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初入官场_柳织篇(5)(1 / 1)

卿卿我我 九昇雪 1877 字 2个月前

生牛皮拧的鞭子沾了盐水抽在皮肉上,光是声音就让人冷汗骤起。一下,两下……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夹杂着柳织痛苦的低吟,鞭鞭就像是抽在我的心上。

我极力压抑着自己颤抖的躯干,自我催眠:这不是柳织。他是一个陌生的贪污犯,他担任着朝廷命官,却净做着蝇营狗苟之事……他刮取民脂民膏供自己享乐,他十恶不赦……我用力闭紧双眼,不再去看那个血肉模糊的人。

可他就是柳织,柳织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柳织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哈哈哈哈……”空气里传来他的嘲笑:“受不住了?我这个挨打的都受得住,你连看一眼都做不到,还怎么做官?”

好像有一只手把我的心攥得紧紧的,我猛然睁开眼,眼前却依旧是地狱一般的场景。有什么在眼前开出妖艳的血花花瓣,纠缠着我灵台之间天塌地陷。

“够了!”我声音嘶哑,“先收押,明日再审。”

那双幽暗的眸子仿佛看透了我的所思所想,我却永远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究竟要什么。

狱卒架起他,把他拖走,在阴暗的牢房地面上留下一道浓重的血痕。我试了两次,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整个身子都是麻的,根本动不了。

当我站在关押柳织的牢房外,向内看去——昏暗的牢房中,唯一的光明仅仅是立于桌上的一根蜡烛,恰好也映在了他露出的那片染满血的衣角上。他被扔在牢中配备的可以说得上是肮脏不堪的被褥上,散铺的稻草下老鼠吱吱地叫着。

他披散的发髻遮住了面颊,大口喘着粗气,一身狼狈,却还是吸引着我的视线,一如当年光鲜绚丽时。

作为大理寺卿,我问心无愧,可作为卢帧,我确确实实负了他。有一瞬间我甚至想:我若是走进去,恨极了我的柳织会不会扑上来一口咬断我的脖子,与我来个同归于尽。那样倒也值了。

可是我怕,我不愿意见到他眼中灭顶的恨意。我步步后退,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锁链响动,柳织吃力探头问我:“怎么不进来?"

我怔愣了一下,止住了步伐想了想,还是叫人打开门,带着药走了进去。

他动了动找了个舒适的位子仰望着我,眼中并没有恨,有的只是苍凉和释然。

“打完了又来送药,卢大人真是好格调。"整个牢中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都刺进我心里。

“现在我们就以柳织和卢帧身份,再说说话、叙叙旧吧。”他点点头,我打开药瓶,“先上完药再说。”

他伸手拦我,我上药的手悬在半空,又被迫收了回去。我看着他,心中像是被什么压住了,说不出的难受:“已经厌恶我到了这种程度?”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苦笑了一下,“明天还得接着打,愈合了再裂开更疼。”

我心里一紧,蹲下来,把头抵在他的膝上,闷闷地问了句:“我想不通,你这是何苦?我以为我们什么困难都可以联手过得去,可你为什么要自掘坟墓?”

他语气依旧从容:“我挖的坟墓,你来盖棺,我死得其所。卢帧,我只问你一件事,你来抓我之前,有没有一瞬间想过,要放我走?”

“我想过你是被栽赃的,我想赶紧查明这件事,还你一个公道。”只是我没想到你如此让我失望。

他眼中一亮。“你就没想过就

算我犯了罪还是放我走?”

“不可能!”我避开他的视线,“只有这个不可能……”

“是啊,你是要保护所有人的卢大人,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只是把公理放在一切之前罢了。”他切了一声,痛得龇牙咧嘴,“真是不甘心啊。”

我们就静静坐在那里直到天色将明,相互依靠着,好像永远不会分开。

我不想用眼泪为他送别,可眼眶里苦得厉害,揉了揉太阳穴,一滴泪不小心掉了出来,于是干脆背过头去。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暴雨前压下的阴云。

他的声音在空寂的牢房响起,平静而清晰:“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要公理,还是要柳织?”

我转回身,跪在他身边,明明那么想对他温柔,吐出的每个字却像冰:“柳织,你听好了,我是绝不会姑息犯罪的。正因我们是朋友,我才绝对要让你明白,做错事是要偿还的。”

“好,好,好啊……”他大声击掌,仰头大笑不止,剧烈牵动伤口痛到满脸泪水。

我深皱着眉,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衣襟立刻被血浸透了,他却不知觉,只牵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说:“最后让我抱抱,等我死了,一定会很想你。”

时间不会停止在这一刻,相依的人急着诀别,他在我耳边说话,声音低沉如咒:“你应该去参禅,说不定还能度我。”

他推开我,走到桌前就着烛光将那串名字一个一个写下来,他的记性还是那么好。我忽然想起多年前在课堂上背诵《大学》的柳织,那么从容,自信,一个字都不会背错。

天亮了,预示一切都已结束。狱卒们在门口为他带上沉重的镣铐和枷锁,压得他直不起身。我们对视,都深知这是最后的告别。

“本官问你,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可能是声音太过僵硬,我说的每一个字竟都没有颤抖,但我知道自己的眼眶早已通红一片了。

他又笑了,散乱的长发下,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笑。他缓缓跪下去,麻布摩擦锁链的声响在我耳边轰鸣,他向我叩拜,久久没有抬起头。

我听到他说:“大人清正廉洁,明察秋毫,罪臣不敢不愧、不悔、不服。”他望向我,望得那样深,眼神少年般澄净,

他说:“从今天起,没有什么再能打败你,卢大人,你已经成了最好的官,无敌的。”

我唤他的名字,他却站起,转身不再看我,沉重而又轻松地一步一步离开我,走向那个有光的地方。看着他赴死的背影,我的喉咙再喊不出声音。

这世上没有一个噩梦恐怖过行刑的那一刻。我明明离得那样远,却清楚地听到了刀口划过血肉的声音、鲜血溅在地上的声音、头颅…砸在地上的声音。

我心里有什么倒下了,又有什么炸裂开,绝望顺着视线爬上血脉,渗入肌体。受刑的明明是他,为什么我也在那一刻魂飞魄散。

“大人!大人!”是谁在耳边叫我,我说:“别吵,让我再看看他。”

“您醒醒吧,他已经死了。”说话的小卒稚气的脸纠结着,每说一个字都小心翼翼,我问:“我可不可以带走他?"

小卒一脸不可思议:“大人,这死刑犯的尸首都是要丢到乱葬岗去的,求求您别为难小的了。反正这人死都死了,再计较那些还有什么用处?”

我看着他们把他的尸首与其他尸首塞在一个蛇皮袋子里,目送

他们渐渐远去。

是啊,人都死了,再计较那些还有什么用?

人死了,案子没有终结。当天下午我便和刑部的李涯去抄柳织的家。

日光很好很暖,我把他的东西一件一件装起来收好,他不喜欢有人用他的东西。粗嗓门的李涯在一旁喊:”卢大人,我们这是抄家不是搬家!“

有人来报在后院挖出了许多大箱子,打开全是金银珠宝。

李涯嘀咕着说:“你说这柳大人也是怪,别人贪污不是买这买那往完花,就是存在银号里。埋在自家后院的,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看到。”又督促手下人,“还愣着干什么,挖呀!”

我问李涯:“你在刑部就职这么多年,那些贪污的人都是为了什么?钱到底有什么好,我想不明白。“

“无贪不官,很多时候也是迫不得已。你想啊,这周转来往,哪个不得塞银子打点。小打小闹还好,就是别把事情闹大了。”

我觉得他说得在理,又想柳织的官做得很轻松,要是周转打点定是为了我,我是不是也算是柳织的共犯?

“卢大人?卢大人?”他在一旁叫我,声音听起来很远。

“嗯?……抱歉”我回过神。

他叉起腰,“唉,我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做官,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别说是挚友,大义灭亲的都不知见过多少回……”我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只觉得很吵。

“他们说砍了头的鬼,转世时不好托生……”我的视线移向不远处桂树下的石桌石凳,和他谈笑对饮的场景清晰的仿佛昨日,可如今我二人已天人两分,人生这场戏好生荒谬。

我去清点赃款,一箱箱打开,果真是多得晃眼。

我把每一笔都仔细记好,折算出来就是柳织的命。

笔在纸上画出长长一道墨痕,从我手中脱出落在地上。

“你说……有没有人贪污以后,查抄的赃款一文也不少?”

“怎么可能?必然是要……”李涯的声音糊下来,我只觉天旋地转。

卢帧,我今天要教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记牢了:

做官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要心要够狠,二是要能够识破谎言,你一定不要忘记。

一是要心要够狠……

二是要能够识破谎言……

弥天大谎……我翻身上马,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去找柳织,去把这个骗子找回来!

可能全京城所有的痛苦都腐烂在这里了。我从马上跌下来,恶臭袭来,乱鸦惊起如阴云骤散。我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捂住脸,掌下的面孔悲哀扭曲。透过指间,我看到的唯有堆积如山的尸骨。我该怎么办,我找不到柳织了。

我在尸堆里爬行翻找,每一具都面目全非,神经灼痛难忍,我才忽然想起,柳织没有头了。

我每爬行一步,就会有大片乌鸦飞起,露出大片残骸惨不忍睹。

乌鸦是食腐肉的,那么这些鸦食的又是谁的腐肉?你们这些恶鸟,你们要把柳织带到哪里去?

是了,禽兽何罪?

他们把柳织丢到这来的时候我都没有阻止……

何止?柳织……他不正是被我害死的吗?

哭不出声音,我把头和肘支在地上,腐烂的气味让我几欲作呕,可是我再无力站起。

天才的柳织又睡了,可这一次,坏心眼的卢帧再叫不醒他。

我忽然想明白了,那天他在我耳边说的应是:卢帧,风霜刀剑无眼,我究竟该如何护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