:“我们月显城,还不用靠威胁一个小姑娘来求得安稳。”
他抱着她,拂开人群,向城外走去,远处是隐隐约约的东夷的篝火,他朝着她轻笑:“刚刚是在害怕吗?”
“并没有,”青徽又恼怒又脸红,“东夷的儿女从来不会害怕。”
“那你为什么刚刚把我抱得那样紧,嗯?”他挑眉,仿佛漫天星辰都融于他的眼眸,他道,“小姑娘害怕是人之常情,我不会笑话你。”
“哼,”她跳下来,跑了几步,忽然回首恶狠狠冲他道,“我记得了,你叫苏冀,日后待我攻破月显城,抢光你们的粮食家畜,烧光你们的房屋,还要把你抢到东夷去。”
他看着这个一身匪气的小姑娘,嘴唇微扬:“尽管来试试。”
东夷再次侵犯是在来年暮春时节,苏冀率领月显军于城外交战,黑压压一片东夷士兵,苏冀环顾四周,却没见到那个小姑娘,她可能是真的被吓怕了,他这样想。
他还在想着,东夷军一侧就缓缓出来一人一骑,青徽缓缓骑到父兄身旁,宽大的殷红底袍子随风扬起,她束发戴冠,眸子定定地望向苏冀,苏冀仿佛对她身旁的东夷大军熟视无睹,只是看着她一人,眸子里是调笑的意味:“我方才还在想,你是不是不来了,如今看来,身量比去年长高了不少。”
青徽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她这次出来是百般央求了父亲的,最终只许她在一旁观战,不许入阵。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东夷和月显交战,看着苏冀利落地出刀,手起刀落间斩下一个人头,
几滴血喷溅到他的脸上,他的眸子仿佛漫不经心地瞥了青徽一眼,嘴角微扬,神情是若有似无的得意。他这是在炫耀,纵使他杀了他们东夷人,她也没有办法抵抗。
她撇撇嘴,暗自握紧了拳头,这个可恶的男人。
东夷再次大败,往后屡屡进攻,也均以失败告终,夏花冬雪,青阑花开了一年复一年,青徽年至及笄,她这几年一直在战场磨炼,已经是能冲阵厮杀的大姑娘了,她主动请缨,率着东夷几股精锐骑兵,乘夜潜入月显城。
东夷的骑兵很容易便适应了地形,在巷战中非常得利,月显军虽一向有横扫直阔之势,在街市中却不便伸展,加之百姓四处奔走,人心惶惶,一时间乱了阵脚。
青徽深知东夷不过得一时之利,待到月显军大部队集结,呈包围之势,那时便难以脱身了,所以她命人席卷了兵器粮草等物,又放了把大火,便逃出城外,彼时苏冀刚刚登上城楼,火焰在他身后腾起,如夜色般的长发披散,一身凌乱的月白色中单,他从未想到她敢率着这么一点人潜到城里来,这个姑娘太大胆了。
青徽骑在马上遥遥看向他,满是倨傲的笑容,她踢了踢身下的月显俘虏,清了清嗓子,喊道:“喂,苏冀,你才睡醒吗?”
吵嚷的众人都静下来,抬头看向城楼上的苏冀,夜色中他不辨神情,一双眸子却定定地看着她。
青徽笑容愈发明媚,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人震惊,她扬着长剑道:“我迟早有一日会攻破你们月显城,城里的人听着,届时若想保命,便给你们的将军备好嫁妆,等着我来娶他。”
那时他们两军对峙,多年后月显与东夷的老兵常常提起这一幕,年轻的将军同东夷的公主,两个人都是那样神采奕奕,可说完后却都是重重一声叹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