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了的玫琪公主》(1 / 1)

魔幻舞曲 先飞 7043 字 10个月前

在王宫办公室的门口,我整了整自己的衣束,将配剑摆在一个合适的位置,然后走了进去。

室里除了国王陛下,没看见别的大臣和侍卫,这让我原本就有些疑惑的内心,更加地充满了问号。

国王陛下看见了我,没有说话,只是两只眼睛中,却充满了愤怒的火花,就连头发都蓬蓬的,似乎想一根根地坚起来。

我的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左手抚着剑柄,单膝跪下,我用尽可能显得无辜与忠诚的语气向他问安——而事实上,我也确实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使得陛下大清早如此急地召我进宫,现在更是以一种审视犯人的眼光注视着我。

在内心审查着这几天来自己的行为,却找不到一件值得陛下对我发火的事情……应当是没有吧?难道是前天把威尔公爵的儿子打伤的事?应该不会,不管怎么说,也是那家伙调戏民女在先,想来他也不敢在外张扬吧?虽然我把他全身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挂在路旁是过分了些,不过,咳,那主意又不是我出的。

是了,也许是大前天的眼镜蛇事件……不,不会,以陛下的精明,不可能不知道我只是替人善后罢了,我还没有胆大到把掌玺大臣和三条眼镜蛇关在一个屋子里的地步,虽然只是三条已被拔了毒牙的眼镜蛇。事实上,如果不是我发现及时,用剑敲开锁冲进去杀了那三条蛇,弄不好掌玺大人就被吓得心悸而死了。

难道是大大前天……

这时,国王陛下发话了。

“莫秋尔,哼,昨天你做了什么?”他的话语中有着明显是强压下去的怒火。

昨天?我思索了起来。

昨天,感觉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事实上,自从去年玫琪公主十五岁生日以来,昨天恐怕是最平静的一天,平静得让我在临睡前,都忍不住在内心深处感谢露娜女神的思典。

我不解地看着陛下。

大概因为没在我脸上看到半点羞愧反省的态度,使得陛下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只听他大声怒斥道:“莫秋尔,亏我如此信任你,甚至要把我最疼爱的女儿都嫁给你,可是你,可是你……”他竟气得说不出话了。

“陛下,如果臣犯下了什么使您无法原谅的错,请您明示。”我郑重地说道。

国王陛下喘了几口气,似乎是平复了下怒火,才说道:“莫秋尔,昨天晚边,你是否去了百花园?”

“臣去过。”我疑惑地回答。

“你是否是去找迪斯家的小姐?”

“是的。”我抬头看向国王,却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她送了什么东西给你?”

“她给了我一幅……”我忽地顿住,呆呆地看着国王陛下。原来,陛下如此生气的原因竟是因为……

昨天,迪斯家的迪薇小姐当众交给了我一幅手绢,而我也确实接下了。在奇亚斯王国,私赠手绢,无疑是双方定情的象征。可是……

陛下斥道:“再过三天,就是你和玫琪的婚礼,可是你,你居然……身为骑士,便应当守一而终,你曾对我发过誓,会一辈子好好爱玫琪,要知道,爱情是神圣的,是不可亵玩的,是……”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不过我得说,这种有关于爱情与誓言的话题,由我们这位以风流和绯闻名扬全国的国王口中说出,实在像是从翩翩起舞的蝴蝶嘴里,发出蛤蟆般的怪叫声。

“陛下,”我急忙打断他的话,虽然打断国王陛下的即兴演说显得很不礼貌,“这件事,玫琪公主是知道的,您应当找她来问一下。”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只见陛下忽地沉寂了下来,那森冷的眼神让我担心他会不会马上让人把我拖下去砍了。

冷哼一声,国王陛下把一封信掷到了我的面前。我警惧地捡起信,心里已充满了不好的预感。

信封上写着“莫秋尔骑士亲启”,字迹歪歪扭扭,毫无疑问,如此烂……咳,不是,如此有特色的笔迹,绝对是出自我的公主之手。

封口原本被蜡封着,不过现在已打开了,虽说被人偷拆了自己的信本是一件让人生气的事,不过考虑到那个人是国王的话……

我抽出了信,看了起来,信写得很长,而且居然还写得很流畅,大体的意思是说……她要离家出走,而出走的原因是为了不妨碍我和迪薇小姐的交往?

总的来说,信里写了一大堆,写的都是她在得知了我和迪薇小姐在百花园手绢定情后,她是如何如何的伤心难过,觉得生无可恋,出于对我的爱,为了我以后的幸福,她决定放弃,离家出走,要我当自己从没遇见过她……

我觉得我的头好晕。

“你还有什么话说?”国王冷冷地问我。

叹了口气,我说道:“恭喜陛下,公主的作文水平有了明显的进步。”

“我问的不是这个,”国王陛下暴怒了,“今天一大早,整个王宫都已找不到她,只发现了这封信,她那么爱你,而你居然去和别人定情……”

“可是……”

“如果玫琪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家伙。”

“可是……”

“我一直以为,你会是一个值得我把女儿托付给你的好孩子。结果你……”

“可是,”趁他还没下令把我关起来或是直接砍头之前,我急忙叫道,“可是昨天明明是玫琪公主让我去找迪薇小姐的啊?”

“什么?”国王陛下怔住了。

“昨天下午公主说她的一幅手绢忘在了迪薇小姐那,让我去帮她拿回来,今天交给她的啊。”我从怀中取出了那幅手绢,捧在国王面前,我相信,陛下只要一看到上面绣着的蝴蝶,就会相信那确实是玫琪公主的手绢。

能把蝴蝶绣得和癞蛤蟆差不多的人,这个世界绝不会有第二个。

不过现在想来,昨天玫琪让我去拿手绢时,两只可爱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脸上现出动人的笑容……那明明就是一脸的坏笑嘛,我怎么当时没发现?

我和陛下大眼瞪着小眼。

好一会后,陛下干咳了一声,说道:“我不管那么多,玫琪是因为你才离宫出走的,我给你一天时间,你无论如何要把她给我找回来。”

“遵命。”我无奈地回答。心里已在问起了自己:

玫琪会在哪里呢?

玫琪公主会在哪里啊?

我急切地跑出王宫,飞身上马,然后就楞在那儿了。

座下的马踩着无聊的碎步,把我原本只是有些空空洞洞的脑子一下子搅得乱了起来。

玫琪那甜甜的笑容浮现在我的眼前,是那么的亲切可爱,隐约间,只听她似乎又在我的耳边婉转低语:“莫秋尔,你去帮我把那个家伙揍一顿好么?我一看到他就讨厌。”

当然,身为骑士,我一开始总是义正言辞地拒绝的。虽然每次到最后,连我自己也不知怎的就被她左一句、右一句地讲得昏了头,把可贵的骑士精神忘了个精光。

任由马四处乱走,我陷入了回忆,回忆起近一年来与玫琪相处的点点滴滴,她那顽皮的笑,那灵活地跳来跳去的身姿,以及不时出现的、那抿起嘴,恶狠狠地瞪人的有趣模样。

忽地,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棵树,一棵粗壮的、有着皱起深深纹痕的树皮的大树,树的一根枝伸向了王宫的围墙。

这里是王宫的西侧,围墙的另一边,是王宫花园,再过去是王室举行盛大晚宴用的舞厅。

看着这棵苍老的树,我不由得微微一笑。

是的,这里就是我初次遇到玫琪的地方。有多久了呢?嗯,近一年了,确切地说,还有三天就是一年了。三天后,便是玫琪的十六岁生日,也是我将和她举办婚礼的日子。

去年的那一天,身为红星骑士的我,被派来守护王宫周围的安全,以保障玫琪公主的十五岁生日晚宴能够不受人打扰地举行。

在舞会进行到大约一半的时候,明月已皎洁地挂在了天空。我沿着王宫西侧的围墙巡视着。

就是在即将到达这棵老树底下时,我看到了一个人影出现在围墙上,在月色的帮助下,我看清了,那是一个女孩。她的头发很短,穿的是一件只适合于在晚宴中出现的低胸束腰的紫色轻衫。

只见她在围墙上小心翼翼地立起,伸出双手,似是衡量了一下墙与树枝之间的距离,然后双腿一瞪——

“你是谁?”我就在这时喝问道。

接下来,就是她在双手还没有勾着树枝时,扭头看向了我,然后——

“哇”,“叭”,“呀”。

“哇”的一声尖叫,“叭”的一声落地,再疼得“呀”了一声。

当时的我似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额角上冒出了一滴汗。

虽然在月下看着一个美丽女孩身着轻衫,咧着嘴揉着臀部的样子很有趣,不过我的职责却不允许我继续欣赏下去,拔出剑,我策马就冲了过去,将剑尖指在她的咽喉处。

“你是谁?”我沉声问道,并试着让自己不被她那露在外边的*香肩,和从高处往下看、所不可避免地会看到的浅浅乳沟所吸引。

她却向我露了个清清甜甜的笑容,缓缓地立起。我小心移动着剑,生怕在她的白嫩肌肤上留下伤口。

“骑士大人,你好啊!”她双手托着衣角,轻轻下蹲,行了个传统的小姐礼——在我的剑尖指着她的咽喉的情况下,这可是一个危险的动作。

我连忙抽回剑。

然而她却在这时往边上一闪,动作灵活的像只小猫,紧接着伸出手往我的马身上一刺……我可以看见捏在她手指间的,那闪闪发亮的发钗的头上已被磨得尖尖的。

来不及阻止她的行为,我的马就已被刺中,嘶叫一声,撒腿就向前冲去。

两手慌乱地拉着缰绳,我转头向后看去,却向她正向我展露出了一个可爱的微笑,还挥了挥手,向我叫道:“骑士大人,再见了呀。”

她笑得很甜。

不过她明显低估了我的骑术。

我并没有试徒阻止马的狂奔,却双腿紧夹,身子倒向一边,两只手把缰绳使劲扯向左边,硬生生地将马的头扯偏。

马在我的控制下,斜斜地转了个圈,回转头,直冲向那个女孩。

她被吓了一跳,拔脚就往另一边跑。

马离她越来越近,她转身看来,小脸上已露出惊慌——这让我的心里多了点儿报复性的惬意。

在马即将撞上她之前,我把缰绳猛地一提,马从她的头上跃过。

策着马来回绕圈,并尽可能地对它安抚,马终于慢了下来。

那个女孩抿嘴站在那儿,想必是也明白了,在我这种骑术的威胁下,她是不可能跑得掉的。

我重新回到她的面前,刚才的意外,使得我不敢再小看她。我倒想瞧瞧,现在她还能弄出什么新花样?

却只见她绷着脸,双手插腰,向我娇喝道:“给我下马跪下。”

我斜眼看她。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她生气地叫道,“我是玫琪公主,你竟敢害我摔倒,还骑马从我头上跳过去,再不跪下向我认罪,我就让父王砍你的头。”

我睁大眼睛看她。

见我没什么反应,她忍不住跺起了脚,就像是吃不到糖的小女孩:“我说,你是聋子么?你这么无礼,回去后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睁大眼睛斜眼看她。

“你……你……”她气得说不出话了。

跃下马,我向她行了个骑士礼。

“哼,你现在怕了吧?告诉你……你想干么?”她用那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从怀中取出的绳子。

这还用说?——我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我,我,我真的是玫琪公主啊。”她缩了缩娇小的身子。

叹了口气,我说道:“你这句话我就当没听到。”

“耶?”她疑惑地看着我。

“爬爬王宫的围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冒充公主可是死罪。”我说道。轻轻扭起她的两只小手,绑了起来。

“喂,”这次轮到她斜眼看着我,“骑士大人,你叫什么名字?”

“莫秋尔。”

“哼,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噢。”我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疑惑着。

按理说,围墙的另一边守卫应当比这里严得多,我们两人在这里大呼小叫这么久,怎么另一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然而很快我就明白了,只听王宫内忽地响起一连串的噪乱。

“公主不见了!”“玫琪,你在哪里?”“呀,这里有几个昏了的守卫。”“弄醒他们。”“是,陛下!”“到底怎么回事?”“玫琪公主端了一盘菜……”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女孩。

她撇着嘴,哼了一声,睬都不睬我,扭过头去。

“难不成她真的是……”我的心里直打鼓。

“喂,”她鼻子跷得比眼睛还高,“还不放开我?现在你应当知道,我就是……你……嗯嗯嗯……”她身子不停地扭动挣扎,被我用布塞着的小嘴嗯个不停。

见她没法再说话了,我迅速地跨上马,拔出剑指向天,大叫了一声:“哪里来的女贼,别跑。”

我叫得很大,大得让王宫另一边的喧哗声马上就停了下来。

斜眼看向玫琪公主,却见她也正疑惑不解地看着我。

开什么玩笑,现在要是承认了她的公主身份,还不得让她整死?

剩下的事情,就如我所预料的了,虽然说把公主用绳子绑起来实属大不敬,然而我毕竟只是在“忠于自己的职守”,而且“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对方就是玫琪公主”。自然,也就得到了陛下的宽恕。

直到此时,想起当时国王陛下一个劲地夸我“不错”时,玫琪在边上咬着嘴唇生闷气的俏模样,我仍会忍不住地在心底轻轻一笑。

可是玫琪啊玫琪,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的心中忽地闪过一丝光芒,也许,玫琪会在那儿。

一扯马缰,我策马快速地奔驰。风在我的耳边倒卷,周围的景象在我的眼前掠过,顾不得路上的人会怎么看我,我只是奔驰。

闯进了百花园,纵马于假山隙,在花花草草间穿插,我来到了百花园偏僻的一隅。这里有杨柳青青,这里有小溪清清。

我骑马在杨柳间绕来绕去,想看到鲜花中露出的笑脸,可是玫琪不在。我下马在假山间穿来穿去,期待有人窜出来吓我一跳,可是玫琪不在。

玫琪,你到底在那儿?你是真的在生我的气吗?

玫琪时常生气,她生气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轻轻往上抿,两只肩膀微微耸着,就连面颊都通红通红的,看上去很有趣。

别的女孩是在害羞的时候脸红,她却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脸红。

玫琪总是气不了多久,一朵美丽的花,一个可爱的布熊,或是揍了某某人一顿,就会让她忘了刚才到底是为什么在生气的。

这一年来,玫琪的“生气”经常让我分不清真假,女孩的心思本就难猜,玫琪的心思,似乎是份外的难猜。

有一次,玫琪抓起我的手臂来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得我好疼,然后她让我猜她为什么要咬我。于是我猜啊猜啊,想破了头也猜不出,最后只好垂头丧气地回答“谁知道啊,说不定根本就没什么原因,你就是刚好想找个人来咬一下。”

“咦,你怎么会猜得到?”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然而那次的“公主被绑事件”(这件事当时传遍了整个奇亚城),却真的让她生气了,据说还气了好多天。不管怎么说,被人绑着双手骑马牵着走,实在是件丢人的事,何况还是一个从小被国王陛下宠着爱着的公主。

她当然要报仇。

我当然也知道她要报仇。

所以我很小心。

直到我踏中陷阱,头下脚上地被吊在杨柳树上,而我一个最要好的朋友苦瓜着脸在树下道歉时,我才知道自己不够小心。

结果就是玫琪公主神气地领着一伙女孩从假山的洞中钻出,而那个出卖我的家伙得意地去向公主的一个侍女邀功。

我真的很想扼死那个家伙。

“喂,”玫琪公主背着手,脸上带着飞扬的笑,头下脚上(在我的眼中)地看着我,“你如果现在求饶的话,我就放了你。”

我没有求饶,“身为一个骑士,尊严远比生命更重要。”这是我的导师对我的教导——身处崇尚骑士精神的这个国家,这个教导我是绝对认同的。至少,我得让人以为我绝对认同。

再说了,求饶后她真的会放了我?我还没蠢到那种地步。

于是,我微笑,我只能微笑。

“哼,”她跺了跺脚,咬了咬牙,然后笑了,“算了,我还是放了你吧,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个公主啊,怎能和你这种小家子骑士计较呢?喂,来人,放了他。”

我心里有些讶异,她真的会这么轻易地放了我?

来的是两个宫庭侍卫,他们还用竹筐抬了不知是什么东西过来。那东西很臭,臭得那些女孩一边捂着鼻子躲开,一边窃笑。

他们用竹片挑起筐里的东西向我甩来,那些软软的东西打在我身上,或是落下,或是黏住。

那是马粪。

一块马粪打在我脸上,然后掉下,薰鼻的臭味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干么?我只好继续微笑。

“你们在干么?”玫琪公主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两个宫庭侍卫。

“在报复,”那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这个人一天到晚拿眼睛斜我们,所以我们要报复。”这句台词想必他们练习了很久,说得真是整齐划一啊。

“原来是这样啊,”玫琪公主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唉,那就是你们的私人恩怨了,这种事,就算是我也不好管。那我就先走了。”

她向我挥了挥手,然后和那几个女孩一起巧笑着跑开了。

我微笑着看着她们离开,然后再微笑着看向那两个还想往我身上甩马粪的宫庭侍卫:“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

那两个人不解地看着我。

“趁现在杀了我,”我脸带微笑,语气却是冰冷,“或者准备在明天接受我的挑战——你们在损害一个骑士的尊严。”

那两人脸色变得惊惶,低声向我求情,然后离开了。没有公主的命令,他们不敢把我放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我仍然在尽力保持着自己的微笑,即管脸上的肌肉已越来越僵硬。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玫琪公主又出现了,这次只有她一个人。

“喂,只要你向我陪罪,我马上就放了你,这次是说真的。”她盯着我说。

我微笑。

看了我一会,见我没说话,她抿了抿嘴,说了句“不理你”。然后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她又回过身来,看了看我,小嘴嘟得长长的。

“算了,你绑过我,现在我也绑过你,我们俩扯平了吧?”她看着我。

我微笑。

撇撇嘴,她解开了系在边上的一块石头上的绳索,于是我便掉了下来。

“嘻,马粪骑士先生。”看着我的狼狈像,她掩着嘴笑。

我也笑,活动了一下,我尊重地向她行了个骑士礼:“殿下,请您再次原谅我的无礼。”

“你想干么?”她吃惊地看着我。

“我们并没有扯平,殿下。我只绑了您十分钟,您却绑了我足有两个小时。”

“难道你……”

“殿下,聪明的您,不会猜不到我的意思吧?我只想补回那一小时五十分钟。”

“你敢?”她生气地叫道。

我敢。

我真的把她绑在了树上,虽然没有吊着。我任由她叫着骂着,却只是坐在边上,不理不睬。

“你死定了。”她在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后,就不再叫了,只是抿着嘴。

是的,我死定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我可以说我不知道她是公主,可这次却不行。身为骑士,首要的便是忠诚,对王室的忠诚。忠诚凌驾于一切之上。

我静静地坐在草丛中,沉思着,偶尔偷偷看了看她。在内心深处,我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可以对自己解释说,是为了尊严,可我知道自己不是,我是个骑士,但在骨子里,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骑士。

偷偷地看着她,她在那不言、不语、不看我,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她会咬一咬下唇,或是张一张小口。

她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她的脸上现出的是不寻常的平静,直到现在,那份不知思绪飘飞在尘世中哪个角落的平静,仍然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底。

忽地,她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一下我,我连忙避开她的目光。不知怎的,我觉得全身有些不自在。

她却扑哧地笑了出来。

“喂,小家子骑士,你偷看我干么?”她似乎突然又开心了起来,这让我很是奇怪。一个被绑着的公主,有什么好开心的?

干咳了一下,我没回答。

“喂,你是不是喜欢我?嘻嘻。”

“不是。”我立即回答。

“真的?”

“当然,”我想都不想地说道,“你又凶又恶又不讲理没事还爱爬墙长得又不漂亮说是公主却没有一点公主样还……咳咳……啊……咳咳咳……”这句话讲得太长了,我一时回不过气来。

“你,你,你……”她的样子很奇怪,像是气得想咬人,又像是委屈得想哭出来,最好却只是哼了一声,又扭头看天去了。

一片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叹了口气,我缓缓地站起,拔出佩剑,轻轻地擦拭了一下剑身,然后重新插回去。

来的是骑士团团长和其他骑士,以及公主的几个侍女,我知道,正是那几个侍女刚才偷看到被绑着的玫琪公主,也正是她们通知了骑士团团长。

我没有说话,只是单膝跪在骑士团团长的面前,递上自己的佩剑。

他沉着脸,接过佩剑,然后命人把我绑了起来。

我没有反抗,只是笑了笑。我不适合做一个骑士,真的不适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玫琪说话了,她说:“放开他。”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连我在内。

她哼了一声,头扭向一边:“是我让他绑我的,我觉得这样子很好玩。”

我沉默。

骑士团团长在愕然片刻后,便命人放了我。

被侍女们解开了的玫琪慢慢走过我身边,看也不看我一眼,然而,我的耳朵却响起了她那稚气、却又仍带着一些气恼的声音:“现在我们扯平了吧?小家子骑士。”

叹了口气,我微笑。

就是这里了。

我看着眼前的那棵树,那棵树,曾吊过我,也曾绑过玫琪,它仍然挺拔地站在那儿,可是玫琪,你又在哪里?

我笑不出来。

一年来,这里的花花草草,记载着我和玫琪的不知多少欢笑。也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吻了玫琪。

“你要干么?”

“我想吻你。”

“我不要,你要是敢这样,我就……唔~~”

“……”

“……”

“呼~~”

“你……呀,羞死人了啦~~”她捂着脸双脚直跳。

玫琪啊玫琪,你会在哪里?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默默地骑上马,默默地离开百花园,默默地行在大街上。街上车驰人行,安静有序。

没有玫琪的街道,无趣得让人生厌,没有玫琪伴着的我,也触发不了狂奔的心情。

玫琪喜欢让我骑马带她在奇亚城的街上乱窜,或是在野外狂奔。她那嘤咛的笑声伴着急促的马蹄声,不时在天空传荡开来。

第一次带着她到处飞驰是在什么时候呢?嗯,也有好久了,但却又仿佛就在昨日。

那天,我依旧在王宫周围巡逻,却忽地听到王宫的正门处一阵吵闹,我转头看去,就看见了玫琪提着裙角,欢快地跑了出来,后面追着一群的侍女和侍卫。

她看到了我,立即向我跑来,然后轻巧地跃到我的身后。

“快走快走。”她催促道,并发出淘气的笑声。

看着那些急匆匆追来的侍女们,我忍不住笑了笑。

“这是殿下您的命令吗?”

“当然当然,快啊!”

于是我一扯马僵,带着她疾风般远离王宫。

虽说在值勤时离开岗位是一件有亏值守的事,可是没办法啊,我是在公主的命令下这么做的。

我以自己那还算不错的骑术带着她在城中逛着,她轻轻搂着我的腰,兴高采烈地笑着。

路过圣光女神大教堂前的广场时,我带着她在众目中大笑而过。虽然身为一个红星骑士,路过女神大教堂时却不下马是一件渎神的行为,可是没办法啊,我是在公主的命令下这么做的。

迎面走来了骑士团团长,我不理他,直接就从他那阴沉的面容前驰过。虽然身为一个下属,见到上司却不行礼无疑是一件不敬的事,可是没办法啊,我是在公主的命令下这么做的。

有人举办婚礼,我纵马而过,抢走了新娘手中的花束。没办法啊,我是在公主的命令下这么做的。

弄翻了某大臣的马车,弄脏了某贵族的衣服……没办法啊,我全是在公主的命令下这么做的。

畅意地奔驰,大声地欢笑。她说:“快,快,快,我命令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去。”

于是,我在同事的张目结舌下冲过去,在守卫王宫大门的侍卫面前冲过去,从王宫花园的花丛中冲过去。没办法啊,我是在公主的命令下这么做的。

前面有一个圆圆胖胖的可笑家伙盯着我,我冲过他的身边,顺手用马鞭敲了敲他的头。唉,没办法啊,我是在公主的命令下这么……不对,在谁的命令下也没用,那家伙是国王陛下。我完蛋了!

“你完蛋了。”玫琪在背后大声地笑。

然后我就受到了责罚。

是的,这一年来,我受到了许多次责罚。尽管如此,我还是陪着玫琪疯,陪着玫琪闹,偶尔,也会陪着她静静地坐在某个地方,看着白云,看着小鸟,看着那份、只有用心灵才能看到的,缥渺在尘世之外的梦幻光泽。

玫琪,这一次,是你在责罚我吗?

玫琪总说当一个公主很无趣,她想当个冒险者,为此,她有时会编织出一个又一个有趣的冒险故事,然后沉醉其中。她的故事中有我。

她去学剑,然后很得意地告诉我,说王宫里的侍卫已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了。

我笑。

“你不相信?”她生气地说,然后拔出那小巧精致的剑,说要和我比试。

于是我告诉她,她拿剑的样子真好看。

“可我拿剑又不是为了要好看。”她抿着嘴说。

“可真的很好看。”

“真的?”她甜甜一笑,然后忽地虚刺过来。

于是我闪身,夺剑,顺手把她搂在怀中。

“不公平,”她委屈地说,“我刚才只是做做样子,人家怕伤到你。”

“你也知道不公平啊。”我笑。

“你是说,”她睁大眼睛看我,“那些家伙也是故意让我?”

“有什么关系?”我说,“反正你拿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她轻哼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

我知道,那些侍卫完蛋了。

玫琪啊玫琪,找不到你的我,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躲开了我的你,却又是否能守住脸上那烂漫如新的笑容?

轻轻取出怀中的那幅手绢,我将它展在眼前。

自从东方的针织传入我国后,手绢定情,就成为了奇亚斯的传统,我知道,玫琪一直因为没能送我一幅她自己绣的手绢而心有不甘,我也知道,她为了绣这只蝴蝶,手指头不知被刺了多少针。

虽然这只蝴蝶……看起来真像癞蛤蟆。

现在想来,整件事一开始就很可疑,这幅她一直偷偷藏着,连我也只是不小心从她的几个侍女口中知道的手绢,怎么会被她遗落在迪薇小姐那里?而且还让我去迪薇小姐那取回,这不是更奇怪么?

这到底,预示着什么?

“莫斯尔先生,您这是去哪?”旁边有一轻柔的声音在叫我。我扭头一看,却正是迪薇。

苦笑了一下,我向她行了个礼,还没说话,她却又自己接道:“您是在找玫琪么?”

“你知道她在哪里?”我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迪薇小姐微笑地看着我,如果说玫琪的眼中透出的,总是那带着无限活力的野性的话,迪薇的眼中,却是那清娴如月的静。

“不过也许,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躲开你。”她轻声说。

“为什么?”

迪薇小姐似笑非笑地瞄了我一眼,说道:“没有一个女孩喜欢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去夸奖另一个女孩。再开朗的女孩,遇上这种事情,也会不高兴的。”

没有一个女孩喜欢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去夸奖另一个女孩?

这句话关我什么事?

告别了迪薇小姐后,我一边策马,一边思索着。

我曾当着玫琪的面夸奖过谁么?不记得!

不过,就算有的话,也必然是这两天的事,以她的心性,是无法将不高兴深藏在心底的。

记得昨天上午她还开开心心地和我到圣易斯学校的试武台去看……

我的心中一闪,然后眼前一亮,再然后,就觉得额角上的汗越来越多。

昨天,在试武台,当卡路将军府上的卡琳小姐以出色的剑技连败数人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

“在我所见过的女孩里,她的剑技是最好的了。”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难道……不,不会……可……不,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但是……

我的心里直打鼓。

好吧,我承认,虽然只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但很可能真的是祸根,奇亚斯王国的男人间不是流行着这么一句话么?

“无数个夜里跪床板的痛,只为了一不小心乱说话的罪。”

……默。

可是,她会跑到哪里去呢?

我一定还说了什么。

我认认真真地在内心思索着,顺便检讨着。嗯,我还看着那位卡琳小姐说:“我看她一个人就能对付得了一只奇异熊。”

然后玫琪又说了什么?记得她是接了一句,但说得很轻,她说……她说……

她……她……

我猛地掉转马向城外冲去。

玫琪,玫琪,你千万不要出事。

玫琪贪玩,玫琪爱闹,玫琪有时还把自己的头发弄乱装鬼吓人……

可是,我只爱玫琪。

玫琪爱使小性子,玫琪爱没事找事,玫琪爱突然捏我一下,爱莫名其妙地踩我一脚……

可是,我只爱玫琪。

玫琪,你千万不要出事。

玫琪总想当个冒险者,可是她的剑技却总是学不好,她编织出了一个又一个和我一起去冒险的梦,可是我却总不肯承诺带她一起去冒险。

我怕她出事。

玫琪,你千万不要出事。

闯出了城门口,飞驰中,飞驰中……可为什么还没到?

为什么我这么笨?为什么我这么不小心?为什么我竟然如此地对她的那句话毫不在意?

她说:“我也能对付奇异熊。”

她说得很轻,她很少说话那么轻。

我习惯了她的吵吵嚷嚷,我习惯了她的取笑嗔骂,可是,我竟然会对她如此认真的一句话毫不在意。

玫琪,你千万不要出事。

我冲进了绋南树林,周围扑扑腾腾地惊起无数雀儿。奇亚城外,只有这里有奇异熊。

我在林中来回穿插,可是没找到我的玫琪。

我的剑锋划过一只又一只偷袭我的野兽,可是没找到我的玫琪。

时间慢慢地流逝。

我心急如焚。

忽然地,我听到了笑声。

沿着笑声冲去,然后,我就看到了玫琪。我的公主。

她坐在一棵树上,手里拿着半把断剑,手臂上有几丝血痕。在树下,一只奇异熊发怒地摇着树干。

玫琪冲着那只奇异熊叫:“喂,死笨熊,大笨熊,有本事你就上来呀,啦啦啦啦啦……”

她居然还在唱歌?还拍着手唱?

晕。

我赶紧策马冲过去:“玫琪,你不要乱动。”

长剑砍中奇异熊的头,却只在它的头上划开一道口。

掉转马匹,双眼盯着那已改变目标向我冲来的奇异熊,我的手心微微出汗。

玫琪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莫秋尔,你来了,啊,太好了,你知道吗,我刚才……哇,小心啊,它要去吃你,小心小心……哇……”

默。

双腿一夹,马忽地向前冲去,我身子前倾,长剑快速地一刺,硬生生将剑尖送入那只奇异熊的嘴中,从它的后脑穿过。

轻轻地呼了口气,我擦了擦头上的汗。下了马,走向玫琪。

玫琪轻巧地跳下树,喜玖玖地叫道:“莫秋尔,你真是太厉害了,你……你怎么了?”

我没说话,只是一把把她搂在怀中,紧紧地抱着她。

“莫秋……尔……”她轻轻唤了声。

这就是我的公主。

“莫秋尔,你知道吗,其实,刚才我真的好害怕。”

“咦,你像是害怕的样子吗?”

“我怕你不关心我,我怕你不来找我,我怕你找不到我,我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她将头埋进我的怀中,那一瞬间,我发现了一件事。

原来她害羞的时候,脸也是会红的。

我轻轻捧起她的脸,静静地注视着,夕阳映在她的小脸上,洋溢着青春的色彩。

“不管你为什么离开我,我都会去找你的。不管你躲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我说。

“真的?”

“真的!”

“如果我跑到大海边呢?”

“我找到大海边。”

“如果我跑到月亮里呢?”

“我找到月亮里。”

“那如果……我死了呢?”

“你在天上花园,那我就找到天上花园;你在幽暗血池,那我就找到幽暗血池。”

“莫秋尔……”

我微笑着。

不知道是谁告诉我的,“每个女孩都喜欢听情人的甜言蜜语”。为了让我的公主继续保留着那开心的笑容,我不介意一遍又一遍地诉说。

什么?你说骑士规则里不允许发无法实现的誓言?

去,你给我滚蛋。

紧紧抱着我的公主,还有三天,还有三天就是我们俩的婚礼了,我得紧紧地抓住她,绝不再让她逃走了。

绝不……

第二天一大清早,国王陛下又让人把我召进了王宫。

我忐忑不安地走入王宫办公室,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室内还是只有陛下一个人。

单膝跪下,还没等我行完礼,陛下就把一封信扔在了我的面前。

信上依旧歪歪斜斜地写着我的名字,封口依旧被打开了。

“公主她……又不见了?”我小心地问。

“自己看。”陛下的语气中带着怒火。

我抽出了信,慢慢地展开。信里只有一行字,写的是:

——“来找我啊!”

我觉得我的头好晕。

(完)

文/先飞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