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陈柏升这副见鬼一般的模样,潘垚知道,他这是认出了自己。
她偷偷笑了下,也不吭声。
就是要让他这样提心吊胆的怕着。
毕竟,落了个靴子,还有一个靴子不落下,那心肝才像被猫儿爪子挠着,疼着揪着,忐忑不安着。
没瞧他这会儿的表情么,多瞧一眼都让人舒坦。
“阿婆,今儿怎么来了是找师父吗”
“不不,阿婆找你有些事儿。”
找她的
潘垚多瞧了陈柏升一眼,心道,估计是这人的事。
这会儿,石娟和陈柏升都在,两人有红线羁绊,夫妻宫交缠,潘垚瞧了后,意外的同时也在愤愤,真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了
“行,这不是说话的地儿,这样吧,我们去小庙那边,白日时候,师父都在那儿,前些日子,师父还和我念叨起您呢。”
说着话,潘垚又添了两勺的猪食到槽里,这才搁了勺子,和阿桂婶婆喊了一声,起身朝小庙方向走去。
“小大仙也要喂猪啊。”石娟颇为好奇。
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瞧过去便是被家里宠着,不需要做活的模样,不过,她喂猪的时候也不埋汰,还笑吟吟地和大猪说着话,瞧过去有几分野趣。
“阿桂婶家的猪不一样。”潘垚笑吟吟的,杏儿眼的眼尾瞥了陈柏升一眼,说得意味深长。
陈柏升又缩了缩脖子。
石娟不知其中内情,只以为小姑娘贪耍。
勤快人家的猪食也不埋汰,阿桂婶年纪大,好打听了一些,不过,她确是个勤快的,盖房子的时候,厨房的外头还垒了个灶,特意买了两口锅,专门用来煮猪食的。
有去河边采的猪菜,混着米糠,好一些时候,煮的就是地瓜。
潘垚最喜欢瞧煮地瓜了,简直是满院子的飘香,就算知道是猪菜,都能偷偷捻一块尝尝。
芭蕉村,小庙。
潘垚带着石阿婆来的时候,于大仙正在榕树下和老大爷陈其华在下象棋,旁边还围着两三个老大爷。
天气还热着,个个大爷都穿着老头衫,下头一条黑色的土布裤,衣裳洗得破了洞,领口都松垮了还爱惜,手中摇着蒲扇,手边一搪瓷的浓茶。
“将军”于大仙畅快,伸出手来讨彩头,“哈哈哈,又是我赢了,来来来,愿赌服输。”
陈其华叹息一声,塞了把花生过去,“给给给,你今儿这运道不错啊,都赢了我三局了。”
“什么运道那是我棋艺高超”于大仙不服气,眼睛一瞪圆,花白的发好像都要支棱起来。
陈其华也不想承认是自己臭手,尤其是这会儿旁边还有几个老伙计在。
“怎就不是运道好了打我刚才坐下,你这儿的喜鹊都叫了两回了。”
于大仙想说什么,这时,潘垚的声音传了过来,脆生生的。
“师父。”
于大仙转头看去,老花眼眯了眯,等瞧清楚了潘垚旁边的老太太,当即就是一个笑。
他侧头看向陈其华,笑道,“你知道什么啊,俗话说了,喜鹊叫,有客到,我啊,赢你那三局,靠的还是我的真本事”
老仙儿说得不要脸,老伙计都嘘了嘘他。
“嘘啥,我说的可是大实话。”
见着于大仙有客人来,几个大爷将他从棋盘边赶了开,换了自己上。
“欸欸”于大仙不满,“我可是赢家,我还没说我不下呢。”
“师父,赢了啥,分我一点儿。”潘垚跳到于大仙旁边,也不客气,当下就朝于大仙伸出了手。
“馋鬼。”蒲扇一拍潘垚脑袋,于大仙嘴里埋汰,动作却利索,往潘垚手中和口袋塞了好些花生,糖果,还有一个大石榴。
不远处,石阿婆见这一老一小相处得像爷孙,不免又是眼热,直道老仙儿有福气。
像他们这些同阴物打交道的,多是命硬的,这命硬,身边的人便少,也就是俗话说的孤家寡人,老仙儿得了个贴心徒弟,石阿婆也为他高兴。
小庙里,潘垚拎了壶热水,给几人冲泡了热茶,茶汤氤氲中,石阿婆将今儿的来意说了说,最后抬眼瞧了石娟一眼,叹息道。
“阿娟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连家祖坟里也不缺其他好物,她犯不着只藏了那一尊小鼎。”
从石阿婆说起事的时候,石娟就低下了头,长了老茧的手不停的揉搓着衣摆,心神难安又惭愧模样。
石阿婆叹息了一声,抬手覆盖上她的手,石娟猛地抬头,就见石阿婆眼里有着关心,当下,她鼻子泛酸,眼泪一下便下来了。
“师父,是我给您丢人了,让您跟着操心。”
“憨儿。”石阿婆又拍了拍石娟的手,“我一个孤寡老太婆,有个操心的人也是福气。”
一句福气,听得石娟又是一阵热泪。
潘垚在一旁瞧着,这个时候拜了师的,传一份吃饭的行当,那是真的当亲人去相处,陈柏升是石娟的丈夫,这事儿,她前两日不知,方才瞧到两人的夫妻宫了,倒是不意外。
不过
“连家的祖坟”
“对,”石阿婆紧着就应道,“在古梅镇那边,说是家里不是太顺当,再加上那块地有别的用处,干脆就捡了骨,迁坟另葬。”
潘垚眼睛都瞪圆了些。
不是这般巧吧,她依稀记得,学校小卖部老板连建峰的老家就是在古梅镇来着,听宝珠说,连家在暑假的时候捡了一次骨,在那之后,连宝良痴傻的脑子便逐渐清明了。
潘垚颇为稀罕地瞅了瞅石娟。
敢情,这藏魂鼎之前是在连家的祖坟中藏着,连宝良的痴傻,那是藏魂鼎在祖坟之中,生气同宗,所以脑子受到了瓜连
这误打误撞的,也就这人受了点罪
甚好甚好。
陈柏升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别扭地抬头,就见潘垚瞧来,四目相对,她还露出了个笑容,灿烂非凡。
陈柏升立刻打了个寒颤,急急地避开那视线。
妈呀,好生吓人的小姑娘
石阿婆不知那是藏魂鼎,只担心那会蛊惑人心的邪物还藏在某一处,伺机而动。
“也不知道柏升这不争气的老小子口中的大鬼小鬼是何方神圣,又是好还是坏。”
石阿婆操心,“怕就怕那小鼎落入歹人手中。”
魂入猪身,劁猪八回,听着倒是行事有些肆意,肆意得有些邪气。
不过,不可否认的,这事做得倒是有几分解气。
石阿婆又瞪了陈柏升一眼。
于大仙摇着蒲扇,跟着忧心,“是啊,这等邪物,要是落入心术不正的人手中,那就糟糕了。”
“应该不是心术不正之人。”一旁的潘垚插了句话。
于大仙和石阿婆都瞧了过来,潘垚顿了顿,紧着便露了个笑脸,若无其事模样。
“方才我都听了,陈叔他欺了几个女子,这事是梦里发生,那劁猪一事也如梦中一般,一啄一饮,也算是让陈叔给了个交代,这等快意恩仇,想来不是坏人。”
石阿婆嫌弃陈柏升,点头应道,“这话倒是有道理。”
倒是于大仙多瞧了潘垚两眼,潘垚注意到,连忙赔了个笑脸过去。
于大仙
臭丫头,等人走了,他再好好问问
石阿婆今儿来,一方面是不放心那邪门小鼎,另一方面,她也想着,要是托潘垚寻了那小鼎,驱了里头的邪,回头好将东西还给连家。
“要是寻不到了,我带着阿娟上门,虽说是邪物蛊惑,到底是拿了人家东西,该是赔钱,该是道歉,咱们都得做。”
听着这话,潘垚忙将小卖部老板的事说了说。
“错有错着,幸亏婶子拿了小鼎,没了小鼎影响,连宝良的脑子都好了,这样吧,阿婆你们去连家的时候,我跟着一道去,帮着说几句话,别让他们误会了婶子。”
石阿婆大喜,“成,那就麻烦小大仙了。”
她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巧事,这样也好,好好地说说,连家人理解,不对外声张,阿娟捡骨的行当便砸不了。
将小鼎的事拜托给了潘垚,石阿婆心中放松了许多,她只会捡骨,这驱邪寻妖物,还是交给更合适的人比较妥当。
瞧着天色不晚了,石阿婆和石娟准备回去。
一旁,陈柏升结巴了两下,张口欲言,欲言又止。
想着被劁猪时毫无抵抗力的自己,他肩膀一耷拉,又歇了说话的兴致。
算了算了,左右他疼了两天,一天天的,这疼痛慢慢减轻,今天都能走路了,要是再招惹了这小煞星,还不知道回头会怎么折磨人呢。
路上,石阿婆和石娟意外。
“柏升,你今儿倒是话少。”
陈柏升闷头赶路,声音都闷闷又老实,“刚那小大仙不是说了,咱们身上没沾邪气,还送了道灵符镇宅,我、我伤口有些疼,没劲儿说话。”
听到一句疼,石阿婆和石娟都颇为理解的点头。
蛋疼呢,应该是很疼。
陈柏升憋闷得紧,恨自己为啥要缠着一道来。
这会儿,他不但蛋疼,心口还疼憋屈的
小庙里。
见人都走远了,于大仙这才收回目光,视线落在旁边的小徒弟身上,蒲扇摇摇,年老的眼睛有些灰,格外透亮。
“哼哼,就没什么要和师父说说的”
潘垚先顶不住了,哈哈笑了声,几步跑到桌子旁,捡了碟子里的一粒花生掰开。
这个神奇,是个四粒的。
潘垚自己吃了一粒,剩余的,她拉着老仙儿的手,直往上头塞。
“吃,师父您吃,多吃一点儿。”
于大仙嚼着花生粒,接受徒弟殷勤的供奉,别说,陈家煮的花生就是香,土土亲手掰的,那就更香了
潘垚将事情说了说,最后道。
“那小鼎是藏魂鼎,它被我毁了,石阿婆和你担心它落入坏人手里,这事倒是不用操心。”
“怎么刚才没说石老婆子这人,我也认识好几十年了,性子犟了点,行事倒是公正,便是土土你说了,她也不会怪你。”
陈柏升是石娟的丈夫,说来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说开了就好。
潘垚掰花生的动作一顿,随即嘿嘿一笑。
“是,都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打不相识,不过嘛,我要是事先知道他是婶子的丈夫,我照样冲”
别管是谁,劁猪是少不了的啦
这话要是说了,老仙儿和石阿婆旧相识,倒是有些尴尬了,她索性就不说了。
“咳咳”于大仙被潘垚这理直气壮噎得呛了一声。
潘垚忙递了杯水,还振振有词,“我呀,这叫做对事不对人,行事公道着呢。”
于大仙
对对,公道,特别公道
等到周一时候,石阿婆带着石娟去了六里镇,潘垚依着之前说的话,陪着两人去了小卖部。
小卖部老板连建峰不是六里镇的人,不过,他媳妇是六里镇小学的老师,学校怜惜连宝良是个憨儿,连建峰带着孩子做工不方便,就将学校大门处的小店出租了。
工作在这边,夫妻俩常住六里镇,对于学校里的一个学生跟着个老道学习,能镇灾解厄,颇有神通,这事他们也知道。
潘垚跟着解释了下,当即,连建峰对拿了祖坟里小鼎的石娟只有感激,没有恶感。
“多谢多谢这事儿我得谢你。”
连建峰回头瞧自家儿子,眼里都是欣慰,只见连宝良这会儿正捏着笔,趴在小桌子上写字,嘴里还背着诗句,声音稚气清朗,连建峰几乎要热泪盈眶。
他抽了抽鼻子,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让你们见笑了,我是真没想到,小良还能恢复成这样,以前,他连穿衣吃饭都得我顾着,我就没想过,他还能有捏笔的一天。”
潘垚看去,连宝良有些瘦,不过,他一直被家里人照顾得很好,之前还傻着的时候,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小良差不多也到读书的年纪了吧。”
“对,”连建峰喜上眉梢,“今年就算了,再养养身子,我和他妈妈再自己教点东西,明年再送他去学校。”
“我们呀,不求他多聪明,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连建峰半点没怪石娟,他是个心细的人,还主动说了,这事儿他知道就好,就别给连家其他人知道,免得出现争端。
毕竟,那小鼎算是古物,财帛动人心,不迷信的,那能缠着石娟偿还小鼎。
这东西听着就邪,可不敢再往家里招,只一个太太太爷的坟,就能牵连到他家小良,这事可不能不防。
“说起来,我倒是听过这太太太爷的事,我爷爷说过,他风流多情,女人缘很是不错,家里就找了好几个小老婆,外头也有就是死得早,也死得惨。”
连建峰推了推眼睛,想着家里传下来的事。
“有一个女子瞧上了他,他也招惹着人,偏偏那女子有个情人是落了寇做山匪的,这不,一气之下,山匪提了刀就把人脑袋砍了,死无全尸,脑袋还是找了人缝的。”
随着时间变化,物是人非,往事早已埋藏在岁月长河中。
连家祖上风流,想来和陈柏升一样,是依着藏魂鼎而变幻面容,最后更是吞噬宿主的头颅,成为藏魂鼎中的一张脸。
只是没想到,机缘巧合下,在连家祖宗那代,藏魂鼎意外被当做了陪葬品,埋到了地下。
想来,连宝良脑子受损,便是藏魂鼎作祟,想引着连家人开棺捡骨,是以,它这才诱着石娟将它藏回了家。
只是石娟将它搁在供桌抽屉里,保家公镇宅,保佑了一段日子,直到陈柏升自己翻抽屉,拿了藏魂鼎起了贪心,这才让邪物寻到空隙,诱了陈柏升。
听了潘垚的话,石娟若有所思。
“这么说,要不是被人夺了小鼎,陈柏升那小子也得死无全尸了”石阿婆推测,“如此一来,陈柏升倒是要谢谢他口中那小鬼了。”
这是救命的恩人啊。
“阿娟,回去后可得和柏升说说,让他也谢谢人。”寻不到人,心里谢,那也是谢。
石娟应下“哎”
想到陈柏升铁定又是一张苦瓜脸,憋屈得不行,顿时,潘垚心里又是一阵笑。
“对,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活命的大恩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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