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鬼修(1 / 1)

第一章,读书少年郎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早春时节,天边才露出一丝霞光,小竹峰上已传来朗朗读书声。

小竹峰位于太山五峰之一玄水峰之侧,两峰相连,一辅一主,虽无玄水峰那般丰姿秀丽,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只不过稍显冷清,偌大一座山峰,只有主殿一座,偏殿两座,再无他物,读书声正是从主殿之中传出。

此句出自《孟子》,说得是大丈夫当行之义,也正如孟子一贯之风格,所谓最广大之居、最广大之位与最广大之道,展现出的正是至大至刚、浩然无匹的气势,以煌煌之态,一往无前,直指所在。

“孟子之气魄果非常人所能及,‘虽千万人吾往矣’,天地虽大,众生芸芸,又有几人敢直面千万人?民心不可违,民意不可逆,若民心民意错了,又有谁敢与这滚滚洪流相抗?”钟启坐在桌前,手捧书卷,喃喃自语了两句,不知想到什么,一时有些出神。他一袭青衫,眉目清秀,年龄在十八岁上下,许是书读得久了,无有劳作,身材却显得有些单薄。

大殿上下四方,两侧横贯着一排排书架,上面放满了书籍,粗略看去,上至先秦,下至当今,经史子集,无所不包,无所不含。不过书籍虽多,却又显得整洁干净,显然是有人经常读写做记,打扫拂拭,很是爱惜。

钟启的书桌靠门而立,映着那初始的一丝霞光,光线倒也算是敞亮,只是桌边烛台上燃尽的红烛,又透露出他不是刚坐下来。钟启出了会神,心中忽有所感,长身而起,缓步走了出去。

大殿前是方圆二十几丈的平台,左侧一条小路通往玄水峰,右侧小路通往太白峰和山下,正前面便是万丈悬崖,雾霭沉沉,深不见底。

钟启来到悬崖边,看着天边云海中沉浮的朝阳,透出霞光道道,又渐渐连成一片,似水似波,似涛似浪。他心中一动,不由自主般放开了心神,一瞬间便感觉无数金光汹涌而来,像是站在金海之畔、立身霞光之巅,那澎湃至大之意,一波接着一波,永无止境。

“‘照海’,便是如此吗?”钟启眉头微蹙,低头凝视着指尖的一丝霞光,若有所思,“孟子云:‘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大抵如是吧!以之观人,若一人心中存有丘壑,念头纯净,浩然盈胸,必以天地求大道,必以万物求至理,必以勇往指所在,这样的人,必然浩气长存,任何魑魅魍魉均不能近身,不知又是怎样的风采?我却不曾见过!连老师都说他还差了一些。”

钟启摇了摇头,“可惜,可惜,普通人心思繁杂,为俗世所累,先就污了念头,偏离了大道,灵台又晦涩不明,无法照彻一切。因有‘贪、嗔、痴’,所以对其所求不能坚定,所以对其所行不能恒远。心中每多一分‘疑、惧、惰’,浩然之气便弱一分,直至以欲为求,以欲为行,不通天理,不明大道,深陷滚滚红尘业力之中而不可自拔!这样的人何其之多?”

“不过,浩气长存之人,非是不知情,也非是不知欲,乃是以七情六欲为炭,以红尘业力为火,锻造出来的剔透晶莹之心,才能‘应物而不累于物’,这也许就是圣人之境吧!”

钟启叹了口气,“一颗晶莹剔透之心,何其之难!念头通达、照彻一切,何其之遥远!我十年来日学不辍,才勉强能做到反观己身,但距离通透前知之境,总感觉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而这层隔膜,又是十万八千里之遥!”

钟启年纪虽不大,但多年读书下来,却也能够明理知事,知晓前后进退、人己之差。

“老师说,读书有三境,一为明物,乃明悟万物之理;一为观己,可映己心纤毫;一为照彻,能通透世间一切‘微尘’。天下芸芸众生,十之八九都在明物之境徘徊,能达到观己者,万中无一,至于照彻之境,已不可闻。我虽勉强触摸到观己,但距离当世大儒的水平,还是遥不可及,这应该就是缺乏红尘磨砺的缘故了!”

“不过老师也曾说过,读书虽分三境,但抛开照彻之境不谈,观己之成就未必就比明物高明,有一种人,他们取象于天、观物于地,以识推知,以知求知,在某一领域的深入,已达到神鬼莫测之地步,却又不单单是观己能比得了,看来世间之大,从不缺乏藏龙卧虎之辈,将来一定要见识一番,莫做了井底之蛙,让人笑话!”

钟启心思百转,又想道:“天下间奇人异士无数,更有人直接俯察天地,体悟道心,把握至理,从而达到常人所不能及的高度,心境磨砺也并不比我辈读书人差,反而还犹有过之,也是了不得。听说道也分三境,却又不是我所知道的了,奇怪的是老师也从没跟我提起过,还是翻看他的读书笔记才得知!看来求道、求道,是要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若无此心,便毫无窥道之机,即使强之,也易走入歧途,迷失本心!可惜,老师一去不还,我心中终究还有些晦涩不明的地方,也不知将来有没有机会再向他探讨!”

钟启有些出神,他少小之时便被老师带在身边,除了刚开始三年的发蒙外,读了三年的史书,读了三年的诸子典籍,又用三年通读一切,期间还断断续续的被老师带下山游历求学,心中自有一番丘壑,念头不敢说通达无碍,却也造就了一颗玲珑七巧之心,多年来除了生活必须之外,从未主动踏出过太山,性子磨砺的极为坚忍。少了世俗中的很多纷扰,所以才能在小小年纪就达到观己之境。唯一欠缺的,便是红尘中打磨的人情世故,而非是跟在老师身后,冷眼旁观一切。

“没有自我独自在红尘中的磨砺,再高深的学问也只是空中楼阁,对一般人尚且能应付,若遇如老师那般的人,便不堪一击,极易就被破了道心所执!”

这个道理钟启自是明白,只是他自幼便失去了双亲,被老师带走之后,在太山之上,也过得是半隐之居,除了固定的几个人外,少与人接触,最为亲近的人自然是老师。虽说书是自己读的,但若没有这般一个老师,就算再给他十年,他也达不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一点钟启很明白。不过老师自两年前最后一次回来之后,便不知所终,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刚开始他还难受了一阵子,以为老师出了什么意外,后来一想,凭老师的能耐,这天下间还真没几个人能把他怎么了,一念及此,虽然还有些担心,却也不作无谓之猜测。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来我是应该下山游学去了,不然只是一味死读书,此生都不可能再有精进了!”

钟启避过朝阳,低头看着半山腰雾气沉浮,心中揣度着,“不过老师所说之事……”他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露出一丝疑惑,“老师让我专心读书,乃是求道问心之法,为何还要让我去学术?术为道之表,若只是为了术而学术,那倒也说得通,但对于我等窥道之人来讲,学术亦为求道,我从先贤诸子学说中入手,也算是条光明大道,再去由术而求道,岂不是舍近求远?这一点老师不可能没有想到,他这样做必有道理,却是什么?”

钟启想了一会,总感觉有什么地方被自己疏忽了,可左思右想怎么也抓不住那一丝灵光,不由叹了口气:“观己,观己,我才初窥门径,还差得远啊,连自己的心思尚且都抓不全,更何况其他?”

此时天色已大亮,钟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沿着悬崖边走了几步,看着东边依然如染般的红霞,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郁郁之情:“要变天了吗?”

他呆了呆,忽而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钟启对自己眼下的心态很是奇怪,要知道他读书养性多年,虽还不能完全抓住内心一切纤毫,但灵台也算明净,不可能无缘无故生出诸多情绪,心绪即便有所波动,也能很快明了一切缘由,似今天这般莫名悸动,却是毫无道理可循。

钟启来回走了几步,索性坐在一块大石之上,闭目存思。良久,心绪才缓缓平静下来,可是他也没能抓住那一丝缘由,好像是凭空而来,又凭空而去,毫无踪迹可言。也不似先前他对道与术的那丝灵光,那至少是有迹可循,不似这般难以捉摸。

“老师两年前离开之时给我留下了一个问题,说‘孟子一生勤励,为何至死都没能实现其‘道’?’,其实这个问题也简单,结合孟子当时之境遇,定能分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这些显然不是老师想要的答案。老师说我两年之内必有际遇,明白这个道理,难道是这方面的缘故,才让我心绪突然起波澜?不过这个际遇是好是坏,老师也不曾说过,看来我少不得要做些心理准备了!”

虽是如是想,钟启也没过多在意,任何事情或许总有些预兆,至诚之道,更可以前知,但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他自不会把精力放在这些毫无根由的事情之上,也非是不信,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坦然面对一切罢了。

钟启抛开心中疑虑,抬头看了看天色,西边一抹一抹的云气已透出一股墨色,山雨似要来临!只是在东边朝阳霞光的映照之下,他也没做过多留意。

“这大好时光你不修炼,竟然浪费在发呆之上?小师叔真是好雅兴”忽而,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充满了刻意的不可思议和毫无掩饰的不屑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