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谁”
“如何认得我是一株观音白”
就像是许久未说话,又或是从未说过话一般,山茶花鬼张了张口,音色好听,却有几分涩然和生疏。
潘垚看去,对上山茶花鬼好奇又受了惊而有些漂移的眼神。
它不敢看自己。
还是只小妖鬼呢。
意识到这,潘垚弯眼笑了笑,“我是客人啊,来瞧新娘子和喝喜酒的。”
她说着话,手探出窗户,只瞬间时间,原先停伫的风又动了起来。
只见风卷着半空和地上漏下的点点花瓣,犹如风雪重来,在山茶花鬼惊讶的目光中,如雪花飞扬的花瓣在潘垚掌中汇聚,重塑成了一朵山茶。
褪去绯和红,花瓣重重叠叠,花蕊中拥一抹的黄,纯白如观音衣袍,又似雪塔堆叠。
潘垚伸手招来了一道绿意,一瞬间,雪塔下头蜿蜒出花枝。
只见褐色的枝干,青绿色的叶子,叶子是长椭圆的形状,边沿有锋利的锯齿,绿叶拥着重重叠叠的花瓣,让它更添一分傲然。
无惧风雪,戴雪而绽,不逊于松柏的傲然。
“送给你,确实是观音白呢。”潘垚多瞧了几眼,这才递出。
山茶花鬼愣了愣,抬眸看去。
只见月夜沁凉的投下,正好落在小姑娘递出花枝的手上,她带着笑意,也因为这笑意,被幽幽月色映照的脸上多了分柔和。
莫名地,它知道这人不会伤害自己。
“谢谢。”山茶花鬼伸手接过。
潘垚趴在窗户边,两手垫在下巴上,因为方才的接花,这会儿,山茶花鬼就在窗棂边上,两人离得很近,潘垚也能将人瞧得清晰。
美人是经得住放大看的。
越瞧,潘垚越觉得它好看,还香香的。
“姐姐,进来玩呀。”潘垚热情地招呼,还不见外,伸手拉了拉山茶花鬼的手。
真正的美人不单单脸蛋好看,这手也漂亮。
潘垚拉着山茶花鬼的手,只见这手带着分凉,入手细腻,应和着山茶花鬼那张清丽如仙,转眸又带一分妖冶的面庞,当真是冰肌玉骨,细润如脂。
“姐姐怎么不说话”
山茶花鬼眼睫低垂,视线往下,落在潘垚还一直牵着她的手上。
“你、”你拉了好久了,手热热的,比它的小呢。
它想说话,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多拉了一会儿,倒是贪恋上了潘垚手心的温度,脑袋一别,露出耳朵尖红红。
潘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拉着人拉了好一会儿,都把这刚刚凝出人形的小花鬼拉得不好意思了。
小花鬼羞赧,她小大仙不会啊。
香香的美人儿,谁不想多贴贴。
潘垚嘿嘿笑了声,自然地放下手,她拉亮了灯泡,推了人在屋子里的小方桌上坐下,准备斟茶待客,再烀两个热乎乎的橘子和一些板栗。
当然,这茶不是普通的茶水。
山茶花鬼才尝了尝,就诧异地看了过去。
“不合胃口吗那尝尝这橘子。”潘垚手掐了个手诀,一瞬间,食物化作了精炁,朝山茶花鬼飘去。
山茶花鬼摇了摇头,“太、太贵重了。”
“招待客人嘛,当然得用最好的,不然不是显得我这个主人家小气又寒酸了”
潘垚笑言,让山茶花鬼不要有负担。
只见杯盏中的清茶氤氲着如雾似岚的银光,细看色泽,和天上那轮明月投下的光亮如出一辙。
这不是茶,是月华。
修行之人凝萃的月华,虽不及帝流浆,于草木之流的精怪修行也大有裨益。
“对了,我叫潘垚,姐姐呢”
花鬼约莫十七八岁模样,面庞清丽还有分稚嫩,潘垚见状便一口一个姐姐的喊人。
小姑娘热情又可爱,慢慢的,山茶花鬼也放开了拘谨,随着说话,声音愈发的流畅。
名字
山茶花鬼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声音轻轻。
“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唤我绯爪山茶,不过这不太对,你也知道的,我其实是一株观音白,唉现在也不算观音白了。”
说着这话,山茶花鬼有些苦恼,自己究竟算啥
它的视线看向方桌的一旁,这会儿,那一枝的观音白被搁在一旁,花瓣重重叠叠,似白雪堆叠,潘垚贴心,还给花鬼拿了个花瓶。
瓶子细颈大肚,是白玉色,和观音白的花枝颇为应和。
多瞧了几眼,花鬼的眼里漫上了喜爱,只见那纤纤素手时不时地点了点花瓣,再抿唇露出浅浅的笑。
瞧着自己本来的模样,山茶花鬼有些稀奇稀罕。
“你没有名字吗”潘垚意外,“不应该啊。”
花鬼一流皆有前身,如此一来,它便有前尘往事,怎么能没有名字
除非
它还未晓事便死了去。下一刻,就见花鬼摇了摇头,“我死得早,爸妈还没有给我取好名字。”
果然。
是早夭。
潘垚在心里叹了口气。
“潘垚,潘垚真好听,潘是姓,垚是什么意思”小方桌的另一头,山茶花鬼学着潘垚的样子托着腮,嘟囔地重复了几句。
它念着潘垚的名字,眼睛里有艳羡之意。
侧头问潘垚,还不等潘垚回答,它自己先羞得脸色绯红,瞬间由一株观音白展露出绯爪芙蓉的艳色。
山茶花鬼局促地捧紧脸蛋,想要都将那脸蛋都藏到手掌里,声音更小声了几分。
“我瞧着比你大呢,懂得的东西就只有一点点我知道瑶,是传说中西王母住的地方,唤做瑶池。”
“还有还有,东福前年喜欢的那个女同学,她的名字里也有瑶字,那时,东福喜欢人家喜欢得不行,天天在我树下蹲地写着瑶字,时不时地还傻笑。”
蠢蠢又傻傻。
也亏了这,它对瑶字印象最深刻。
“他嘀咕着说这名字好,说那是美玉的意思,和他也般配,一个是福,一个是玉,是金玉满堂的福气。”
“你这个垚,我却是不认得的。”
花鬼老实,这会儿和潘垚亲近了,什么便都想和她说,就像都没交过朋友的人头一次交了好朋友,珍惜万分,得掏心掏肺的好。
山茶花长在院子里,山茶花鬼知道的东西多是观察庄东福学来的,可惜,庄东福不是个好学,也不是个勤奋的,坐树下写作业都潦草,大了后还更不爱学习,书包都空空着来,空空着去。
是以,跟着庄东福这半桶水的小子学习,山茶花鬼也是半文盲的情况。
说实话,要不是潘垚说这字念yao,它瞅着潘垚在桌上以指写的垚字,想当然的,见着这么多个土,差点儿就要念土了。
还好嘴巴笨,还没有喊出声,就听潘垚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好悬要闹笑话。
山茶花鬼庆幸。
“你瞧这个垚,它是不是有很多的土”见花鬼点头,潘垚笑着继续道,“既然有很多的土,你觉得它像什么”
像什么
“像山”花鬼迟疑地猜测。
“对呀,姐姐好聪明。”潘垚不吝啬地夸赞,“垚就是高山的意思。”
“姐姐不要妄自菲薄,你聪明着呢,我是上学了才知道这些,你要是也有去学校,保准知道的比我还多。”
山茶花鬼都被夸得脸红了。
主要小姑娘眼睛明亮真挚,句句说的都是真心。
“姐姐你是一株山茶花,要是可以,我叫你一声阿茶姐姐怎么样”潘垚想了想,问道。
不管是观音白还是绯爪山茶,俱是一株山茶。
“阿茶,阿茶潘垚,这名字我喜欢。”山茶花鬼想了想,也觉得好听。
它绽开个笑颜,清淡素雅的气质一下就秾丽,犹如冬风吹拂,满树的花开一般,美的让人心醉。
明月西斜,月色从窗棂处铺了进来,月光和灯光交缠,编织了夜晚的静谧。
“阿茶姐姐怎么来玉如姐姐家了”潘垚好奇。
庄志安的院子里没有种山茶花,只堂屋的台阶下头种了几丛的萱草花。
萱草又名忘忧草,古时有诗盛赞,焉得谖草,言树之背。
谖草即是萱草,种在北堂母亲的居处能让人和乐忘忧。
潘垚听丁玉如说了,这萱草在庄志安的母亲病逝之前,庄志安就将其种下了。
一来,给院子添一分绿意,二来,他也是想要母亲忘忧安乐,身体安康。
后来老太太没了,这草也留了下来。
如今,原先只一丛的萱草花,台阶下已长了一丛又一丛。
“我和潘垚你一样,也是来瞧新娘子的。”
“嗯”听到这话,潘垚有些意外,侧头看去。
就见阿茶拿着杯盏,说起这话,它微微低了低头,露出纤细又白皙的脖子,那线条柔美脆弱极了。
瞧新娘本该是件快乐又有趣的事儿,可它轻轻咬着唇,捏着杯盏的手很细,一副伤神艳羡,又带一份幽怨在里头,竟是连那杯月华都没了滋味。
顿时,潘垚心里一个咯噔。
不好
为啥是这副表情,难道她瞧错姐夫了
这几天瞧的那些电视剧在潘垚脑海里回荡,一瞬间,潘垚已经将人妖情未了,新郎结婚了,新娘不是我诸如此类的桥段想了又想。
阿茶幽幽,“明儿,我也要做新娘子了。”
潘垚瞪眼。
新娘子
一个花鬼,还是初初修成人形的花鬼,做啥新娘子啊
还有,这新郎又是谁
阿茶抬头,眼睛里有艳羡,“之前听了新娘子和志安哥的事,我就想来瞧新娘子。”
这段日子里,湖安将军巷这一处谁家不谈论庄志安啊
每一家都在说他无他,这时候大家找媳妇,那都是长辈托了媒婆寻摸合适的人家,年轻小伙子和姑娘相看相看,再处一处,看看合不合适。
庄志安不一样,他的媳妇是自己谈的
还是个外头来的姑娘。
这媳妇一领回来,说着领了证了,现在要办酒席,消息一出,就像是往平静的油水锅里丢了一粒水,大家一下就沸腾了。
头一个,头一个不用别人介绍对象的青年。
有说不合规矩的,也有说新时代嘛,不能盲婚哑嫁,志安这是赶着时髦了七嘴八舌,各种说法都有,在小地方很是掀起了一阵热闹。
许丽云人缘颇好,再加上她家有一株好山茶,院子拾掇得干净又漂亮,街坊邻居都爱上她家大门闲聊。
山茶树下,大家说着话,冬风吹来,山茶花摇摆,侧耳听着话,一句不落,可认真了。
“我好羡慕她呀,可以自己挑着人嫁,到了我这儿就不行了,妈妈别的都没瞧,就瞧着聘金给最多的那一个,也不瞅瞅他会不会养花种花。”
六百六十六,它得挪去别人家了。
屋子里,阿茶想起自己的花聘,还闷闷不乐。
“我就想来瞧瞧新娘子,看看她有多开心,要是可以,我还想问问她,到底怎么样才能自己找新家呢”
可惜它没有长腿,只听着别人说起庄志安的新娘子。
据说,那是个害羞面皮薄的也确实如此,都不见她上门来唠嗑,它费了牛鼻子老劲儿了,这才一丝妖鬼之力沿着镜子寻了过来。
结果,就瞧了个新娘子的脑袋,那道妖鬼之力便支撑不住了。
今儿不小心刮了妈妈的脸,那血很香,它忍不住舔了舔,哪里想到,夜深时就能出山茶树。
头一件事,它就是来瞧新娘子。
“再不瞧,明儿我就瞧不到了,因为、因为我要嫁到别的地方去了。”
潘垚
她可算是知道这山茶花鬼是谁家的了。
“是挪居,不是嫁”
“我今儿瞅了,你家是贴了红对联,可是,宅子里并没有阴阳双气汇聚成的囍字,你呀,就是单纯地挪个地方住罢了。”
“姐姐,你别多想。”
要是可以,潘垚恨不得抓住花鬼的肩膀,用力地摇上几摇,然后超级大声地喊上一喊。
傻阿茶,是挪新居啊,乔迁之喜呢
别傻乎乎地,凭白给自己套了个已婚的身份。
这、这多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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