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第 162 章(1 / 1)

“就是你妈”想到陈玉梨,徐平眼睛又红了片刻,毕竟是少年夫妻,再是有争吵,如今人死了,留下的便都是好。

“她去得早啊,没享着福了。”

殡仪馆里,吊唁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留下的便是亲近的人,准备一会儿送陈玉梨进墓园。

香江这一处墓葬自由,不拘是土葬还是火葬,都行。只要土葬能买得起私人墓地便成。

徐家豪富,自然不是差这点钱的主儿。

徐莳树递了个帕子过去,“爸,节哀。”

徐平接过,擦了擦泪,目光落在面前这少年郎身上,只见他眸光清湛,面容冷淡平静,虽还稚幼,是少年郎模样,却周身气质出众,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家里养出的骄儿。

所谓养移气,居移体,气度这东西,它得用真金白银来养。

这是他的儿子

亲儿

徐平自豪。

徐莳树看了过来,“爸”

两厢目光对上,徐莳树的目光很静,像未明深山里的老井,幽幽的,冷冷的,风吹过,带来山谷低低的呜咽声,冷寂得让人心生战战。

莫名地,徐平的心惊跳了下。

“没、没事,爸就是想着啊,我要不要回白鹭湾看看,你妈年纪轻轻就没了,舅家那边也只叫丁伯他们知会一声,我这心里啊,有些不是滋味。”

徐平叹了一声,转头看搁在中央的棺椁。

时间真是快,转眼时间,他们来到香江也快两年了,离开时候,怎么也没想过,故乡这一别,玉梨便再没有回去过。

只一场感冒,她就病败如山倒,病程来得又快又急,没给人半点准备时间,人便去了。

都说物伤其类,和陈玉梨差不多年纪,又是夫妻,即便贪恋香江的花花世界,不喜故乡,只道生活在白鹭湾的日子是上辈子的事儿,徐平倒也有些思乡了。

徐莳树“您要是想回去看看,我让德叔给您准备手续。”

徐平看着徐莳树,心中熨帖。

“好,我儿孝顺,那就麻烦阿德管家了。”

人死如灯灭,陈玉梨被葬在了香江的一处墓园。

这一处墓园背倚高山,前有流水,流水蜿蜒。

都说直则冲,曲则顺,这一处的墓园风水极好,山势蜿蜒相汇,有乘龙之炁。再加上环境清幽,服务周到,有专门的守墓人,这一出墓园不单单墓地贵,每年的维护费用更是花销不菲。

徐平一家从内陆来香江,还保留着内地的墓葬习惯。

夫妻,那必是同葬一墓的。

陈玉梨先亡,虚左位以待男,左边的位置留的是徐平的。

化宝时候,徐平听到身后,自家儿子突然地开口,道。

“爸,你喜欢这地儿吗”

“啊”徐平回头,面露诧异。

徐莳树站在一棵青松下,抬眼朝徐平看去。

只见阳光从树梢的缝隙落下,照在他面上有半明半寐的影子,也因为这,让人瞧不清他的表情。

就在徐平愣住又莫名的时候,就听徐莳树又道。

“梦柔阿姨。”

一句梦柔阿姨,徐平老脸一红。

梦柔,那是他近来交往亲密的女伴。

两人你侬我侬,情意深厚。

女伴年轻又热情,对外娇俏,在内妩媚,将徐平迷得鬼迷日眼的。

陈玉梨在世的时候,因着这女伴,夫妻俩便有颇多的争吵,到后来,漂亮女子一个又一个,赶了这个又来那个,就像臭肉烂肉就是招苍蝇,天性

陈玉梨烦了厌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自己买买买的开心,不再管徐平在外头的糟心事。

左右不管徐平怎么胡来,她都是徐莳树的妈,徐家的太太,外头的狐狸精影响不到她的荣华富贵,这是顶顶重要的。

徐平一个老男人,仔细想想,倒也没啥好稀罕的。

徐平和陈玉梨,两人的婚姻已是貌合神离。

这下,徐平可算知道徐莳树问自己喜不喜欢这墓地的原因了。

儿子这是怕自己还年轻,说不得以后会再找一个

“嗐,儿子你还小,你不知道”徐平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模样,回过头就继续化宝。

“甭管爸爸在外头有几个阿姨,爸这结发的夫妻,那只有你妈一个。”

他又化了个元宝,半空中有飞灰悬空。

徐平手中动作不停,颇为感慨。

“咱们老家有一句话,那叫做半路的夫妻硬如铁,从小的夫妻软如棉。说的就是啊,这半道的夫妻都各有算盘,心诚不到哪儿去,凑合着过日子成,心贴心是别想了。”

“我啊,百年后还是在你妈旁边躺着好。”

徐莳树“我知道了。”

一时间,父子二人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化着元宝。

日头西斜,酒水洒过灰烬,热气蒸腾,空气中除了香灰的味道,还有一道酒香。

徐平起身,抬手抚摸了下黑色花岗石的墓碑,叹了口气。

“儿啊,你想和妈妈再说说话,就再待一会儿,爸爸去外头等你。”

徐平拍了拍徐莳树的肩膀,捏了捏,入手是颇为瘦削的身子骨,他心酸了下,到底是少年便没了妈,苦命哦。

和他这中年丧妻,那是一样的心酸。

他落下这话,这才转身离开。

徐莳树看着徐平的背影,又回头看花岗石的墓碑。

墓碑上,陈玉梨头发微卷,笑得洋气又肆意,那是金钱给出的支撑。

这时,半空中突兀的有一张照片飘下,悬浮于半空。

只见这是一张黑白的照片,女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搁膝盖间,纤纤玉指上带着尖细的指套,兰花指捏一方素帕,瞧过去端庄又贤淑。

她的身后是一处木质大宅子,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宅子宽阔疏朗,太师椅搁在堂屋外头,正好将堂屋方向的灵牌一并照了进去。

只见灵牌一个又一个,细细密密,有白烛晃晃。

青烟拢过,照片似水墨一般晕染开,好似活了过来一般。

接着,徐莳树面前落下一人。

“衍郎。”女子含情脉脉,弯身道了个万福。

只见她身着月白锦色琵琶襟大褂,脖间围素白围巾,袅袅行礼时,宽袍微动,隐约能见山峦暗纹。

她梳着两把头,上头有玉质的簪子,流苏似一粒粒红石榴,琳琅地坠在两把头上。

再抬头时,琳琅珠翠叮叮作响。

听到一声衍郎,难得的,徐莳树一贯平静的眼里有了波澜,他带几分厌弃和郁色,还有分晦暗,皱眉道。

“我说了,我是徐莳树。”

“不论你是谁,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衍郎。”

永永远远,她的衍郎。

女子有些激动,再对上徐莳树的眼睛时,她的肩膀垂了垂,笑模样收了。

“好吧,依你,都依你,莳树就莳树。”

女子眼距稍宽,笑时婀娜妩媚,不笑时又显得有几分冷漠的艳色。

她飘在一旁,不再和徐莳树争论他到底是谁。

徐莳树看着墓碑,有一会儿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从口袋中掏出两枚硬币,细看了一会儿,将其中的一枚硬币往化宝的灰烬中一丢。

钢镚落地,一阵脆响。

似是尘埃落地。

末了,徐莳树将另一枚硬币递给了旁边的女子,声音很轻,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什么时候动手,你自己看着办就成,不用特意知会我。”

“是。”女子接过硬币,道了个万福,再看徐莳树时,眼里都是脉脉深情。

青烟拢过,墓园这处不见着月白锦色琵琶襟大褂清装,梳着两把头的女子,只一张黑白照片半浮空中。

“德叔。”徐莳树侧过身,往后唤了一声。

“少爷。”这时,徐常德的身影从树影的阴暗处出现,也不知道他候了多久。

听到徐莳树的一声德叔,徐常德半点不敢怠慢,微微躬身。

“收妥了。”徐莳树下颌微抬,示意那浮于半空中的照片。

“是。”徐常德连忙上前,捧过半空中的黑白照片,低声告罪,“夫人,小的失礼了。”

说着,他手中出现一个匣子,紧着要将照片往匣子里收。

照片上,女人的唇角微微弯了弯,露出两颊边的两粒小酒窝。

听着这一声夫人,徐莳树皱了皱眉,瞥了徐常德一眼。

徐常德立刻噤声,不好再叫照片里的女子为夫人。

墓碑前,徐莳树也化了一杯水酒在灰烬中,抬脚往前。

“心狠啊,”徐常德看着照片,心中喟叹,再是否认自己是徐衍,坚持自己是徐莳树,那又有何意思

少爷和徐衍老爷,那是同出一辙的心狠。

到底是一脉的灵魂。

只见照片中,女子身后那一排的灵牌有白烛晃晃,许是相素不成,亦或是年代久远,远远地,人瞧不清灵牌上写着何人的姓氏名字。

在最靠右边的那个位置,有一个灵牌的名字颇为清晰,前头供奉了一束的白菊。

只见菊花绽妍,似欺霜傲雪,竞相开放,和陈玉梨坟前的那一束颇为相似。

白菊后头,隐约能见,黑木灵牌上用金字写着,先妣徐母孺人闺名玉梨之牌位。

太师椅上,女子手中拿一枚钢镚把玩。

下一刻,钢镚化作了一块无字的灵牌。

她微微一笑,低头敛眉,想到了什么,似有无尽的甜密之意,戴着指套的手微微支起兰花指,手中出现一管紫竹兼毫,提笔而起,落笔而下。

先考徐公讳平府君之牌位

许是徐平人未亡,这一行字倒是不易在灵牌上着墨,忽淡忽浓模样。

“徐平,呵呵。”女子笑了笑,鬼音幽幽,有几分诡谲。

“夫人好字。”见徐莳树走远了,听不到了,徐常德乐呵了一声,这才敢夸一道好。

谁能想到,当初那丐女,竟然也能有如此的柳絮才高时。

就是可惜了,曾经千娇百宠的人,主人一遭将鹤情秘药凝练而出,那情谊便不再了。

瞧着夫人,想着自己曾经的心动,只有被愚弄的怒气。

缝尸匠仇家,果真有其不凡之道。主人心思缜密,心狠面冷,竟在缝尸匠仇家的一个丫头手中吃了亏,不但合魂不成,藏魂三器遗失,更被下了鹤情秘药,钟情于街头一个肮脏的丐女。

而如今,长生偃骨没有修成,倒要分魂苟延残喘,磋磨自己,寻长生之路。

何必呢。

身为鳖精,没什么本事,就是命长的徐常德不能理解徐衍对长生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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