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垚朝下头看去,心随意动,下一刻,她从半空中落下,立于阵阵山风之中。
瞧着那于山风中也熠熠不熄的龙形灯,怕它被这风吹跑,潘垚抬手遮了遮眼,几步跑了过去,捡起这搁于松柏树下的龙形灯。
“府君。”潘垚回头冲玉镜府君摇了摇手,招呼他快下来。
山风摇动烛火明明寐寐,潘垚的发丝被风吹得乱飞,得亏此时是元神,倒是不惧这罡风凛冽。
只见白光一闪,玉镜府君的身形也落下,他行了个拱手礼,“山主客气。”
算是应下了山主方才那一句谢词。
风渐渐停止,徐家祖坟这一处土地的流土也停歇,潘垚瞧到,西面的一块巨石上有了动静。
就像是化了铁块一样,石面凸起,凝聚成了一条五爪龙的形状。
不大,只约莫两米长。
潘垚已经跑到了玉镜府君身边,瞧到这五爪龙,她好奇地探头看了看。
这一看,当即哇了一声。
“五爪天子,四爪诸侯,三爪大夫府君,咱们岷涯山脉的山主是五爪,很是威风呢。”
芭蕉村背靠岷涯山脉,潘垚是芭蕉村人,四舍五入,这岷涯山脉也是自家的故乡,瞧到山主五爪,潘垚与之荣焉,自豪得紧
“哈哈哈,”玉镜府君还未说话,山主听了这话,畅快地笑出了声。
一时间,山林这处回荡着哈哈哈的笑声,原先停歇的风炁又吹了起来,树木摇动,百草葳蕤,潘垚还瞧到,青葱草木中还有或紫或粉的花儿开放。
只一刹那之间,这一处好似回了春。
潘垚
是个好哄的山主呢。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再说了,就怕再夸下去,这处花开更甚,回头村里人瞧到了,还道这是怎么了。
玉镜府君拍了拍潘垚脑袋。
潘垚正了正神,这下不好在心里嘀咕了。
“好好,是个有眼光的娃娃。”风停歇了,瓮瓮闷闷的声音传来,“今日多谢二位道友助我脱困,这样吧,我也送这位小道友一份礼,聊表心意。”
话落,潘垚就见这五爪龙立起了身子,尾巴微微游弋,龙嘴张了张,接着,有一道炙热的火朝自己手中提着的龙形灯喷来。
火光太炙,冲得人脚步微微往后退。
“这是财炁。”玉镜府君抬手,和潘垚一道握住了龙形灯,在潘垚抬头看来时,笑着说了声玩笑话。
“可不敢退,退了半步,这财就该跑了。”
财炁啊
想起有度真君还需要拿尸身布风水阵,掠岷涯山脉的财炁,如今,山主馈赠,漏了一丝一毫都是对山主的不尊重
果然,书上说得对,真诚才是必杀技,这不,她才夸了山主一句威风,山主就送了这么一份厚礼。
潘垚立马掐了道定风诀,让自己站得更稳当一些。
火光撩来,应衬得小姑娘的眼睛格外明亮,玉镜府君又是一笑,回头瞧着这淬炼着龙形灯的财炁。
刹那间,平地飓风起,龙形灯的烛光大放光芒,周围有树木摇摆,簌簌而响。
“好了”如炙火的财炁一停歇,潘垚紧着就提起自己的龙形灯,宝贝的看了又看。
龙形灯本就色彩艳丽,经过财炁的淬炼,表面有莹莹光华一闪而过,流光溢彩,最为特别的是龙口处衔着的光团,此刻,这光团里游弋着一条小细金龙。
这便是财炁。
不夸张的说,谁要是提了提这灯,财炁晕染,回头做个小买卖,生意都比别人家的好,就是不做生意,明年彩票出来了,花个2块钱,中不了两千块,也能中个两百块。
“呀,真好看。”潘垚笑得眼睛眯起,欢喜得不行。
是财炁呢,谁不喜欢
作为一座山的山主,轻易动弹不得,岷涯山脉的山主和玉镜府君及潘垚闲聊了几句,打了个哈哈,身影一沉,又想睡去了。
说起有度真君,祂分外埋怨数落。
“不厚道,拿了臭气熏天的肉身搁我嘴巴里杵着,咬下也不是,吐又吐不出,熏得我直流口水索性我就睡了,眼不见心不烦的。”
哪里想到,这法阵里的肉身,隔个几十年几十年的就添一个,到了后头,足足有十个简直贪心太甚。
再瞧这散落在一旁的十口棺木,山主气得是又吹胡子又瞪眼的。
“如今,我可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山主又打了声哈欠,巨石上浮起的龙形沉了下去,最后,林子簌簌而响,瓮沉的声音继续传来。
“方才听你们说,幽都也在寻这乱了六道轮回的人”
“二位道友,回头要是瞧到幽都来人,莫忘了替我记上一笔。”
“一定一定。”潘垚捧着灯连忙应下。
玉镜府君也应允,“山主莫忧,我们记下了。”
巨石石面上没了动静,只见石头面嶙峋,许是方才见了山主化形在上头,这会儿瞧着这石头面上的轮廓痕迹,潘垚觉得这像一条龙。
粗犷粗糙的龙形。
潘垚提着龙形灯,和玉镜府君一道看向搁置在悬崖边的十口棺木。
可以瞧出,岷涯山脉的山主厌极了这钳着自己,让自己张大嘴巴的有度真君了,此时,棺木立于崖边,上头的泥土一点不沾。
山石是山主,山土亦是山主,棺椁不沾泥,深刻地表现了一句,莫再挨着老子了。
潘垚“也难怪,有度真君可真太不厚道了,让山主睡觉时流了这么久的口水。”
数百年呢。
搁谁身上,谁嘴巴不酸呀。
还有些丢脸了,小娃娃睡觉才流口水。
当然,这话潘垚凑近玉镜府君耳朵边,悄声说了说。
还在山主的地盘上,不好大声嚷嚷,回头戳了人家伤疤就不美了。
玉镜府君
两人说着话,只见玉镜府君朝悬崖边那十口棺木拂了拂,一阵风炁朝棺木袭去,瞬间,棺椁上那七颗钉棺的木楔子飞出,棺盖掀起,化作糜粉朝悬崖扬去。
潘垚提着灯,往棺木方向凑去,有些好奇。
“化骨了吗”
龙口衔珠,光彩耀耀,也将漆黑幽暗的棺椁照亮,驱散了阴寒森冷之炁,才凑近瞧了瞧,潘垚便瞪大了眼睛。
湿尸
没有化骨,竟还是湿尸。
所谓的湿尸,就是棺椁再开时,里头本该腐烂化白骨的尸体保存得极好,还有人的形状,皮肤润泽,五官清晰。
龙口处的光亮照过十口棺椁,潘垚惊诧的发现,这十具的尸体无一不是湿尸。
而且
更让人惊悚的是,这十具尸体或老年,或壮年,或青年,他们都生有一样的五官,就像同一具的尸体,只是死的时间不一样。
“疯子,真的是疯子。”潘垚喃喃。
这一刻,瞧着棺椁中躺着的尸体,上头发饰衣裳不同,能见时代变迁,五官身量却无差,只年轻和年老的不同,潘垚这才深切的感受到,到底什么是善魂投胎。
她的目光落在一具最为年轻的湿尸上,虽然面容灰白,眼睛紧闭,呈现的是死亡阴森的样子,可是他
这眉,这眼,这唇
分明和记忆中徐莳树的样子相似。
像长大后成青年的徐莳树模样。
铁证在此,有度真君便是白鹭湾去了香江的地主。
徐莳树他是善魂。
“这样的长生,究竟有何意义。”玉镜府君叹了一声。
师兄入了妄道,早已狰狞成一个怪物,只怕,他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话落,玉镜府君朝悬崖边的这十具棺椁丢了一粒火。
潘垚看去,只见“砰的”一声,火光冲天,肃肃冬风中,火舌四处飞扬乱串,有黑烟腾空。
烟的形状很怪,幻化出各种模样,似人影在里头呐喊哀嚎。
细听,里头确实有鬼叫之声。
“府君”潘垚提着龙形灯,在玉镜府君的示意下,离这大火和烟雾有一段的距离,也因为远,她将火光之上的烟形瞧得清楚。
玉镜府君的目光同样落在那一处。
“这是遗留在尸身中的一分魄。”
潘垚恍然。
吕氏春秋中记载,死而弃之沟壑,人之情不认为,故有葬死之义。葬者,藏也。人有三魂七魄,死后葬于地下,随着尸身化骨化土,从此前尘往事尽了,亡者重入六道轮回。
而湿尸,这是魂散而魄滞。
魂乃阳性神灵,附于人之气,主宰人的精神思维活动;魄乃阴性神灵,附于人之形,主宰人的形体活动。
魄滞,就算这十具尸体已经死了很久了,如今破出了斗量金的风水法阵,要是放任尸身不管,极容易诈尸。
潘垚提着灯瞅了瞅火光中的尸体。
有几具还是穿清朝的褂子呢。只见有两世当了官,穿的气派,还是清朝的官服,带着三角锥的官帽,脖子上挂珠链
浑脱脱就是电视里演的僵尸模样嘛
还是长得很像的僵尸,这不成僵尸家族了
潘垚默默往玉镜府君身边靠了靠,偷偷拽了拽他垂坠的袖袍。
她别的都不怕,倒是有几分怕这玩意儿。
主要电视上演得太吓人了。
瞧着这衣服就心里打怵,瘆得慌。
玉镜府君侧头看了一眼,任由潘垚拽着。
化去了尸骨,风一吹,灰烬落入了山崖底下,潘垚瞧了瞧,焚尸的那一块地方没了草木,露出下头的岩石泥土,因为湿尸阴炁,这土壤焦黑,岩石也染了一层不吉的黑。
两人化了道灵炁,潘垚又寻了些草籽,撒在了这一块地里,见它们埋于泥土中,只等春暖之际便能破土而出,这才放下心来。
抬头,对上玉镜府君的视线。
潘垚引了流水净手,一边还笑着闲聊。
“不会太早哦,这个时候是种下种子最适合的时候了。”
“我听村子里种地的大叔说了,草木的春天,和咱们的春天不一样,它们的春天来得要早一些,所以,寒冷时候,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它已经悄悄在努力,春一来,也是它们最早冒头告诉我们。”
玉镜府君“盘盘知道得真多。”
“嘿嘿,我喜欢和大家聊天,叔叔婶婶,阿婆阿爷都能告诉我很多事呢。”
不知不觉,天边出现一道鱼肚白。
山间的清晨空气沁凉,两人贪恋这山间幽静,一路说着话,一路往山下走。
远处有太阳冒头,晨光一路从东往西铺设而来,驱散夜的昏黑,拂过树梢,卷过崖边山石,染红山间氤氲的云炁。
潘垚伸手,正好抓了抓这晨昏线,只一刹那,它奔奔波波又往前继续铺设去,不为任何人停留。
“对了,咱们去香江吗”
“去香江作甚”
“找有度真君呀。”顿了顿,潘垚踢了个小石子,石头咕噜噜往前,砸进了枯黄和青绿相杂的草丛,抖下上头凝结的滴滴露水。
“我还想去瞧瞧徐莳树”说起徐莳树,因是认识的人,潘垚的声音都轻了一个度。
玉镜府君停住了脚步,回头看那道继续往前的晨昏线。
只见明和寐在交叠,阴和阳在更换,阳光唤醒了山林,远处有鸟儿清脆的啼叫。
“啾啾啾,啾啾啾。”树枝微摇,鸟儿跳动。
“不,我们不找他,师兄,他会自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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