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起床去上早朝,顾卿卿已经把饭备好了,我吃得甚是满足。这再一次证明了我娘的智慧,出门在外还是带一头顾卿卿比较方便。
一路上我飞快倒腾着我的小脚板,越靠近宫门遇到的轿子越多,往往是轿帘一开,里面露出一张笑脸道:“杭大人早啊。”我在心里骂了无数句粗话,还是笑脸一扬,“早啊早啊。”
就算今日去大理寺报了到,领了轿子,大人我还是个穷人,我心里苦道,怪不得世上贪官那么多。
匆匆上了早朝,也就照本宣科那么些事儿,从我这个位置看去,只能看到韩慕夕的一片衣角,高高在上的小皇帝实在太小了点,就更看不清了。
下了朝,我心想着难道本大人还要一路走到大理寺去报到?就不能蹭谁个轿子爽爽?又一想这朝里认识的就只有个韩慕夕,要让我和他蹭轿子?……算了吧。
话说我这说曹操曹操到的功能是越来越强悍了,刚想到这,就见面前韩慕夕一身紫色朝服缓缓向我这边走来,旁边还跟着一个风姿飘逸的少年官员,看脸大概比我小一点,一身浅绯色朝服,与韩慕夕交谈着,行止间带着一股稚气。
我少年时读书曾读过一个颇文雅的词,叫“芝兰玉树”。现在从我的这个角度看,这两个人头顶正缓缓浮出这四个大字,韩慕夕是临风的玉树,那年轻人则是微曳的芝兰,甚是和谐。
而身为杂莠一般姿色的本大人脖子一缩,识相地给芝兰玉树让出了位置。却见韩慕夕一脸温柔地对我的方向一笑:“杭大人。”
我把缩回去的脖子一伸,笑颜舒展道:“这不是韩相吗?刚刚走的匆忙,竟没有注意到,该打该打。不知这位大人是?”
韩慕夕果然心地纯正,缓声道:“无妨,今日杭大人初到朝堂,难免忙碌。”说罢为我引荐身旁的俊俏少年,“这位是步莜步将军,想必杭大人早就知道了吧?”
“自然自然,步将军大名如雷贯耳,杭某早想结交只是今日才得见真颜,果然是龙章凤姿,与我等凡夫不同啊。”我嘴上说着,心里转了一圈,步莜?是哪个?姓步又是位将军,那必然和步叔平老将军脱不开关系了。
又是个靠家族吃饭的家伙。
步莜唇边噙着一丝笑,对韩慕夕道:“这位便是如今名满京华的杭状元,久仰了。韩相你可要当心了,后生可畏啊。”
韩慕夕浅笑道:“正是。”
我打了个哈哈正欲转身离开,却闻身后步莜唤我:“杭大人可是要去大理寺赴任?”
待我点头答是,这位步小将军喜滋滋地跟上来,对我道:“那大人可愿与在下一路?敝舍距离大理寺只有几步之遥。”
本大人理了理袖子,颇为淡然地叹了句:如此……甚好。“
上了步莜的马车,一路直奔大理寺而去,我不禁感叹了一下,走路的和坐轿的毕竟不一样,小风吹着,小果盘端着,时不时
撩帘看一眼窗外的芸芸众生,叹一句高处不胜寒,何等滋润?
正陶醉着,耳边传来那步小将军的声音,“大人与韩相可是旧交?”
我可没忘记官场上计较这些拉帮结派的勾当,总不能说这韩慕夕是在下名不正言不顺的妹夫,于是我咳了一声:“韩相是在下好友的朋友,与在下不过几面之缘。”
至于到底几面,我就记不真切了,光他与顾卿卿这些日子在我面前成双成对晃悠的次数就已数不过来了。
“哦。”他低低答了一声,“其实我与慕夕都十分敬佩杭大人。”他像怕我不信似的,一双黑亮亮的眸子盯着我:“真的。”
“毕竟杭大人比我们这些承门荫而仕的人强太多了。”说着还微微低下了头,眉眼间蹙着一抹哀伤。
我忙劝道:“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我倒是想受个门荫庇护,就不必灰头土脸做这么多年穷学生。你看我这次上榜,纯属是陛下眷顾。”我本想说是交了狗屎运,但没好意思又硬咽了下去。
“这世上有多少才学远远胜于我杭其的大才子,也还在苦苦挣扎,可能蹉跎了半生,也才混个无名小官,其中的苦楚,步将军你可想过?”
当然最后的最后还是要升华到一个光辉的主题:“所以像你这样自小就获得入仕机会的人,就更应该为我大兴的繁荣富强更多地尽一份力啊!”
我用力扶住步莜的双肩,凝神盯着他的眼,那双眼里竟流露出了几簇崇拜的火苗,要灭不灭的。
本大人有几分心虚,咂巴咂巴嘴道:“退一两百步讲,便不是为了朝廷,人总得奋进不是?甭管是杀猪的、当官的、开妓院的,谁不想一天比一天过得好?这年轻人啊,不能总往缺口上看,哪个是那么完美无缺的?便是韩慕夕……他也必有几分不如人之处!要把功夫放在追求更理想的生活上才对嘛。”
作为过来人,劝慰这个毫无江湖经验的小辈几句,也是应该做的。
“慕夕的不如人之处?哪里?”他却微皱着眉,问了这么一句。
其实我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抓不住重点的小孩儿,本大人明明都巧妙地避过去了,你再揭出来是为哪般?
“比如……”我将对这个人的所有记忆轮番拾掇了一遍,“比如他优柔寡断!”
没错没错,贵公子的通病……
“再比如说他为人没有原则,总做老好人,对人唯唯诺诺,缺乏为官的威严,镇不住朝臣,缺少玲珑的手段,做人太闷太呆板……”步莜一直老老实实点头听着直到我说完。
车里陷入了莫名的沉默,步莜呆了一下,眨巴着一双黑亮的眸子犹豫道:“你方才说的……是谁?”
到了大理寺,忙忙碌碌又是大半天,等到天将黑才回去。回去时有了轿子也配了轿夫,本大人又惆怅起该怎么养活这几个大活人。过去不是有榜下捉婿这么一说吗?怎么不来个富婆将本大人捉去娶她
闺女?
正想着一抬头,一张油腻圆润的大脸就跌入视野,邻居李婶手里抄着一把大葱冲我比划着,“杭其啊,快回去看看吧,房东砸你家门呢!”
我忙三步作两步跑回院里,身后跟了四个膀阔腰圆的轿夫,跑起来虎虎生风。我老远便吊着嗓子喊道:“顾卿卿,你还好吧?”
门内传来顾卿卿清脆的嗓音:“好你个*,杭其你**的怎么现在才回来?”语言太过黄暴允许我略去不述。
门外房东带了两个壮汉,来势汹汹。
这就是本官廉洁清正,不然哼哼,将你们一个个全提到大理寺关起来。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于是搓搓手,带着四个哥们儿,笑眯眯地问候道:“房东大哥,吃了没啊?”
话音未落,就听门里传来顾卿卿的嘶吼:“杭其你还敢再熊点吗?!”
废话,老子当然敢。
“房东大哥,你看现在我也有固定工作了,房钱少不了您的就是了。您看看,再宽限到月底,我们一起结?”
房东大哥颇有灵气地嗔视了我一眼:“小杭啊,你看你现在也是个人物了,房钱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那么回事。我们一家老小也是要过活的,今天我就把话搁在这,你呢,要么差人将我这一家子都下了大狱,要么就把钱结清楚,不然就走人。行,自个儿选吧。”
我才刚上任不到一天,就滥用职权坑害无辜,再借我一百个胆我都不敢。
钱,可不是想生就生的出来的,我总不能卖完轿子再卖轿夫。可要是走人,我们今晚就得睡大街。
正在我天人交战之际,一缕清风般的声音飘进灵台:“他们的房钱,在下来结便好。”
房东大哥一回头差点跪下,愣了一下真跪下了。那人一身玉色长衫向我行了一礼:“杭大人。”
我眉头微皱:“韩相怎么来了?”
既然事情已经没什么可解释的了,我就老老实实陪在顾卿卿身边,听她和韩慕夕叙话。
韩慕夕眼眸里含了光华,对我们道:“其实昨日在下便想征求二位意见了。”
顾卿卿托腮道:“韩相请说。”
“在下在城北有一处御赐的小宅,因现在与父母同住在老宅,便一直闲置着。如果方便的话……”他轻声道。
“不巧了,不方便。韩相借的钱多谢了,过些日子在下便会补上,现在在下还有些私事要和卿卿细说,就不多留了。”说罢不知是我扯着顾卿卿还是顾卿卿扯着我,两个人就一路走到侧室里。
“你是傻吗?!”
“你是傻吗?!”
异口同声。
顾卿卿憋着嘴一脸委屈看着我:“杭其,你这时候充什么大头?慕夕又不是外人。”
我心里窝着火,冲她喊道:“你知不知道韩慕夕是什么样的人?!”
“我倒想听听,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韩慕夕的身影从拐角处幽幽飘出来,一双剪水瞳中氤氲着我从没见过的暗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