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下了皮衣,穿上了袄子,李耀祖松了松肩膀,低头拍拍身上不怎么存在的灰尘。
“还真别说,这袄子穿着就是舒服,尤其是肩膀这儿,舒坦不紧绷。”
“是嘛”来凑热闹的村民附和,“你瞧瞧你之前,一身的皮,骑着摩托轰轰响,气派是气派,就是整得大家都不爱上门唠嗑了,严肃还是穿这一身瞧着顺眼。”
李耀祖“去去,谁爱你上门唠嗑了欸欸,小大仙呢”
两人斗着嘴出了门,互相埋汰,神情动作却丝毫不见外,李耀祖抬头,看着没有人的堂屋和院子,诧异潘垚去了何处。
“不知道哎,”村民也诧异,“刚刚还在这呢。”
“哎,说不得去瞧热闹去了,小娃娃都喜欢瞧热闹。我刚不是和你说了,徐平家的小子回来了,啧啧,那富贵的哟,谁能想出,这是咱白鹭湾出去的人。”
小娃娃都喜欢瞧热闹
小大仙能是寻常小娃娃嘛
李耀祖正想反驳,忽然想起潘垚方才说的话,寻人的动作停了停。
等等,刚刚小大仙说了,她是来做什么的
今天有人要回村,她要来瞧瞧。
“哎,神了”李耀祖一拍手,脸上有兴色,“小大仙真是神了”
这人还没回来,她便算出了今日有远客归来,早早的便在白鹭湾等着了,未卜先知,这不是神了是什么
“什么神了”村民好奇。
李耀祖不理睬。
“民哥,你自己在这儿耍着,喏,屋里有橘子花生花生糕,自己抓了吃,”李耀祖将人往堂屋方向一塞,自己就往外头大步走去,“我出门一会儿,等下就回来。”
“欸欸”徐正民伸手要拉人,拉了个空,左瞧右瞧,自己寻了张凳子坐下,瞧着炭炉上搁了个铁架子,上头搁着红薯和花生,还搁了两个橘子。
抓了个红薯一尝,别说,还真的挺香甜。
“嘿,屋门开得这般大,心也大,也不怕走贼了。”
徐正民摇头嘀咕了两句,到底没有起身离开,年关了,热闹多了,贼也比平时多,都想着做一笔好生意,回家过个好年呢。
李耀祖是村里的养鸡大户,别的不说,刚刚那皮衣都值老多钱了。
冬风肃肃吹来,潘垚沿着白鹭湾的乡村一路往西边走去,沿途能见内河,江面氤氲着寒气,两边是白了头的芦苇,芦絮在冬风中轻轻飞扬。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瞧过去近的地方,实际走起来却不远。
村子西边这平地而起的屋宅便是如此。
潘垚站在宅子前,约莫还有四十米的距离时,停下了脚步。
她抬头看去。
近看,这屋宅更是阔气,红色的朱门,上有两立凤蟠龙铺首,只见两细颈长龙拥趸着一只飞凤,鎏金色彩,眼睛处微微一点黑。
高阶大门,门庭中间挂一方牌匾,金底黑字,徐宅二字笔触风流肆意,带着几分狂意。
宅子里,徐清和徐昶瞧着眼前一幕,眼睛都瞪圆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徐昶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经历,脸色猛地一白。
徐清揉了揉眼睛,露出了难得的稚气单纯,“我莫不是眼花了
久无人居,白鹭湾徐家祖宅早已经荒凉,一些地方杂草长得比人都高,蜘蛛丝密布,木头虫蛀,屋顶瓦片残破
哪里想到,一行人才进了宅子,就见徐莳树看了徐常德一眼,微微颔首,徐常德微微躬身,从不离身的黑色行李包中取出了木匣子。
匣子里一张女子的照片,只见她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素手持着笔,侧眸看来,言笑晏晏,唇的两边有两粒小小的酒窝。
下一刻,照片上有一道风炁氤氲开,朝四周漾去。
徐清徐昶再抬眼看去,哪里还见屋瓦破碎,断壁残垣,蜘蛛密布只见宅子焕然一新。
飞檐斗拱,雕栏画栋,假山流水五步一亭台,十步一小桥,端的是富贵人家,还是有底蕴的富贵人家。
“衍”风炁起,平地出现一道女子的身影,只见她面容清秀,穿一身清朝时的衣服,脖子处围一条白色围巾,梳着两把头。
低头行礼再抬头时,珠翠叮叮当当,有悦耳灵动的声音传来。
对上徐莳树格外漆黑的眼,她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改口。
“莳树。”
一句莳树,唤得是情意绵绵。
徐清和徐昶都瞪圆了眼睛。
这、这又是什么东西怎么突然的凭空出现了
徐昶被小兰香缠过,在瞧到穿清袍女子的时候,顿时脸色大变。
像是夜半时分,他提着一盏灯行走在漆黑的路上,突然的一阵风来,嗖的一下,灯灭火熄,青烟于黑夜中袅袅升空,这时,耳朵后有幽幽又温柔的声音响起,唤了一声公子。
冷冷的,没有温度的,犹如一条蛇窸窸窣窣地靠近。
蛇头搭肩,鸡皮疙瘩一下便起了,整个人瞪圆了眼睛,惊惧得大喘气无法说话。
鬼
是鬼
徐昶眼睛的惊惧像是有了实质,让人不容忽视,女子回眸看了一眼。
瞧到徐昶的容貌,她的面容上有怔楞一闪而过,下一刻,眉头皱了皱,眼眸沉了沉,眼底有万般情绪翻滚,有森森阴炁泛起。
“徐昶”
“莳树,这是咱们的昶儿”
徐莳树没有应声。
一旁,徐常德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夫人的话,是昶少爷。”
自从被小兰香缠上后,回了香江,徐昶疯了一样地寻找风水先生,这事犯了徐衍的忌讳,徐昶被送去了乡下住着,说是静养,人人都道徐家大少爷是害了疯病。
说一个人疯了容易,要想证明一个人没疯,这事千难万难。
里头也有徐家其他人的推波助澜,徐衍死后,就是小兰香还了鹤情情缘,早已经入了幽都,重入轮回,徐昶也没能回到香江徐家。
今日,是女子头一次得见徐昶。
“徐昶好好,是昶儿呢。”女子声音幽幽,只一瞬间,她的身影就从徐莳树身边,嗖的一下,出现在了徐昶面前。
脸对脸,眼睛对着眼睛。
虽然叫着昶儿,眼神却阴气森森,像是山谷阴暗的地方滋生出了丝丝黑气,如枝蔓蜿蜒缠绕。
徐常德暗暗叹了口气。
作为有度真君契约的妖兽,千年的时光时陪在身边,不论是徐衍还是徐莳树,亦或是其他善魂恶魄,他都在一旁陪着看着。
可以说,徐常德是对这千年来,究竟发生了何事,知道得最清楚的人。
甚至,臃肿着魂魄的有度真君,他这个当事人,说不得都不如徐常德知情。
陶花子夫人,她唤的徐昶,那是她生前和有度真君的孩子。
人死入幽都,功过阴德阴间判定,重入六道轮回,转世后的徐昶又回了徐家,孩子一落地,瞧着他身上鹤情秘药的渊源,徐衍便将人认出来了。
几番思量,还是取了徐昶这一名字。
徐昶,是有度真君名副其实的长子。
徐常德知道,为何陶花子夫人如今瞧着徐昶,明明是亲生子的转世,眼神却不善,各种缘由,也是因着那鹤情秘药。
想当初,他的主人有度真君合魂不成,反而着了缝尸匠小丫头仇春和的道,污了藏魂三器不说,还被下了鹤情秘药,最后钟情了街头一身肮脏恶臭的丐婆,也就是陶花子身上。
情深不悔,生生世世。
鹤情的威力十足,饶是有度真君都被迷惑了好几年,等他想了法子将秘药逼出后,自是情断爱绝,一下子对陶花子冷淡了下来。
忽然来的冷遇,犹如一日冰冻三千尺,这让陶花子不能接受,几欲疯魔。
待知道鹤情一事的真相后,她疯了一般的要寻秘药,想再将药给有度真君喂下,再续前缘,恩爱两不疑,寻到最后,哪里想到,就差了一步,她眼瞅着须徐昶拿了鹤情,咬牙下在了自己钟情的小戏子身上。
打那以后,陶花子便疯了,也恨上了徐昶。
便是自己身死,痴念之下,她也要化作厉鬼一样的存在,世世缠着徐家,缠着有度真君每一世所娶的媳妇。
百年前,她被徐衍以入相秘法,困在了一纸西洋相片之中,置于匣中,埋于阴暗不见天日的地底,从此,不知岁月更迭。
哪里想到,机缘巧合下,她一朝得了自由,不思量着生气怨恨,反倒情深似海,飘卷着照片,附着着人身,竟又漂洋过海的寻到了香江。
徐宅里。
徐常德感受着周围浓郁得化为实景的阴炁,感慨不已,情之一字,难以琢磨啊。
要换做是他,保准是一得到自由,立刻包袱款款地跑得远远的,最好再也不要碰着有度真君。
这老小子到底有啥好的
陶花子不知道只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徐常德就想了这么多。
她的目光落在徐昶面上,看着他毫无所知的脸,心中又恨又痛。
是他,就是他偷了那鹤情秘药,这才让她千百年来心中积愤难平。
要是药还在,往后的每一世,就是她重入了轮回,真君定也会寻着她,从此世世情定,红线再牵
只这样一想,陶花子便心绪激荡,像是喝了夏日里最为甘甜的一口蜜水,甜密得不行。
“衍郎不,莳树。”
陶花子情意绵绵地看了徐莳树一眼。
徐莳树皱眉,久违的有一种别扭的感觉。
他侧头看向大门,不想对上陶花子那带着钩子,像是要缠着人吞吃的目光。
黏黏腻腻,像蜗牛带着黏液的软肉。
“谁”倏忽的,陶花子目光一凛。
与此同时,朱红大门处上的立凤蟠龙铺首上,长龙像是活了过来一样,昂首立颈,眼珠森冷。
“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听我号令,役使雷霆破”
随着一声喝声破,只见雷霆从九霄来,直击朱红色的大门。
门上朱红色的漆好似活了过来一样,犹如鲜血,血液流淌着朝立凤蟠龙的铺首处涌去,凤鸣长唳,凶悍阴森。
雷霆一出,诸邪退避,只见雷霆光下,邪炁烟消湮灭。
烟炁,血炁,阴炁交缠,徐宅大门被打破,空气中朦朦胧胧,有些瞧不清破了屋门的人。
只听雷霆刺啦,犹如铁树银花,追绞着将门口逸散的血煞炁湮灭,几人的视线逐渐清晰。
看着立于门口,手持打鬼棒的潘垚,徐莳树有些发怔。
“潘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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