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第 157 章(1 / 1)

契断开了,像丝絮一般,轻盈又脆弱。

不消片刻,这契约就不见踪迹,快得让潘垚觉得,方才那道契只是她的错觉。

白纸上的赊条一式两份,红印按下了,小江哥连忙收了红泥,动作利索。

大江吹了吹白纸,拿了其中一份给来人,笑着道。

“喏,你一份我一份,这锅啊,你就拿回去用吧。”

“给我用”来人接过白纸,另一手接过锅,犹难以置信模样,吭哧了两下,脸有些红。

“真、真给我用了”

真白给一口锅按个手印就成

这可是一口锅啊,值三张大团结的大黑锅。

普通人,那也得用大半月的工资去买的

提着锅柄,来人觉得,他今儿好像是走大运了,简直是白捡几张钱。

“对对。”大江笑得爽快,“我们生意人可不吹大牛,一口唾沫一口钉,说给你就是给你。”

“喏,拿着吧”

“放心,我这也不是白给,等猪过千,牛过万,地瓜一斤一块了,我就带着这赊条寻来,到时,大哥你可得给我一百四,白纸黑字,可不兴赖账啊。”

一百四这个词,大江加重语气,咬了咬重音。

买东西的人听了,都不禁咋舌。

一百四呢

好贵好贵

“成成,到时保准还你。”来人也肉痛了下。

不过,到底眼下困难,想着还债还不知道是多久后的事情,他又放松了些。

“大哥,还要买些别的吗”大江热情,招呼来人挑东西,“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们江氏兄弟的东西好着嘞,便宜又实用,东西还齐全,您瞧瞧,您瞧瞧,有需要的就带两个”

“还给赊”来人瞪大了眼睛。

“哈哈,”大江笑得豪爽,“那不能够,我们兄弟也得吃饭的,对不”

他微微侧了个身,将挑东西的位置让出来。

“就砍刀剪子和大锅可以赊,别的都是卖的。”

“我就说嘛”听到这话,来人松了口气。

要都是赊的,他心里还莫名犯嘀咕,操心别人怎么赚钱,有些不安心。

视线一转,看着三轮车上挂着的东西,来人颇为心动。

大东西买不起,零散的小东西买一买,花个几毛一块的,他倒是能承受。

像那头花就不错,红艳艳的,边沿再有些碎金色,他家丫头戴了,一准儿好看

三轮车这处热热闹闹,财炁如水势,越涌越多。

不过,潘垚瞧了,赊锅赊剪子的人还是少。

“不敢哩。”

“就是,人老祖宗都说了,天上不掉馅饼,掉下来的都是陷阱,我胆子小,咱们还是自己花点钱,心里也舒坦。”

“对,有多大碗就吃多少饭,别跟老刘头一样,还去赊,不踏实”

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

老刘头,说的便是赊了锅的汉子,他是头一个赊锅,目前为止也是唯一一个赊锅的客人。

这会儿,老刘头拿着锅和一张赊条,带着给孩子买的一朵头花,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见人不在了,大家伙儿便说了老刘头两句。

都是踏实过日子的,老刘头这样,在大家眼里,他就像是借了利子钱一样。不单单是利子钱,它还像赌赌以后会不会猪过千,牛过万,地瓜一斤一块钱。

“唉,他家也不容易。”有知情的乡亲帮着说了一句。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婆娘还是个脚跛的,一家生计都在他身上,顾着现在的日子都不容易了,还考虑以后作甚眼下能省一点就是一点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话一出,潘垚瞧到,买东西的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老刘头,只埋头挑自己要买的东西。

小江一直站在长条凳上,除了招揽客人,站得高,看得也清,他得瞧着有没有别人浑水摸鱼。

大江在收钱拿货,时不时还得拍拍手掌,支着脚抖一抖,添一份招揽客人的热闹。

因为人多,榕树下,潘三金的西瓜生意都被带得好卖,毕竟这天儿是真的热,大汗淋漓时候,吃上一口沁凉又甜爽的瓜,绝对是快活赛神仙。

日头一点点往上爬,晒得地面都飘起了浮土。

市集的人少了,摊主也准备回去。

江家兄弟收拾着摊子,油门踩了踩,车子突突突的响起,这是准备走了。

“盘盘,咱们也得家去喽。”潘三金招呼了一声,将东西整了整,尤其是潘垚新买的鸡公碗,这东西脆得很,得装好,不然,路上的路不平,多磕绊几下,非得把碗磕成几瓣不可。

没听到应声,潘三金抬起头,就见潘垚还坐在树干上。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好瞧到柴油三轮车颠簸了下,沿着路开远。

“怎么了”潘三金问,“刚刚就看你一直看江家兄弟那边,想买啥呀,下次市集,爸爸再带你来这儿买。”

“不买啥呢,家里都有。”潘垚摇了摇头。

“爸,我帮你呀。”她跳下树枝,跟着潘三金一起,将摊子收拾妥了,推着板车往偏僻的胡同里走去。

再出来时,轻车简行。

路上,潘垚和潘三金说起了赊锅时,两方定了契的事。

潘三金惊了惊,“借运那刚刚那个老大哥”

“没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大江哥修行不行,契才立下就断了,被借走的运寻不到落处,又还回去了。”

要不是这样,刚刚这大江哥小江哥哪里有这么好做生意,摊子都得被潘垚闹翻了。

“那就好,那就好。”潘三金庆幸。

会去赊锅,除了贪便宜的,还有的便是日子实在难过。

这种时候要是再被借运,那就是雪上添霜,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潘三金方才瞧了好一会儿热闹,知道赊锅的不多,就一个老大哥。

“看来,老祖宗实在明智,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贪小便宜就是容易吃大亏”

“是呀,还好咱们刚才都没有贪便宜。”

日光晒得江面一片银灿灿的,客船行驶在江面,船行破水,发出突突的声音,潘垚拿着爸爸给的零花钱,买了两瓶橘子味的汽水,喝上一口,被汽泡激得眯了眯眼睛。

回头时候,她得再去瞅瞅。

赊刀、赊锅做生意可以,借运可不成

夏日天气疏朗,夜空都格外的明亮,漫天的繁星点缀,天幕幽蓝,一轮明月高挂树梢头。

忠关街的一处老宅子后门处,一辆三轮车停在门口,上头的货物都被拿到了院子里。

小江是个勤快的小伙子,这会儿拿着笔和本子,蹲在地上清点剩下的货物。

末了,再比对今日营收的钱票。

“唔咱们被赊了一口锅,钱一下子就少了二十八块五,这么多,要卖多少东西才能填回这窟窿啊。”

小江咬了咬笔,薅了薅一头乱糟糟的发,有些焦灼,又有些肉痛。

石榴树下,大江坐在摇椅上,一边摇蒲扇,一边翘着二郎腿。

他晃悠晃悠,直把摇椅晃得吱吱响。

那悠闲模样别提多舒坦了。

听到弟弟这话,大江瞥了一眼过去,蒲扇一指人,脚踩石榴树的枝干,刹住了摇晃的躺椅。

“打住打住可没二十八块五,咱们进货就二十三,这得算成本价。”

“二十三也多”小江还是心疼。

潘垚似一阵风吹来,绕了两圈,最后落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摇得石榴树沙沙作响。

她瞧了瞧这江家兄弟,心中也是诧异。

原来,被赊锅了,这兄弟俩也是会肉痛的呀。

岂止是肉痛,想着被赊走的那口锅,小江心痛得今晚都没吃晚饭了。

“哥,要我说,咱们下次就别喊赊锅,赊刀了。咱又不做老家那门生意,喊这做啥真被人赊了,我这心里啊”

小江捧了捧心口,想了想,末了铿锵落声。

“贼不得劲儿”

天知道,听到有人问一句赊不赊时,他一颗心提得多紧,多想替大哥响亮地应一句,不赊

末了,却只能听着大哥豪气地应,赊

他在一旁咬了咬牙关子,憋着一股气,打肿脸充胖子,笑得爽朗大气,好像赊出一口锅,只是赊出了一根火柴,洒洒水的事儿。

“怕啥,这钱收得回来。”大江不已为意,“我们签欠条的时候,上头写的是什么”

大江脚踩地,坐直了身子,椅子的末端高高翘起。

他一脸严肃,随着说话,蒲扇一下一下的点过半空。

“猪过千,牛过万,地瓜一斤卖过一块”

“这是啥别人不知道,小江你还能不知道这是咱们赊刀一族最有天分的云舟叔公给出的箴言,准着呢”

“放心放心,钱保准收得回来,迟早的事儿,那欠条给我留好喽,一张一百四呢,说啥咱也不亏我就不信了,一百四的钱,十四张大团结,到时还能不值钱”

大江重新又躺回了摇椅上,脚一蹬,摇椅又咯吱咯吱的摇晃了起来。

瞥了一眼铁盒子里的钱票子,大江摇着蒲扇,神情快活极了。

“干嘛不喊赊锅,多好的揽客由头,没瞧见咱们今日的生意多好嘛啧那客人就没停过,你哥我啊,那说得是嘴皮子都干了。”

小江嘀咕,“箴言,什么箴言,那都是迷信还天才呢,你瞧叔公现在过得什么样了。”

“再说了,欠条哪里有真钱好使,真等箴言实现了,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赊刀赊锅,赊出去不心疼,那是因为有人找他们做生意,是人家出的钱。”

小江嘀嘀咕咕,大江被嘀咕烦了,一摆手,颇为不耐又妥协。

“成吧成吧,等生意打开了,咱们就不喊赊锅赊刀的由头了,咱们凭好货说话。”

石榴树上,潘垚听了着哥俩的话后,有些明白了今日那契为什么立起,又为什么断开。

明明着大小江兄弟身上并没有灵炁的波动。

契约立得起来,除了因为江氏兄弟赊刀一族的血脉,再有的便是那句箴言,那确确实实是一道箴言,还是极为准确的箴言,再过几年便会实现。

这是他们修行的方式,赊一口锅或一把刀,留一道箴言,借一道运。

至于转眼契又断开,则是因为在这场契约中,少了布施人,且那道箴言不是江家兄弟自己断言的。

赊刀一族收人钱财,与人消灾。

一些想要借运或消灾的人,他们会拿着钱财寻到赊刀人。

钱财拿去买了锅和刀,再由赊刀人赊出。

赊刀人留下一道箴言,旁人赊锅时,好似平白得了个好处,其实不然,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一道运被抵押了。

等到箴言真的实现时,布施人要是还在,赊刀人上门讨债,被抵押走的运也得还回去。

潘垚若有所思。

今日这契约没成,老刘头那道运没处去,这是布施人不存在。

看来,江家兄弟确实是生意人。

确定了这件事后,院子里又起了一阵风,风卷着潘垚往前,江家兄弟交谈的声音若有似无传来。

“好啦,别苦着一张脸了,哥和你说了,这钱收得回来,你不信我,还能不信咱云舟叔公一百四呢,到时能拿一百四回来,咱们稳赚不赔。”

“谁知道那时一百四能买多少东西”

“好了,别不开心了,走走,今儿赚钱了,哥请你吃宵夜去”

出了这胡同,潘垚落地,身子慢慢凝实。

她回头瞅了瞅江家兄弟落脚的屋舍。

要她说呀,做生意人还得是小江老板有眼光,等箴言实现时,那一百四顶啥用呀

啥都没用

来回一趟,车费都不够呢

盘盘算算,说不定就懒得上门收了。

潘垚摇了摇头,为大江哥今日做亏的这单生意惋惜了片刻,抬脚继续往前。

天上一轮明月,照得地上的泥土路一片月白,小路旁边屋舍的墙面上爬了一墙的三角梅。

枝叶繁茂,花团锦簇。

清风徐来,摇晃得三角梅像一个个小铃铛,月夜下有幽幽的美。

东街那处里飘来一阵肉汤的香气,顺着汤香飘来的方向,潘垚远远地便瞧到了马路牙子边支着的摊子。

只见几根粗竹竿支撑而起,上头铺一条红白蓝的防水塑料布,棚子下头有两口大锅,一左一右,锅里都搁着大骨头,汤汁熬得浓白鲜香。

只见炭火舔邸着锅底,有火星子撩出,锅里头,汤汁咕噜噜地冒着泡。

宁静的夜晚,听着这道声音,自有一股宁神的静谧。

摊子旁,朱阿婆围着围裙。

“汪汪”后头传来两声犬吠。

潘垚侧头看去,顿时眼睛一亮,惊喜道。

“小汪,你怎么来了”

潘垚张开手,小汪知意,四肢颠颠跑来,只见它从高高的围墙边缘跑过,一个飞扑,扑倒了潘垚的怀里。

“真乖真乖。”潘垚搂着小狗,揉了揉肚子,又捏了捏耳朵,突然想起什么,抓着四肢看了一下。

确定没事了,这才放下心来,小声地交代道。

“乖,下次别在围墙上跑,小心有玻璃渣。”

这时候防盗防贼的手段不高,怕小偷进门,围墙上都会埋一些碎玻璃片。

“汪汪汪汪”

小汪接连汪了几声,潘垚听了听,这才知道,小萤给她妈妈和姑婆说了地眼通的事。

这两日,毛水萍还想去寻潘垚问问,打听了一通,知道她家在芭蕉村。

芭蕉村偏僻,得坐车坐船,到了镇上还得再走一段路,毛水萍忙着做生意,又不放心毛老太一个老太太出门走这一遭,准备过两日食材用得差不多了,歇一天去寻潘垚。

小汪听了,趁着小萤睡下了,寻着气息就跑来了。

“嘘,眼睛的事不急了,我知道小萤的师父是哪个了。”潘垚捏了捏狗嘴巴,不让它汪得太大声。

“汪呜”哪个哪个

小汪激动,奈何被捏着嘴巴,只小小声地呜呜叫。

潘垚瞧得好笑,眼睛弯了弯。

“喏,瞧到那个阿婆了吗”她也不卖关子,伸手指了指街角那处的摊棚,“小萤要是能拜她为师,跟着她修行,一定能修得功德。”

如此一来,毛小萤便能掌控自己的眼睛,不再是时而瞧到阴物,时而又瞧不到的情况。

更甚至,在功德修到一定程度时,眼虽未明,心却明,到时,灰蒙的地眼通也能和寻常人一样,生活无碍。

小汪看了过去,激动得不行。

“汪汪,汪汪”拜师父,拜师父

这一会儿,摊子上有客,朱阿婆正往左边的那个锅里烫面条和丸子,要烫的东西有些多,明明右边还有一口冒着咕噜噜烟气的锅,她却不用。

“不急不急。”潘垚顺了顺小汪的狗毛,眼睛落在这一左一右的两口锅上。

只见左边的锅簇新,显然是新买的。

右边的锅很旧了,边沿处还裂了道指长的口子,这让朱阿婆只能烧半锅的浓汤。

忙碌的时候,看着锅上的破痕,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哟,您这锅新买的,怎么不连着右边这口锅也一道买了”

食客是个老客,怕朱阿婆不好端碗,还自己上手了。

这不,注意到朱阿婆的视线,随口问了句。

“买不得,这锅可不好买。”朱阿婆嘟囔,“得寻,用心地寻。”

可不得寻么。

潘垚也跟着看锅。

左为阳,右为阴,朱阿婆不是古怪,她不将右边这锅里的东西卖给人,那是因为,这锅的顾客,它就不是人

这时,街上有雾气起,汤锅冒出的烟气混杂在其中,两者相互交错,徐徐漫开,街道氤氲着一片白色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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