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照耀,四处都亮晃晃的,不知道是潘垚这一声比平时低的声音,亦或是小巷子的穿堂风,江宝珠莫名地觉得有些冷。
她连忙往潘垚身边挤了挤。
“咦。”顺着潘垚的视线,江宝珠也跟着去瞧照片,这一瞧,当下便发出诧异的声音。
“潘垚,这照片里的脸,我怎么瞧着,觉得有几分眼熟呢。”
怪哉,她哪儿见过这小子。
潘垚“这是卫博风,瞧马戏那天他哭闹,你和他说过话。”
“对对,”江宝珠一副她可算想起来的样子,学着她奶的模样拍大腿儿根。
“就是卫博风那小子,他可真爱哭,瞧马戏时哭,拍照了也哭,啧,爱哭包,我就不这样。”
小孩子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江宝珠也不例外,她不单单喜欢听别人夸她,她还臭美,瞅着机会就得抬一抬自己,尤其是在潘垚面前。
自己这样喜欢潘垚,可得让潘垚也多喜欢点自己。
嘻嘻,她可太聪明了。
潘垚察觉江宝珠的小心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视线落在照片上,这地方潘垚见过,就六里镇的一处河边,那儿还砌了大石头的坡道下江水,平时也有人在这石头坡道上洗衣服。
岸边有绿柳垂江,卫博风的影子就在一棵绿树后头,这会儿,他张着嘴,眼睛惶惶,牛儿样的眼里积蓄着泪水泡泡,怎么瞧怎么可怜。
潘垚伸手点了点照片,指尖氤氲一道灵炁,就像一粒石子落入平静的江面一样,那一点灵在照片的世界氤氲漾开。
只见波纹阵阵,也将她的声音传了进去。
“卫博风,你别怕,我一会儿就送你回去。”
“谁”卫博风瞪大了眼睛。
他瞅着这世界,觉得自己一直很僵的身体能灵活地动了,那阵清风拂过,犹如生了锈的机器上了机油,哪哪都得劲儿。
卫博风左右瞧了瞧,抻抻手脚,从柳树后头跑了出来。
河滩上瞧了,江面瞧了,柳树爬了,就连树下头的蚂蚁洞都不想放过,就是没瞧到说话的人。
“潘垚潘垚,他动了,”小巷子里,江宝珠指着照片,小眼睛瞪得老大,又怕又惊奇,“会跑,他居然会跑哎”
“卫博风是生魂被拘在里头,自然能跑。”见卫博风撅着屁股朝树洞里喂喂喂地喊,声音嘹亮,眼泪也没抹了,潘垚放心了一些。
嗯,还能调皮折腾,说明问题还不大。
“别翻了,我不在树洞里,”潘垚又送了道声音进去,“我是潘垚,你别急,你这是生魂出窍,等会儿回了自己的身体里,就没事了。”
“潘、潘垚”卫博风满脑瓜子的疑问,左右瞅着,这一片地方好安静,阳光落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的,柳树微微低垂,却也不动。
世界就像被静止了一样,除了他。
不,在这道声音进来前,他也动不了,好费劲地才动了一点点位置,像他们铜锣巷以前的一户老人家,他瘫在床上,嘴巴张着啊啊啊了好一会儿,只眼睛能转转,别的都动不了。
那时,卫博风吓坏了,以为自己也瘫了。
扯着嗓子哭,哭到后头,嗓子都哑了,生魂也黯淡了。
万幸,这里面有声音进来,随着声音传来,他就像被按下了播放键,瞬间能动了
潘垚
卫博风蹲地思忖。
好巧哦,那会骑大老虎,和他写信做笔友的也叫潘垚。
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是我,”潘垚又宽慰了几分,问他家的地址。
她和卫博风通信,留的都是学校的地址,这会儿,她得寻他家去,肉身肯定在家里。
问明了卫博风家里的地址,瞧着照片中他可怜巴巴瞅着外头的模样,想了想他在信中,一直心心念念着骑大老虎的事,潘垚蹲身摸了摸脚边甩尾巴的大鱼,哄道。
“大鱼乖,进去陪陪小朋友呗他一个人怪可怜的。”
“喵呜”大猫有些嫌弃,黄莹莹的眼睛瞥了一眼照片,尾巴一甩,又一甩。
罢罢,它就日行一善,陪小娃娃玩了。
一阵青烟起,六里镇的小巷子里不见大猫,照片中的杨柳树上却盘着一只鱼骨纹的虎斑猫。
阳光斑斓落下,在它身上投下点点光圈,只听它喵呜一声叫,引得卫博风抬头去看。
顿时,眼睛一亮。
“小猫咪”
黄莹莹的眼里闪过不痛快,鼻孔出气,哼哼了两声。
它哪里小了明明壮着呢
鱼骨纹的虎斑猫终身一跃,身随风渐长,如龙腾虎跃,毛发蓬松,像一张大飞毯,转眼时间,它就变成了半人高的小塔模样。
“喵呜”大猫它是大猫
“哇”卫博风惊叹,“厉害,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
“你是神仙吗”
“猫神仙”“咱们一起玩吧”
“”
听着里头雀跃不已,叽叽喳喳不断的男童声音,潘垚杏眼弯了弯,也笑得满意。
这样就不怕了吧。
以后想起来这事,除了惊惧害怕和泪水,后头还有圆梦的快乐呀。
大猫可不比大老虎差啥没听故事里都说了么,大猫是大老虎的老师,还揣着个爬树的绝技没教呢
潘垚将照片收了起来,转头和江宝珠说道。
“宝珠,咱们这会儿不能去山里采蘑菇了,我得送卫博风的生魂回肉身里去,时间久了,他就回不去了。”
江宝珠咋都没想到,和自己,还有和潘垚写信的卫博风竟然会生魂离体了,魂还搁在照片中,这会儿还会动。
就像在瞧电视一样
她心神恍惚地哦哦两声,紧着眼睛一亮,举手高高。
“我也去”
“咱们送完他,然后再去山里玩。”
时间还早,等潘垚做完事情也来得及
再说了,她今天穿的衣裳漂亮,去城里都不带露怯的。
“好呀,咱们一道去。”
潘垚招呼江宝珠,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只见甲马符的符文亮了亮,天上,北斗星的勺柄微微倾了倾,星力落下,包裹着日华。
真武大帝发令,六丁六甲听令,神行千里。
周围的景在不断的往后退。
白日时候使用甲马符,瞧到的景和夜里格外的不同。
多数是人,热闹赶集的,骑着自行车出行的,马路上都是叮铃铃的车铃声。
早春的风冷,骑车时候,大家还围着围巾,大红色的最多,热情洋溢,像现在美好又红火的生活。
日子贼有奔头
“哇好热闹。”江宝珠眼睛都不够用了,觉得自己这会儿像只燕子,扑棱一下翅膀,一下便飞出了老远。
“真好玩,真好玩”江宝珠眼睛亮晶晶,瞅着潘垚,里头都是哀怨。
“土土,你要是男孩子就好了,你要是男孩,我长大后就嫁给你。”
这样,她就能天天和潘垚一道玩了,难怪她奶奶和潘垚去过一趟g市,每回说起那神行千里的甲马符,老花眼晶亮,神情就跟小姑娘一样,原来,这是这么好玩的事啊
“哈哈”潘垚笑得欢快,“就是,都怪天公不作美,不然我就娶了宝珠了。”
“那我可就福气满满”
江宝珠本来是图好玩,瞅着潘垚莹白的笑脸,小脸蛋一红,羞羞答答,这下是有点图潘垚这个人了。
可恶
果真是天公不作美
潘垚偷笑,拉着江宝珠的手紧了紧。
符光愈发亮,走过大江,踏出虚空时,正好听到钟鼓楼的大钟摇动钟摆,敲响晨时九点钟的报时。
“在哪儿呀。”看着电车和自行车,还有时不时地商贩叫卖声,江宝珠有些局促,还怕自己被拐了,贴着潘垚走,眼睛朝四周看去。
“没事,问问人就知道了。”潘垚拉着江宝珠,寻个面容亲切的,问了路,一路往铜锣巷走去。
越走,入眼瞧到的建筑越旧式,和六里镇的屋子还有些像,甚至也有青石板的路。
潘垚这她熟,城中村嘛。
江宝珠心中踏实,重新挺起胸膛了,这和她们小镇也差不多嘛
潘垚寻上门时,卫博风的爸妈都在家,一来今天是周日,不单单孩子放假,他们也休息,二来,卫博风有些不对劲,他们准备再带他去医院瞧瞧。
“叩叩叩。”木门被敲响。
“你们找谁。”开门的是卫劲松,只两天时间,他忧心卫博风,胡子邋遢,眼睛下有了青影,疲惫又倦怠。
见门口是两面生的小姑娘,卫劲松眼里有困惑。
“是卫叔叔吗我们是卫博风的好朋友,我叫潘垚,她是江宝珠,我们是来找卫博风的。”
江宝珠用力地点头,没错,笔友也是好朋友
“你们找博风啊,”卫劲松脸上有一分为难,“他有些不舒服,等他”
“劲松,是谁呀。”后头走来卫博风的妈妈孔心婧。
“是你。”孔心婧瞧到潘垚,一下就认出了潘垚,虽然那时是在舞台上,但那骑大老虎的姿态十分英姿飒爽,让人印象深刻。
博风又一直吵着要像这个小妹妹一样,要去马戏团学艺,她就多瞧了潘垚几眼。
大抵容貌出色的人都让人印象深刻,时隔月余,孔心婧一下就认出了,面前这个小姑娘,就是蔷薇马戏团特别会耍马戏的那个小姑娘。
“小婧,你认得啊。”卫劲松问。
“就咱们小风老吵着要去马戏团学艺的那个,还给人家写信,叫什么来着”孔心婧略略想了想,一拍脑门,“潘垚,叫潘垚对吧。”
当初自己家傻小子,还傻傻以为那字念土,天天潘土潘土的叫人家,没得逗笑了她和劲松。
想起卫博风那时的闹腾样,再想想现在,孔心婧的眼神都黯淡了几分。
养孩子还是闹腾点好,身体健康,没病就耳朵遭罪点。这病了,大人是心累身体也累荷包还遭罪,哎
“对,阿姨好。”潘垚打了声招呼。
和上次那穿毛衣,下头搭配毛呢长裙,一头乌发用发箍箍住的温雅又知性模样相比,孔心婧憔悴了许多。
这会儿,她穿着条暗红纹的土布裤子,一件长袖衣,外披一件针织开衫,衣裳皱巴巴的,乌发随意的用牛皮筋扎着,零散落下几缕。
“小风不舒服,我们要带他去医院瞧瞧,”饶是焦心,孔心婧的声音仍然温柔,“这样好不好,等他好了,我让他去寻你们玩耍。”
“我知道卫博风不舒服,”潘垚将照片翻了出来,朝孔心婧和卫劲松递去,直接道,“他不是病了,他是魂丢了。”
魂丢了
卫劲松和孔心婧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卫劲松正想说,这都是迷信的事,小姑娘年纪不大,可不敢迷信,要相信科学。
话还未说出口,夫妻二人的视线难免顺着潘垚递出的动作,落在了那张照片上。
这一看,两人都瞪大了眼睛,急促地啊了一声。
照片,照片上的人会动
仔细一看,那和一只很大的猫一起玩,一起摊在河滩边的石头上,末了坦着小肚皮,瞧着天空哈哈傻笑的小子,他分明就是自己家的博风
这这
卫劲松和孔心婧难以置信,齐刷刷地将视线看向潘垚。
潘垚点头,“没错,这是卫博风的生魂,我今儿去镇上,听到他被困在照片里哭,就把他送来了。”
世界观破碎,卫劲松震惊得搁在鼻梁上的眼镜都跌了跌,下一刻,他着急忙慌,转头就朝屋里喊妈。
“妈,妈”
“你快来瞧瞧。”
孔心婧就像被点了救星一样,对对,这事儿婆婆一定有经验。
“妈,妈”
“出事了,大事儿你快来哎”
潘垚
果然,遇事不决,大家都爱寻妈,有妈在,家里的主心骨就在,别管多大年纪,这都一个样儿
江宝珠也嘀咕,“大人也没啥嘛,就跟我喊我奶一样。”
“怎么了怎么了”听到这热切又着急忙慌的声音,马兰花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便过来了。
一过来,她就被儿子儿媳围着。
那两双眼睛热切啊,就像是瞅到了救星一样。
自打儿子上班赚钱,成了家里新的顶梁柱,她就没见儿子这样瞧她过,儿媳妇也是,在这眼神里,她好像就是顶顶重要的一家之主一样。
马兰花膨胀了下,像个胖胖的老母鸡,扑棱着翅膀将两崽子护下,“没事,妈在这,妈在这呢,有啥事好好说”
“妈,这小同学说了,咱们博风不是病,是魂丢了。”
一句魂丢了,卫劲松说得艰难。
这哪是一张会动的照片,分明是一把大锤子,直把他过往的认知捶了个碎。
马兰花唬了一跳,待看清照片里又爬上大猫的小子,一拍大腿儿,大嗓门道。
“我就说咱小风有些不对,得找个人瞧瞧嘛,你们偏说我老封建老迷信老糊涂”
卫劲松讪讪,“老糊涂我们没说”
被马兰花一瞪,他不好多说了。
潘垚和江宝珠被马兰花迎了进去,听了潘垚说自己是芭蕉村的人后,马兰花想了想,这名儿有些熟悉啊。
片刻后,她一拍大腿儿,“我记起来了,您是芭蕉村的小大仙师从于大仙,于大仙和桥里洞的张天师还是师兄弟来着对不对”
潘垚
那师兄弟是张天师自己扯的亲罢了。
“都是道门,按辈分,我是得尊称,唤他一声师叔。”潘垚委婉。
卫劲松和孔心婧意外于马兰花会认得潘垚,马兰花摆手,前些年虽然破四旧,她们这些大爷大妈,这思想可不是那么好变的,世间就是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像她小时候,她记得她奶奶过世了,过了头七后,打开奶奶那屋,屋子里有香灰的味道,明明那屋就没有烧过香。
大家都说,那是奶奶回来瞧大家了。
那一日,屋里进了只大蛾子。
那香灰的味道,是奶奶带回来的。
是以,她平时敬畏心都有,去寺庙道观里上香,天桥下算卦,这些事都有做过。
“你还记得去年一个新闻吧,咱们市一户赵姓的有钱人,大家都以为他掉河里死了,侄子歹心,想害人独苗,后来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牵扯出往事,这大伯也是侄子害的,只大伯命大,丢了记忆在外头,给家人寻了回来。”
卫劲松点头。
家人夺财,死而复生,失忆流浪外头又挣下一片家业这样的新闻要素多,还抓眼,当初他同事特特跑了这新闻。
最后,恶人侄子锒铛入狱,苦主家人团聚,可是狠狠的赚了大家一声好
销量很是不错呢
马兰花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
“别瞧年纪小,这是个真大仙。”
“我找那张天师算卦,那时正好新闻出来,他指着报纸,摇着扇子,与之荣焉地和我们这些上门算卦瞧吉利的说了,新闻里不好说,那富豪家能团聚,得多亏了他的师侄,芭蕉村的小大仙,纸马送生魂,本事是这个,”她比了个大拇指,“真真的”
卫劲松和孔心婧面面相觑,眼下,他们就是不信,那也说不过去,会动的照片谁见过
潘垚瞧了卫博风的情况,才走到门口,她便止住了步伐,眉头皱了皱,都有些惊叹了。
六个
卫博风这身体里竟然有六只鬼
她还是头一次瞧到这么拥挤的身体。
“就这两天的事,博风有些不认人,有时呆呆的,有时又像是和谁在说话,都不理人,就自己说着话东西吃得也多,憨吃像不知道饱一样。”
马兰花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将卫博风这两日的不妥说出。
“对对,昨天还吃吐了,伤了肠胃,我还带他去挂了水,”孔心婧也是心揪。
孩子这两天闷了点,不过还会冲她笑,也会坐那儿看书,去医院时,眼睛也好奇地往周围瞧,就是没精神了一些,又会自己嘀嘀咕咕。
她哪里会往丢魂撞鬼方向想去。
潘垚点头,“没事,里头有客,等我将它们请出。”
它、它们
还不待几人惊悚,就见潘垚手中多了一个碗,碗里有水,六条灵炁化成的红线朝卫博风袭去。
线的一头盘在碗口的边缘,另一头对准卫博风,在半空中虚浮,犹如昂头的冷蛇。
卫博风僵了僵,扭头朝潘垚看来。
“你们是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们出来”潘垚的手在碗口上拂过,就见平静的水面有水泡滚动,像是沸水一样。
这术法是红线捉鬼,在六只鬼的眼里,那碗里的水不是水,是一锅的热油,威慑力十足。
沉默片刻,红绳飘动,卫博风的眼睛突然像是会翻动一样,只见他眼皮眨都未眨,可里头的眼珠眼白却换了一个又一个,像市面上的一种娃娃。
“我不走”
“我不走”
“”
“陈照荣欠我们的”
“我不走”
“我们不走”
一声又一声鬼叫声尖利,刺耳,幽幽又空灵,冷气嗖嗖的。
马兰花、卫劲松以及孔心婧吓得都要傻住了。
卫博风变得不像卫博风,他站了起来,眼睛变幻不停,眼白少瞳孔大,面色又青又白,阴郁诡谲,像死人睁开了眼。
周围好像一下子就冷了好几度,潮湿阴冷,带着江水冰冷的滴答声,还有河泥久不见天日的腥臭。
鬼炁煊赫中,四周在扭曲,卫博风身上若隐若现着数道影子。
或高或矮,没有确切的模样,只一个个如灰雾、如尘烟一样的鬼影。
马兰花三人几欲昏厥。
六个,儿子孙孙神身上竟然有六个鬼影
这是成鬼窝了么
一句陈照荣,心中的猜测得了证实,潘垚叹了口气,想着大鱼和她说的,它瞧到搁照片的木箱子里时,里头除了照片,还搁了三副碗筷。
这是偷名偷命的术法。
陈照荣偷了卫博风的命,将罪孽引到卫博风的身上了。
“你们睁眼看看,这是陈照荣吗”
一道轻叱响起,犹如一道光劈开了迷雾,笼罩在六鬼面前的迷障被勘破,一瞬间,卫博风僵住了,眼睛急骤地翻动,鬼影拼命地挤着身体查看,鬼炁涌动,尖声阵阵。
“不是他,不是他”
“他骗了我们,他骗了我们”
“他又骗了我们”
不可饶恕
一个又,道出了多少心酸,道出多少怨恨,鲜血淋漓,饱含恨意,又有几分委屈。
鬼炁熏腾得卫博风的眼翳下浮出了厚重的黑,再让他们折腾下去,这身体就要漏筛了,以后可容易撞鬼了。
“清醒”潘垚喝了一声,六根红绳如冷蛇一般的飞出,周身灵炁放开,直接将那些幽幢的鬼影牵住,一个用力,从卫博风的身体里拽出。
躯壳是舍,灵魂是精气神,失了支撑,卫博风的身体一软,脑袋一耷拉,瞧着就要跌在地上。
门口,孔心婧瞪大了眼睛,“小风。”
这要是摔在地上可不得了,脑袋那儿正好对着木头的床沿,孔心婧惊跳,想也不想便要跑过去。
一阵风比她的速度更快。
只见风化作一双手掌,轻柔地托起卫博风,正好将他搁在床铺上。
孔心婧放下心,一家三口都跑了过去,在床边看着闭着眼睛,眼下有着青翳的卫博风。
心慌又担心,几人都拿眼睛去瞅潘垚。
见了这么一招驱鬼,年轻的夫妻二人不再怀疑。
这世上就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神棍神棍,只因为浑水摸鱼的人多了,这才让老祖宗传下的玄学,多了几分招摇撞骗的轻佻。
由术士一词,成了神棍儿。
红线掐着小鬼,越缚越小,因着另一头缠绕着碗口,在鬼物眼中,那一碗的水是滚烫的油水,滚油谁不怕,十八层地狱中,吓人的用刑可是有一法,名为下油锅。
瞬间,六鬼安静了。
潘垚收了提着的心,不胡来乱动就好,这碗油锅只是威震,她可不想炸鬼,要知道,她最喜欢的早餐就是油炸鬼配锅边糊啦
当然,这油炸鬼不是真的油炸鬼,只是她们这儿的方言。
其实就是粉面炸的油条啦
香喷喷又酥脆,沾个酱油,配一碗豆浆,潘垚也能元气满满一整天
更重要的是,这几只鬼瞧着年纪都小。
潘垚看了看几只小鬼,叹了口气。
都没有长大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瞧了都心痛。
“小大仙,我家小风要紧吗”卫劲松急忙问道。
“没事,这就将他的生魂送回。”
潘垚取出照片,手拂过,在河滩上正同大猫一道撒欢,扑着猫尾巴跑,岸边玩够了,还踮脚眺望河面,跃跃欲试的卫博风只觉得一阵清风朝自己吹来。
风吹得他像个气球一样朝天空飞去。
卫博风瞪大了眼睛,手脚乱刨动,欢快又惊奇。
“大猫,大猫,我飞起来啦”
啦字还拉得长长的时候,卫博风惊叫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四肢在半空中旋转,越转越快,卷得他眼晕,忍不住要闭过眼睛去,他觉得自己像上天的一根毛。
下一刻,卫博风感觉沉甸甸的,还有种疲惫的沉重。
“嗖的”一下,卫博风睁开了眼睛。
“大猫,大猫呢”
“小风,小风你醒啦”孔心婧一把将孩子搂紧怀里,喜极而泣。
卫劲松摘了眼睛,擦了擦流出的眼泪,一拍卫博风的肩膀,“臭小子,快给你吓死了。”
马兰花双手合十,“多谢小大仙,多谢多谢。”
“客气了。”潘垚瞅了一眼照片,听着卫博风找它,大鱼甩了甩尾巴,猫嘴一瞥,下一刻,它落在了潘垚的脚边,四肢交错,步调优雅又慵懒地走了走。
“喵呜”带人间小娃娃真是累,还是这潘土土省心一点。
潘垚指尖氤氲一团灵炁,灵炁像一团的豆糕,轻飘飘地落下,正好搁到了大鱼的猫爪子中。
她捏了捏那猫垫子,笑眯眯道,“喏,辛苦费。”
“喵呜”这才差不多。
大猫叼着灵炁,身形变小,三两下便跳到了潘垚的肩上,尾巴一甩一甩,悠然自得,吃得香甜。
“这鬼好生凶,竟还有六只小大仙,你可知道,博风是哪儿惹到这鬼了”
要不是小大仙心善,特特寻上门,这后果马兰花后怕不已,开口问道。
孔心婧和卫劲松抱着孩子的动作顿了顿,对视一眼。
鬼音幽幽,鬼影幢幢,虽然怕,不过,他们也听清了,那几只鬼,他们分明叫的是照荣,不是他们家博风。
马兰花也有些迟疑,“我好像又听到了他们喊照荣的名字,这是怎么回事”
孔心婧心里一松,婆婆问了,到底没有和稀泥。
卫劲松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急。
博风是他们的孩子,他这当爸的,自然护崽,再是娘亲舅大,往日看重照荣,看重姐姐,和自家比起来,当然是自个儿的孩子更重要。
何况,听那鬼音,这恶事本该寻的是照荣,他家博风就是无妄之灾。
潘垚也干脆,“六里镇的美华照相馆,你们认得”
马兰花心里有些不安,“我闺女儿的店。”
“我听到哭声,就将照片拿了出来,那时,木头箱子里除了搁照片,还搁了三副碗筷。”
“碗筷”卫家三人不解。
“恩,有一个术法名为偷名,偷名偷命,需要施术的人去想要偷命的人家中偷一副碗筷,再由母亲在门口守着接名接命,接的时候应下一声,要是偷碗被发现时,也不要紧,说一声“不到”就行。”
孔心婧和卫劲松还不大反应过来。
马兰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声音却发不出来,嘴唇颤抖,垂在一边的手也在颤抖不停。
她用力地捏住拳头,这才止住这一阵阵的寒意。
家里丢了碗,还是3副,这事儿她这操持家务的老太太怎么不知道她可太清楚了原来,是丢到六里镇,丢到美华那儿么
潘垚瞅了下楼梯,方才,怕宝珠年纪小小被吓着,潘垚没让她瞧这驱鬼一幕。
这会儿,她正坐在楼梯上等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书包袋。
“我听说一件事,你们去六里镇的公安局查查就知道,陈照荣已经由卫美华带着,改了名字叫陈博风。”
“畜生”
这一下,卫劲松和孔心婧听明白了,当下红了眼睛,青筋暴起,暴喝道。
马兰花只觉得一阵阵的发晕,不知不觉,脸上一片凉,心中也一片凉。
畜生啊
她生养了个大畜生,大畜生也生养了小畜生,净扒拉着家里人嚯嚯了。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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